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呀雪团儿
被难耐暑热的人们含在口中
妙呀春风吹向那些
渴望起航的水手
妙不过一床被子呀
让两个情侣同衾相依
我喜欢不失时机地征引古老的诗句。我几乎过耳不忘,又成天到晚地听,只是我有时不知道这些片段怎样搭配。这时候,我会抱着那些真切入耳的词句或说法不放。
大约一百年前,普拉卡周边的街区是一片沼泽,现在是赶集的地方,这儿的人叫我佐巴纳科斯。意思是牧羊人。大山里出来的人。是一首歌让我得名的。
每天清早去赶集前,我都会擦亮我的黑皮鞋,掸掉我的斯泰森牌 遮阳帽上面的灰尘。城里灰尘大,污染重,给太阳一晒更是变本加厉。我还打领带,对一条蓝白色反光的领带偏爱有加。一个盲人永远不应该对外表粗枝大叶。不然的话,有些人会匆匆忙忙误会他的。我的衣着像个珠宝商人一样,我在集市上卖的倒是塔玛。
塔玛这样的东西,盲人来卖是合适的,因为摸一摸就能分辨出这个和那个不同。塔玛有锡做的,也有银做的,金做的。它们全都像亚麻一样薄,尺寸都像信用卡一样大。塔玛(tama)这个词源于动词tázo,意思是许愿。人们许下一个诺言,希望以此换来保佑,得到解救。年轻人要去服兵役,会先买一个刻印一把刀的塔玛,这是一种祈求:愿我不曾受伤就可以退伍。
不然就是某人身上发生了一件坏事。比方说生病或飞来横祸。一个人身处险境,爱护他的人在上帝跟前许愿:如果他们爱的人康复,他们会做一件好事。假使你在世界上孑然一身,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许愿。
光顾我生意的人去祈祷前,会先买个塔玛,用丝带穿过它的小孔,然后把牌子悬在教堂里神像前的栏杆上。他们这么做,是希望上帝不会忘了他们的祷告。
每个塔玛的软金属上都凸印着一个图案,是处于险境的身体部位。胳膊或腿、胃或心脏,或者像我这种情况:一双眼睛。我有过一个狗的塔玛,但是神父看不过去,说这东西亵渎神圣。这神父无知透了。他在雅典住了一辈子,不知道一条狗在山区可能比一只手还要重要,还要有用。他想都想不到,失去一头骡子的惨痛也许会大过失去一条久伤不愈的腿。我给他引了福音书的话:你们看,乌鸦也不种也不收,又没有仓又没有库,上帝尚且养活它……我对他说完,他扯扯自己的胡子,像躲避魔鬼一样背过身去。
男人女人需要什么,布祖基琴手比神父清楚。
我失明以前干什么,我不打算对你说。如果你猜三次,保准三次都错。
故事从上个复活节开始。就在过节的礼拜天。早晨九、十点钟,空气里飘着咖啡香。出太阳的日子,咖啡香飘得更远。有个男人问我有没有可以送给女儿的礼物。他讲着话不成句的英语。
是个宝宝?我问。
她是成年女子了。
她哪儿受苦?
哪儿都受苦,他说。
心脏的,成吗?我终于提议,一边从托盘里摸索着找到一个塔玛,递给他。
这是锡做的?凭他的口音,我猜他是法国人或意大利人。年纪估计和我差不多,也许大一点。
我用法语说,我还有一个金子的,如果你想要的话。
她康复不了了,他回答。
最重要的是你许的愿,有时候也别无他法。
我是个铁道工,不是个巫师,他说。给我最便宜的、锡做的吧。
我听见他从衣兜里掏钱包的窸窸窣窣。他穿的是皮裤皮夹克。
锡和金子在上帝那里没有分别,是吧?
你骑摩托车来?
带我女儿来玩四天。昨天我们开去看了波塞冬神殿。
苏尼翁那一座?
你去看过?对不起,我是说你去过?
我用一只手指敲了敲我的黑眼镜,说道:在这以前,我看过那座神殿。
锡做的心脏要多少钱?
他跟希腊人不同,没有砍价就付了款。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妮农。
妮农?
N-I-N-O-N。他拼出每个字母。
我会想着她的,我一边归整钞票一边说。就在此时,我忽然听见一个嗓音。他女儿定是去过了集市里别的摊位,现在回到他身边来了。
我的新凉鞋—看!手工做的。谁能猜着我是刚买的呢。没准穿了好些年。也许我是为了我那场没有举行的婚礼买的。
指头中间的绊带不硌脚?铁道工问。
吉诺会喜欢的,女儿说。他对凉鞋有品味。
这鞋子系住脚踝的样子很好看。
走到碎玻璃上,这鞋子可以护脚,女儿说。
过来一下。嗯,这皮子又好又软。
爸,你记得吗,我小时候洗完澡你帮我擦干身子,我坐到你膝头的浴巾上,你会跟我说,每个小脚指头都是一只喜鹊,偷这偷那,偷完就飞走了……
她说话的节奏明快清楚。没有懒音,没有拖腔。
嗓音、声响、气味,现在都给我的眼睛带来礼物。我聆听,我吸气,然后就像在梦中一样观看。听着她的嗓音,我看见一片片瓜果工整地摆在盘子上,我也知道,假使我再次听见妮农的嗓音,会立即辨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