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门下号称有三千人,其实并没有三千之多。其中真有成就,且在各自领域有所贡献的,也不过一二十位。他自己认为门下的弟子分别属于四个门类:德行、政事、语言、文学。这四科各有出色的代表人物。德行是修身,政事是为人服务,语言是处理社会事务和传达信息,文学是书写能力,与语言同为传达信息之用。
四门学科之中,有三门相当实用,都是为了处理世间事务、服务公职、安顿人民而努力。儒家思想中的“安百姓”和“安人”是两种志业。“人”是自己四周的人,“百姓”是天下所有的人,因此,儒家所关怀的对象不仅是国家的公民及其福祉,也有人类全体的福祉,这是普世和永恒的价值观念。在他们心目中,有志者必须“修己”,即整顿自己,才可以进而“安百姓”,这是最高的境界,甚至古代的“圣王”也未必能完全做到。从这个角度看,自己和群体是不能切割的连续体,所以,“忠恕” [2] 和“仁” [3] 可以并且必须一以贯之。
明人彩绘绢本《孔子圣迹图》之《问礼老聃》
这幅画描绘的是孔子向老子请教学习礼乐的故事。孔子将中国后世几千年来的思想脉络一锤定音,这是一门人间与社会的学问。
孟子将孔子的比较实用的儒家思想扩大为相当抽象的哲学。孟子思想的根本,是将人性和天道结合为相呼应的两种永恒的关怀,所以人心必须是善,天心是垂爱人间,也必须是善。天道与人性,个人与天下,都是连续而不能分割的关怀。
孔子、孟子或是孔门其他人,不是单单为了思想而思想,更是为了给人间带来一个理想的世界。孔门弟子忙忙碌碌地奔走各处游说,希望国君能够采纳他们的建议,利用国家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将世界带向更高的境界,创造更自在的安乐。他们当然也必须坚持哲学上的主张:所作所为,不是出于自私自利的动机,而是为了治理好国家,带来人间的太平。后儒遂归纳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步提升自己的修养,才能参与增加各个群体福祉的志业。人必须自己努力,砥砺修养,坚持以此为基础,才能安人、安百姓。先安顿自己的亲人,使其能彼此和睦相处,然后才可以安顿族群,才能治理好国家,最后的目标,则是天下太平。
这一套理想,在当时也不是儒家独有的,和儒家平行发展的其他思想家,如墨子和杨朱 [4] ,虽各有不同的陈述,却也有类似的关怀。墨子高举至高无上的“天”,认为人对天意要有绝对的服从,天不偏爱,一视同仁。墨家的子弟摩顶放踵,都是为了要将这个世界带向绝对的太平。墨家可能是从孔门分出去的,他们特别强调天的绝对善以及人对天的“尚同”。这本来是出自好意,最后却成为阶层性的服从权威。最高权威是天,天子“尚同”于天,贤者“尚同”于最高的贤者,于是,墨家为了趋同于善,不免抹杀了个人的自主和个性。
至于杨朱这一派,他们选取了个人和人性的自主,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尊严和价值——为了这个“仁”字,我们可以牺牲一切,没有任何代价可以收买或糟蹋“仁”,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也不为一己而损伤别人。杨、墨实际上是儒家的左右两翼,各自发挥了儒家思想关心的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