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见稀释过的氨水、潮湿的头发和定型喷剂的气味。我听见一个大吹风筒的呼啸、说斯洛伐克语的女人的曼声交谈。泽德娜也在内。
我想要几处发亮的,泽德娜说,不是全部头发,只是这儿垂下来的地方。
她正在对一个穿着黑T恤白长裤的年轻女人说话。那姑娘的黑头发梳到头顶,夹杂着白色,好比一只貂夹杂着黑毛。
这种色泽?姑娘的问话带有乡下人的语调和口音。
刚好,不要过了,泽德娜说着闭上眼睛,那女子把塑料手套戴在自己的大手上。
我叫琳达,女子说。我看你是第一次来?
嗯,第一次。
1991年以后,布拉迪斯拉发出现了几家新派发廊,时新的风格最初使大家震动,除了年轻人。先前的美发厅由国家经营,看上去像杂乱的厨房,专长是烫发。新派发廊则以汽车展销厅的时髦自命。
你是要去一个今晚的派对?琳达问。
我要去一个婚礼。
因为这是她用梳子涂上白色糊状物的第一绺头发,琳达用她戴手套的手指,仔仔细细地理好托住头发的银箔。
婚礼。你真幸运。明天吗?
她专心致志地涂抹第二绺头发。发出氨水味的是那白色糊糊。
明天吗?
后天,在意大利。
这个国家我很想去!
泽德娜分散的白色发绺托在银箔上,双目闭合,开始和月亮的某种寓意画相像。
现在我们不用办签证了,对吗?琳达说。
对,意大利不用。
你想好穿什么了吧?
穿我母亲的一条裙子。
你母亲的!
是她战前在维也纳定制的,她开音乐会的时候会穿。
稍微侧向左边一点……你是音乐家啰?
我不是,是我母亲,她曾经有很短一个时期是钢琴家。
我想听她演奏。
可是她已经去世了。
你检查过有蛾子没有?我是说裙子。这一步我们完成了。
是一条深绿配金色的裙子,带有镂空纱,泽德娜说。
那种裙子现在又流行起来了。如果我准备结婚,我也要一条像你那样的裙子。如果成真的话,你能不能借来让我穿穿?
当然可以。
我们身材相近。你看上去更高,是因为你穿的鞋。做这个工作必须穿凉鞋,不然坚持不住。我们一天做十二个钟头。你是说真的?你愿意把裙子借给我?
嗯。
倒不是我已经有了意中人,差得远呢。你瞧,我们现在除了等待也没法子。你当然对,这年头嫁到国外比较好。
琳达留下泽德娜走开,她双目闭合,头的周围有一个银光轮。
我太难看了。吉诺会怎么说?像春天从地窖掏出来的一个老马铃薯。煮熟了有甜腻的臭味。浮肿的皮肤。唇上有疱疹,眼底有黑眼圈。我的头发,乱糟糟一团。也许该染染?一丝翠绿。见鬼的。如果散开它呢?散开它,像个寡妇似的披头散发!唉噫!唉噫!看哪!向后拉紧,这样不赖,是吧?束紧,使劲儿,让头发有光泽,加上纳芙蒂蒂的侧面,还有我挺起头部的习惯。我需要一条天鹅绒绑带,暂时可以用橡皮筋凑合。
琳达回来,拾起一绺处理过的头发审视,然后开始摘除锡箔。我们可以冲水了,她说。我有个原籍特普利采的女性朋友,她很幸运。像你一样,她找到个外国人,一个柏林来的德国人。千里挑一的机会。这样子你脖子舒服吗?特普利采那边情况很差,真的很差,比这里更糟。她和她几个伙伴做过高速公路的活儿。你知道……给长途卡车司机服务。尤其德国人,他们有这钱。她干这行干了一个月,碰见这个沃尔弗兰。千里挑一的机会。同一天晚上,他就跟她说:来柏林吧。她去了。水会不会太烫?我们得漂洗四次。然后他在柏林跟她说,他想和她结婚!干吗不要呢?她在电话上告诉我,我想沃尔弗兰是爱我的。千里挑一。
琳达用她有力的手指按摩泽德娜的头皮。
你原籍特普利采的朋友,对那男的是什么感觉?泽德娜问。
琳达用指甲如同运用一把梳子,她说:你对你的意大利人是什么感觉?
其实不是—泽德娜说了半句停住了—似乎嫌这误会解释起来太费力。我想我是爱他的,她说。
当然,琳达麻利地用毛巾擦干泽德娜的头发,一边说,你们年龄不同,这就有差别,我不该忘了,但是差别也不那么大,问题还是有共通之处,不是吗?她开启吹风筒,她们不能继续交谈了。
最后的小修整完成后,泽德娜审视镜中的效果。
很微妙的,琳达说,金色不会太抢眼,颜色不能再轻了。
她抬起第二面镜子,三联画式样的金框镜,让客人看清鬓边和脑后的模样。她碰了碰客人依然年轻的颈项后面的一绺鬈发。
好太多了,泽德娜非常轻柔地说。她的意思是:我外表越好,就越少给妮农添上负担。
琳达微笑着回答:我祝愿你和你的意大利人幸福美满!真的替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