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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夜里返回雅典的火车上,我听见了另一个城市播放的钢琴音乐。

一道宽宽的楼梯,没有地毯也没有墙纸,只有一道光滑的木扶手。音乐从五楼的一个套间传来。这栋楼的电梯很少有开工的时候。不会是唱盘也不会是CD,只是一盒普通的磁带。上面的声响全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一支钢琴夜曲。

套间里有个女人坐在一张挺直的椅子上,对着一个通向阳台的高高的窗户。她刚掀开了窗帘,久久地俯视着夜色中整个城市的屋顶。她的头发朝后梳成发髻,双眼疲倦。她埋头工作了一天,绘制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工程详图。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疼痛的左手手指。她的名字是泽德娜。

二十五年前她在布拉格念书。1968年8月20日夜间红军的坦克开进城中,她一度上前和那些苏联士兵讲理。次年,坦克之夜的一周年纪念日那天,她加入了瓦茨拉夫广场的群众队伍。一千人被警察拘押载走,五人被杀。数月后几个亲密朋友被逮捕了,到1969年圣诞节那天,泽德娜成功越过边境去到维也纳,又转程去到巴黎。

她跟尚·菲列罗相遇在格勒诺布尔的声援捷克难民的一场晚会上。他走进来,泽德娜一眼就注意到他,因为他长得像她在一部关于铁路工人的捷克影片里看过的某个演员。稍后她发现尚真的在铁道工作,马上觉得他和自己注定会变成朋友。他问泽德娜怎么用捷克语说:波希米亚是我的国家。她听了笑起来。他们成了情人。

铁道工每次在莫达讷有两天休假的时候,都会开摩托车到格勒诺布尔探望泽德娜。两人骑着他的摩托一起出游。尚带她去到她从未见过的地中海边。萨尔瓦多·阿连德 赢了智利总统大选,当时他们谈过要迁居圣地亚哥。

然后,十一月时,泽德娜透露她怀孕了。尚说服泽德娜留住他们的孩子。他说,我会照顾你们俩的。来我莫达讷的家一块儿生活吧,有三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卧室给我们,另一个卧室给小男孩或小女孩。我想我们的宝宝会是个女孩,泽德娜忽然心醉地说。

在雅典的火车站月台上有人说可以陪我行走。我假装自己既瞎又聋。

他们的女儿妮农六岁时,一天晚上,泽德娜听见电台上说,布拉格有一百个捷克公民联名签署请愿书,要求人权和公民权利。她问自己,这可会是个转折点?她出国已有八年。她需要了解多一些。

你去吧,尚坐在厨房的餐桌上说,妮农和我没事儿的。你慢慢来,也许还能弄到延期签证。回来过圣诞节吧,咱们一家坐雪橇去莫里耶讷!噢,不要伤感,泽德娜。这是你的本分,同志,你会高高兴兴回来的。我们会很好。

泽德娜依然在五楼的房间里听那支夜曲,她掩上窗帘,走到蓝白瓷砖的壁炉旁的贴墙镜子前。她望着镜子出神。

十七年前那天晚上,她对尚问及签证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是否像着魔的人、疯狂的人那样,同意他们三个不再拥有一个共同的家?

我们究竟如何抉择?

镜子的底角嵌着一张汽车票:布拉迪斯拉发 —威尼斯。她用手指疼痛的左手抚弄票子。 mXh1w+YVSefTcB5XqPOEl7A3RtT9oOMPPmn09fMkKlYW6awc7wpQgVpJ8xKozB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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