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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地理角度来看三代建立、巩固国家的战略活动

从地理角度来分析夏、商、周族在夺取政权过程中的进攻战略,可以看出这三个民族建国之前控制的土地、人口原本有限,特别是商族和周族,“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在东西对立的政治格局中是较弱的一方。他们之所以能最终击败劲敌,统治全国,除了内政、外交等原因,与其指挥作战、兼并天下的方略得当有密切关系。这些民族的领导者在和主要敌人决战之前,先后采取了各种措施,使政治力量的地域对抗形势发生了对自己有利的转变。

首先,三代立国者对本族所在地域的其他部落、邦国采用拉拢或强迫的手段,使它们归附、降服,完成中部农耕区内西方或东方民族集团的联合。欲做天子,要先成为一方的诸侯领袖。像夏禹、启即位前,都得到了邻近部族的拥戴。商汤未叛夏时,也是通过和东夷有莘氏联姻来加强自己力量的;同时,他还勤修内政,布德施惠,以扩大政治影响,使“诸侯八泽来朝者六国” 。周文王翦商之初,亦“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 。对于不肯附从的邻近小国,则出兵剿灭,免生肘腋之变,如汤诛葛伯、文王伐密须等。

从三代建国的历史来看,夏、商、周族在未控制所在西方或东方的基本区域之前,是不肯贸然进军对方势力范围、和敌军主力交战的。例如,夏族兴起于晋南,其主要敌人是活动于鲁西南、豫东平原的东夷各族 。夏人未直接向东方发展,没有沿着黄河的北岸进军河北,而是渡河到豫西,打败有扈氏和与启争夺帝位的伯益 ,建立起夏王朝对东方和全国的统治。商族发祥于河内的滳(漳)水流域,成汤时强大起来,也是向东南渡过黄河,进入豫兖徐平原,与那里的东夷诸部联合,控制了整个东方后,才公开叛夏的。文王勘黎、伐于(盂)后,已经掌握了关中、晋南两个地区,黎(今山西省长治市南)、盂(今河南省沁阳市)距离商都朝歌不过数百里,但是周人仍耐心等到伐崇胜利、占领豫西之后 ,才出师伐纣。也就是说,要尽最大可能扩展己方控制的地域,增强力量,造成相对的均势、优势,甚至需要争取中部农耕区以外的民族加入自己的阵营。如汉南四十国诸侯归汤 ,武王伐纣时,有羌、卢、髳、彭、巴、濮、邓、蜀八国军队随从。实施这项战略措施的作用是相当重要的,因为三代时期刚刚步入文明社会,政治结构相当松散,还处于邦国林立的状态。史称:“当禹之时,天下万国,至于汤而三千余国。” 夏、商、西周王朝都是以某个统治民族为核心的政治联合体,王室直接控制的领土——王畿,面积不过今一省之地。如孟子所言:“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 相当于众多邦国中较大的一个。周围诸侯与王室之间,也没有秦汉以后地方与中央政府那样严格的隶属关系,仅仅要尽纳贡、朝觐等义务,在军事、财政、司法等方面政由己出,很少受王室的干涉,呈半独立状态。如王国维在《观堂集林·殷周制度论》中所言,夏商时期,“盖诸侯之于天子,犹后世诸侯之于盟主,未有君臣之分也”。在这种状况下,统治民族即使本身力量较强,如果陷于孤立,同时与许多邦国作战,往往也是力不从心的。孤军作战难以成功,所以必须尽量联合、利用其他部族、邦国来加强自己的实力。如《吕氏春秋·离俗览第七·用民》所称:“汤武非徒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国虽小,卒虽少,功名犹可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其次,三代立国者将都城向中原或是靠近敌方区域、交通较为便利的地点迁移。首都是一国的政治中心,是最高领导集团和中枢机构的驻地,设置在适宜的地点、地区,对于国家的政治、军事活动会产生积极的影响。所以,统治者在选择建都地址的时候,总要经过慎重的考虑和比较,综合各种因素,并根据现实的战略需要来确定其位置。夏、商、周起初都是领土有限的邦国,都城偏在一隅或游移不定。随着势力的壮大,逐步控制了半壁河山,甚至“三分天下有其二” ,原有的地区性政权正在向全国性政权过渡,其军事力量即将开入对方区域,与敌人主力交锋。在这种形势下,旧都的地理位置偏远或交通不便,不利于对战争的指挥部署。因此,三代的建国者在发动决战之际,都会将都城不同程度的内迁,接近前线或处于交通便利的区域中心,以便及时了解敌情,调动兵马,能够迅速有力地控制战争和政治局势。

如夏族原居河东,禹曾在安邑、平阳等地设都 ,为了适应和东夷、有苗作战的需要,他迁都到黄河以南、靠近东方的阳城、阳翟 。商汤灭夏之前,把都城和族众从黄河以北的滳水流域迁到位于东方中心的亳(今山东省曹县西南) ,在联合鲁西南平原的东夷部族后向西进军;由此至夏朝腹地伊洛平原路途坦荡,无高山大川阻隔,对大军的运动较为便利。周族的国都原来在关中西部的岐下,其统治者在进兵朝歌之前亦将都城向东迁到丰、镐,以图向中原发展势力,更有效地控制战局。

再次,三代立国者占领东西方交界的“枢纽地区”。枢纽地区亦称“锁钥地点”,通常是指某个具有战略意义的交通要冲,作战时占领了它就能得地利,进可以长驱直入对方腹地,退则能扼守要道拒敌于境外。从三代的历史来看,开国建业者都曾把今河南郑州地区当作用兵必争之地。该地在商周亦称“关”“柬”“阑”“管” ,位于中部农耕区的核心,是黄淮海平原与豫西山地丘陵接壤之处。北渡济水、黄河,可以直达幽燕;南通两湖,西临虎牢,面对自关中、洛阳而来的陆路干线;东蔽梁、宋,背后是广阔的豫兖徐平原,为四方道路交会之所,在军事上有着重要的地理价值。夏朝之初,禹和启为了打开进军东方的大门,曾经和东夷的有扈氏发生激战,主战场“甘”即在今河南郑州以西的古荥甘之泽和甘水沿岸 。经过长期的多次搏杀,启“灭有扈氏,天下咸朝” 。夏族控制了这一地区,能够北进河内,东出豫兖徐平原,也就慑服了东方各邦诸侯。

成汤自亳出兵伐桀,也是先打败了郑州附近的三个夏朝属国“韦”(今河南省郑州市)、“顾”(今河南省原阳县)、“昆吾”(今河南省新郑市) ,才直捣夏都,在鸣条(今河南省洛阳市偃师区、巩义市间) 战胜夏军主力,占领了伊洛平原。

在武王灭商的作战行动里,虽然周师主力是从孟津北渡黄河、向东北进军抵达商都朝歌的,但在此之前,武王仍先发兵占领了郑州地区 ,通过此举来吸引商朝军队的注意,并掩护主力部队的侧翼与后方的安全。克商后,武王即将“管”(今郑州市)和附近的“祭(蔡)”封给管叔、蔡叔,留下他们率兵戍守,用以监督、弹压商族遗民。这些情况都反映了该地在三代的重要作用。

通过以上措施,在政治地理格局中,东西方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在决战之前处于有利地位。这样就为下一步进攻敌方腹地、都城,歼灭敌军主力,夺取最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夏、商、周族在开国创业的过程中,制定的战略以进攻、夺取天下为目的,而一旦击败对方民族集团,建立起对全国的统治以后,战略目的便转为防御,即如何保证国家的安全,有效地抵御、镇压敌人的暴动、入侵。从他们实行的各项部署来看,显然是受东西对立的形势影响,把刚被自己征服的东邻或西邻民族集团当作最危险的假想敌,采取种种措施来防备他们聚集力量、发动叛乱,夺回失去的权益。实际上,在三代建国之后,上述地区、民族都发生过规模不同的武装反抗行动,证明统治者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如夏朝遗民“土方”与商朝的冲突,断断续续地到武丁时期才基本结束。 周初武庚、奄、蒲姑的作乱,周公花费三年时间才将其平息。而东夷有穷氏的羿、寒浞甚至一度灭亡了夏朝,“因夏民以代夏政” 。王朝的统治能否稳固,与其防御战略的制定实施是否得当有密切的关系。从地理角度来看,三代建国之初的防御战略具有以下内容和特点:

(一)将部分兵力留在被征服的敌方区域,或守住东西方交界的战略要地,起到监视、控制亡国遗民的作用

三代军队中的大量步兵战士是农民,平时担负着繁重的劳动,在作战之前被临时召集入伍,而不是常备兵。如果长期从军,脱离生产,将给社会经济带来恶果,这是民众和统治者都不愿看到的。商汤伐桀之前,军中的士兵们就认为出征耽误了农作而颇有怨言:“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 汤不得不向他们专门解释,并在大战结束后立即率众“复归于亳” ,让多数士兵复员回乡,继续务农,以保证生产。武王伐纣,大军自出征到返回关中,跋涉数千里,前后也只用了78天 ,然后便“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但是东西方相距甚远,如果将军队全部撤回己方根据地,被征服地域若发生叛乱,再集结兵力、远涉山水赶来镇压,则不免师老兵疲、贻误战机了。所以,胜利者在还师之前,往往将部分兵力留驻当地,控制一些军事重镇,起到威慑作用。而一旦发现被征服者有不轨之举,可以及时做出反应,就近出动兵力平叛。即便对方势力强大,胜利者也能够暂时守住要地,牵制敌人进攻,不使战火蔓延,这样就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出兵救援反击。

留驻兵力的第一类地点,是被征服王朝或邦国的都城,那里是敌对者的政治中心,附近人口稠密,是亡国的旧贵族、遗民的聚居之地,反抗力量最为集中,蕴藏着很多不稳定因素,属于最有可能爆发动乱的地点。在此地驻军可以针对上述威胁,最有效地预防、制止叛乱的发生。所以征服者常在当地或附近设置别都或诸侯国都,驻以重兵。如汤灭夏后,在夏都斟鄩附近的偃师建立别都“西亳”,筑城屯兵,以为军事基地 。武丁击败晋南夏族遗民“土方”后,也在“夏墟”所在的唐(今山西省翼城县)“作大邑”,镇守一方。 周公东征平叛后,“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 ;又悉封宗亲、功臣带兵进驻东夷各邦之都,如太公往蒲姑,伯禽往奄,受封者占据原夷邦都城,将被征服民族驱至郊野居住,并镇压了莱夷、淮夷的反抗。

第二类驻军地点是在枢纽地区,即东西方交界地带的交通冲要,控制了这类地点可在军事上大有获益,攻则能麾兵直入敌方腹地,守则可御寇于藩篱之外。夏朝至周初最重要的战略枢纽是管城(今河南省郑州市)。该地位于中部农耕区的核心,黄淮海平原与豫西山地丘陵接壤之处,扼住横贯东西方的陆路交通干线,地位十分重要。1955年以来,考古工作者在郑州市白家庄一带发现了商代早期的都城遗址,其面积、规模比偃师商城(西亳)和著名的安阳殷墟还要大 。一些学者结合文献记载分析,汤灭夏后,先在夏都附近建立了偃师商城(西亳),后又在今郑州大建都城,作为商王朝的统治中心,其地名仍称为“亳”,即现在学术界所说的“郑亳” 。将首都迁至这一地区,显然具有对西方夏族遗民加强防范和控制的作用。武王克商后,亦将管叔、蔡叔封于此地,领兵镇守,监视殷民与东夷。周公东征平叛、大行分封之后,东西方交界的“天下之中”向西转移到洛邑,周朝在那里筑王城、定九鼎、迁殷民,又把精锐部队“成周八师”派驻此地,来监控东方,守卫关中的门户。

(二)驱迫部分被征服民族离开中部农耕区,到北部、南部荒僻地域

这类措施在历史上出现较早,如舜“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 ,禹逐三苗。夏朝灭亡后,桀及余众被驱至南巢(今安徽省巢县),另一部分夏人逃到北野成为匈奴、大夏之先 。商朝灭亡后,箕子率众入朝鲜;武庚叛乱失败,亦有部分殷民向东北、北方流亡 。周公东征,“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 。亡国的东夷族众有些留在当地接受周人统治,另一些离乡背井,南迁到淮河、长江流域。据顾颉刚先生考证,奄君被杀后,余众逃至今江苏常州;蒲姑氏亡国后徙至苏州,丰国之人迁到苏北丰、沛县一带居住

三代的统治民族通过上述行动,改变了中部农耕区内人口、政治势力的分布状况,使被征服的西方或东方原住人口减少,这一结果对于新王朝的巩固,显然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被征服民族的故居之地,通常是自然条件优越、适宜农业发展的区域,比较发达、富庶。统治民族用战争、殖民等手段占领该地,无疑扩充、改善了本族的生活环境;而失败的对手抛弃故乡的田园家产,逃到边远蛮荒地区,经济上损失惨重,居住的外界条件又相当恶劣,使他们的生存和发展都受到很大的局限,难以聚集财富、繁衍人口,恢复原有的国力。而留在当地接受统治的被征服民族,人数则大大减少,相对来说较易控制,即使发生叛乱,镇压起来也要省力得多。迁徙之后,敌对民族集团的力量被分散了,不像原来那样集中和强大,由于生存环境的恶化,又被削弱了经济实力,他们对统治民族的威胁明显减小了。

(三)将被征服民族的部分人众迁到己方地域,以便就近监管、弹压

商汤灭夏后,把一些夏族贵族、平民从豫西迁移到东方的杞(今河南省杞县),靠近商族的根据地。见《史记》卷55《留侯世家》:“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世本》:“殷汤封夏后于杞,周又封之。”《大戴礼记·少闲篇》:“(成汤)乃放移夏桀,散亡其佐,乃迁姒姓于杞。”《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杞,夏余也,而即东夷。”

周公东征之后,也把持敌对态度的殷族“顽民”强制迁徙到成周,处于八师的监督之下。另一支殷民“怀姓九宗”则被迁移到晋南的唐地,受姬姓诸侯叔虞统辖。内迁的殷民中有许多贵族,即《尚书·召诰》所载的“庶殷侯、甸、男邦伯”,他们接受周公的命令,指挥属下的“庶殷”“殷庶”(商族的平民或奴隶)从事筑城等劳作。这些人在故土拥有雄厚的财力和较高的社会地位,具备很强的政治影响与号召能力,却又冥顽不顺,抵触周族的统治,留在当地很可能成为将来组织叛乱的隐患,所以周公把他们迁到卧榻之侧加以监控,不使再度生变。

另外,还有部分诸侯因为反形渐露,受到王朝统治者的怀疑,也被强迫入朝,作为人质扣押起来,待其政治态度转变后再释放回乡。如桀曾拘商汤于夏台,纣囚西伯于羑里。周公平叛后亦将东夷诸邦的许多国君、酋长带回洛邑看管起来,警告他们如果再三举行叛乱,会受到同样的镇压和囚禁:“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 这些人与被迁的殷顽民不同。从周公对他们的讲话(“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 )来看,这些诸侯还保持着自己的故土,在洛邑居住是临时性的,一旦证明了对王室的效忠,就能够脱离羁绊,返回家乡。

纵观三代建国后的防御战略,夏初的措施最少,几乎看不到有这方面的记载。夏人对待战败者、附从诸侯的统治手段也比较简单,如诛防风氏,罚有扈氏全族为放牧奴隶等。古籍中关于“甸服”“侯服”“要服”“荒服”的记载,也反映了夏朝王室与诸侯的隶属关系相当松弛,只对近旁的邦国责以贡职,而对距离较远者,仅要求它们在名义上服从即可。夏族当时刚刚进入文明社会,国家草创,可能对如何保障安全的战略问题思虑不周,未做妥善安排。因此禹、启开国之后,只过了一代,便遭“太康失国”的厄运,被宿敌东夷集团中的有穷氏颠覆。其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缺少预防叛乱的有效措施也是其中重要一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后代的建国者们看来是汲取了前朝的经验教训,制定的防御计划日益严密、完备,加强了对被征服民族的控制和防范,从而有效地巩固了新兴的政权。在少康复国及成汤灭夏、武王克商之后,尽管还发生过反抗征服的叛乱暴动,但是再没有重演过像“穷寒代夏”那种新王朝夭折的悲剧。

从地理角度分析,上述防御战略都是针对东西对立的军事形势而制定的。在夏、商、西周时期,东、西方民族集团始终是我国政治舞台上演对手戏的两大主角。受当时社会、自然条件的制约,上述格局在这个历史阶段里不会改变,但是双方的力量对比可以因人为的影响而发生转化。国君和统帅的高明之处,就是能够正确地认识和驾驭这种形势,运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扩展己方的势力范围,将兵力部署在地理价值最高的区域和地点,并且尽量分散、削弱敌方民族集团的人力、物力,缩小或恶化其生存环境。这样,在预想的战争爆发之前,在东西抗衡的军事冲突中,自己已经处于最有利的地位,拥有敌弱我强的战略形势。尽管这种形势本身不能直接取得战果,但是在这种形势下和敌人交战,会有最大的获胜把握。依据客观地理条件,成功地制定和实施战略计划,对王朝的建立、巩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CENU4ZAssWuPQ2Kl+GWjuV2h3x6i+7SYVYM9UET64o/RRNhcIgAqxx2q5E0tn4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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