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强由于国力所限,既不能完全吞并郑国,也无法长期供养一支驻郑大军,故通常情况下出师伐郑,迫使它结盟降服后就撤军回国。敌国若来争郑,盟主要派兵救援。郑国如果背盟投敌,原来的盟主再出动人马去征讨。这是列强为了争郑、保郑所采用的基本手段。但是,郑国的外交原则是“唯强是从” 。照大臣子驷的话讲:“敬共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牺牲、玉帛待于二竟,以待强者而庇民焉。” 实属朝晋暮楚,反复无常,“与大国盟,口血未干而背之” 的事情常有发生。齐、晋、秦、楚四强的统治中心分别在胶莱、河东、关中和江汉平原,距郑千里,又有山水相阻,进军中原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若是频繁出师伐郑、救郑,国家和民众都是难以承受的。再者,列强距郑较远,订盟后遇到敌国来争,征发人马、筹集粮草均需时间,再跋涉千里相救,是很难及时赶到、逐退敌兵的,往往时隔数月才姗姗来迟,而郑国早已叛盟降敌了。另外,试观列强争郑的历史,双方全力相搏,以会战胜负决定郑国归属的情况并不常见,只有少数几次,更多的则是相峙、相避,小心翼翼地回避决战,如顾栋高所言:“春秋时,晋楚之大战三,曰城濮,曰邲,曰鄢陵,其余偏师凡十余遇,非晋避楚则楚避晋,未尝连兵苦战如秦晋、吴楚之相报复无已也。其用兵尝以争陈、郑与国,未尝攻城入邑,如晋取少梁、秦取北征之必略其地以相当也。何则?晋、楚势处辽远,地非犬牙相辏,其兴师必连大众,乞师于诸侯,动必数月而后集事。故其战尝不数,战则动关天下之向背。” 因为中原会战对全国的政治形势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争霸双方又势均力敌,均没有必胜的把握,且害怕承担决战失败的巨大风险,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对阵厮杀。鉴于以上原因,列强为了减少兵员和物资的损失,免受往来奔波之苦,在正面运动作战之外,还采用了其他策略与斗争手段来控制郑国、挫败对手。
西周王室曾派遣官兵监控被征服的畿外诸侯,防其反叛,如武王灭商后置管叔等“三监”。春秋时列强对属国、属邑有时也实施这种制度,如楚占领齐地谷邑,置傀儡公子雍为君,留申公叔侯领兵监戍。 楚取宋邑彭城,置宋国叛臣鱼石等,又派甲兵三百乘监戍。 公元前630年,郑国降秦后,秦穆公亦留杞子、逢孙、杨孙三大夫率领军队驻郑,“掌其北门之管” ,接管了都城北门的防务,给养由郑国负担 。从后果来看,对郑国的监戍并不成功。盟主驻军若多,郑国供养不起;兵马若少,又起不到威慑镇服的作用。郑国兵车千乘,也有相当实力,一旦反目为仇,兵戈相见,少数外国驻军不是对手。所以当郑穆公向秦将杞子等下逐客令后,他们只好逃之夭夭。参与争郑活动历时最久的齐、晋、楚三国,都没有采用这种做法。
列强为了操纵郑国,根据其君臣的政治倾向,对他们采取打击或扶植的策略。如公元前654年齐师伐郑,曾迫使郑国处死大夫申侯。 公元前630年晋师伐郑,逼郑伯杀掉大臣叔詹,改立亲晋的公子兰为太子。 公元前606年,楚国对郑文公不满,下毒将他暗害。 另外,有时还拘留郑国君臣为人质,以此为要挟,来保证盟约的执行。 不过,由于郑国的对外政策是择强而从,所以不管什么人当政,是否提供人质,做决策时还是要看列强的实力对比和郑国的利益需要,来决定留在哪个阵营。上述的几种手段也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
公元前561年,晋国率诸侯之师伐郑后,在虎牢(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筑城戍守。《左传·襄公十年》载:“诸侯之师城虎牢而戍之,晋师城梧及制,士鲂、魏绛戍之。”杨伯峻注:“梧当在虎牢附近。制即虎牢,晋又为小城,以屯兵及粮食武器。” 虎牢北临黄河,南侧山岭绵延,岗峦高峻,难以筑路通行,其旋门关至板渚数十里长的路段为东西交通干线的咽喉。晋军占领这一战略要地,可以守住豫西走廊的门户,楚军若来争郑,晋国能够以逸待劳,随时从这里发兵反击,不用再于河东兴师动众,跋山涉水进入中原。另外,虎牢距郑都新郑不远,皆为坦途,在此驻军即形成威慑,将郑国统治中心置于控制范围之内,使它不会轻易背盟投敌。顾栋高曾称赞晋国此举:“戍虎牢者,所以保郑,非以争郑也。郑未尝不愿服于晋,特虑为楚所扰,故欲两事以苟免,其心盖不得已。戍之则郑在晋之宇下,楚不敢北向以争郑,以郑屏楚,而东诸侯始得晏然。攘楚以安中夏,其计无出于此。”
楚国也采取了相应的对策。据《左传·昭公元年》载:“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栎、郏,郑人惧。”这三个聚邑本属郑国,分别在今河南省鲁山县东南、禹州市和郏县,位于楚国方城隘口北通郑都新郑的路上。于此地筑城戍守,能够作为拱卫方城通道的外围据点,抵御北方诸侯的入侵;更为重要的是,它们成为楚军北上中原的前哨基地,摆出随时可以长驱直入郑国腹地的态势,使郑国南境门户洞开,经常受到三城驻军的威胁,所以引起了其君臣的恐惧。
晋国占据南阳、虎牢等地后,进兵中原要比楚国方便得多,距离郑、宋、卫等国很近,控御诸侯的能力明显增强。楚国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劣势,从而不断将边境军事据点向北推移,于方城之外修筑大城,敛赋聚兵,借此扭转不利的局面。如《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楚灵王语:“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左传·昭公十九年》亦载:“费无极言于楚子曰:‘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与争。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从之。故太子建居于城父。”据勘查,不羹有东西两城,西城在河南省襄城县东,东城在河南省舞阳县北,城父故城在河南省宝丰县东 ,俱在方城以北,临近郑境,也起到震慑中原诸侯的作用。
公元前564年,晋国会合齐、鲁、宋、卫等诸侯联军伐郑,楚军未能及时救援,郑国被迫求和。晋国将领荀偃建议暂不撤军,继续围郑,待楚军来救时与之决战,否则郑国事后又会背盟投楚。但是,“诸侯皆不欲战” ,晋军统帅荀罃认为战无必胜把握,不如与郑结盟后退兵,诱楚来争;再把诸侯联军分为三部,轮流伐郑,使敌人疲于奔命,这样,“于我未病,楚不能矣” 。此计确定后,晋师回国,楚军来争时郑国果然再次投降。于是,以晋为首的诸侯联军于公元前563—前562年三次伐郑,楚军则两次被动进军救援,又找不到作战机会,因而士卒疲惫,人力、财力大受损耗。公元前562年周历九月,晋、郑再次订盟;十二月,华夏诸侯在郑地萧鱼(今河南省原阳县东)举行大会,奉晋悼公为盟主。楚国元气大伤,无力北上争霸,只好听任郑国附晋,不再出兵竞夺。史载晋“三驾而楚不能与争” ,荀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获得了完全成功。此后直到“弭兵之会”,南北立盟休战,郑国再未叛晋。
长期争郑的晋、楚两国没有交界,交兵需要远涉千里,无力牵制和削弱对手。它们一方面在中原角逐,做直接的军事对抗;另一方面,又分别施展外交手段,拉拢和敌国接壤的强邻,结成联盟,利用其兵力袭扰对方的侧翼。
城濮之战时,晋与齐、秦等国联合抗楚,取得胜利。而殽之战后,秦、晋交恶,联盟瓦解,楚国则迅速利用这种形势,化敌为友,与秦国结盟修好,“绊以婚姻,袗以斋盟” ,并发誓世世代代永不相攻:“叶(亿)万子孙,毋相为不利。” 此后,秦军不断侵扰晋境,两国在河曲厮杀不已。楚国则全力北伐,反复攻郑。晋国兵力分散,顾此失彼,结果连连失败。至公元前594年,楚师围困三月,终于攻克郑国都城,又在邲之战中打败晋军,成为诸侯霸主。
事后晋国吸取教训,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晋景公听从楚国降将巫臣的建议,派他出使吴国,教授吴军射箭、御马驾车、布置战阵等军事技术,鼓动吴国袭扰楚境。自公元前584年吴师伐巢、徐、州来,楚将“子重自郑奔命” ,顾救不暇,一岁曾往返七次。此后,“楚之边鄙无岁不有吴师” 。在双方的交锋中楚国负多胜少,已处于劣势,再没有足够的力量北进中原、控制郑国。郑最终留在以晋为首的华夏诸侯阵营,而没有像陈、蔡那样被楚吞并,也是由于晋国“联吴制楚”外交策略的成功。正如顾栋高所言:“晋悼之世,楚不敢北向争郑,中国得以安枕者,通吴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