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东征平叛,大行分封之后,东西方交界的战略枢纽自管向西转移到洛邑。周公、召公至洛阳相宅定址,征集各地诸侯与殷人兴筑大城,并设宗庙、建明堂、迁九鼎、徙殷顽民,驻以重兵“成周八师”,天子定期至此接受东方诸侯的朝觐述职,洛邑成为周朝的另一个政治中心,也是藩卫镐京、控制东方的新建军事重镇。而管邑的战略地位则一落千丈,不复受人青睐,附近少有居民,渐次荒芜。西周末年,郑桓公鉴于“王室多故”,率领属民东迁到新郑,“庸次比耦,以艾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藋而共处之” 。其荒秽情状跃然纸上。枢纽地区从管地移到洛邑的原因,看来主要是由于商末到周初西方政治地理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夏朝到商初,西方主要民族夏族居住生活的基本区域是豫西的伊洛平原、嵩山附近及南阳盆地,其次为晋南的“夏墟”;而关中平原大部分还处在游牧民族的控制下,虽有个别农耕民族在那里活动,也不免“窜于戎、狄之间” 。商朝灭夏后,伊洛平原的夏族遗民多被驱散流徙,当地人口减少,经济明显衰退。商朝后期,随着周族的兴起,关中的农业获得了迅速发展,“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那里富饶的自然资源得到开发,丰镐所在的渭水流域成为周族的根据地,为其发动灭商战争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周朝建立后,天子、百官及周族的主体仍居住在镐京及附近地区。西方的经济、政治中心从伊洛平原西移到关中以后,和战略枢纽管邑之间的延伸距离大大加长了。两地相距有千里之遥,中间又隔着地形复杂的豫西山地,联系往来与及时驰援都有一定的困难。先秦时军队日行一舍,不过三十里,千里征途要跋涉月余时间,不仅将士疲惫,而且粮草转运也十分不易,使部队的战斗力大大减弱。《左传·僖公十二年》载黄君曰:“自郢及我九百里,焉能害我!”就反映了当时人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从丰镐沿渭水、黄河南岸东行至管邑的陆路是当时东、西方之间的主要交通干线,洛邑正坐落在中途。由该地东出虎牢、荥阳,即到达豫东平原的边缘;北渡孟津,则进入西方另一个经济区域——河东,还能沿太行山麓、黄河北岸抵达原东方政治中心——商都朝歌所在的河内;南下伊阙,穿过南阳盆地,则进入南方主要民族荆楚盘踞的汉水流域。特别是洛邑以西,经函谷至桃林的道路穿过险要的殽函山区(殽即崤山,函即函谷关),《读史方舆纪要》卷46《河南一》曰:“自新安西至潼关,殆四百里,重冈叠阜,连绵不绝,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地势尤为险要,而洛邑的位置正处在这条通道的东口。桃林东至管邑的大道绵延千里,周朝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在沿途驻守,因此这条交通干线的两翼是不安全的。南面的荆楚和周王室多次发生激烈的冲突,曾使昭王南征不复,“丧六师于汉” 。北面黄河彼岸,又有迁徙到唐的殷民“怀姓九宗”、河内殷墟遗民,以及散布于晋北、冀北的戎狄诸部。如史伯所称:“当成周者,南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北有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则皆蛮、荆、戎、狄之人也。非亲则顽,不可入也。” 如果洛邑空虚,仅将重兵驻扎在管邑,一旦东方有变,管邑之师被牵制住,敌对势力出奇兵南渡孟津或北进伊阙,占据了洛邑,就会切断关中根据地和管邑的联系,封闭殽函山区的狭窄通道,使周军主力不能由此捷径东进;如果绕道武关或临晋而出,则旷费时日,不利于兵力的迅速运动和展开,会使西周军队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此外,从地形来看,管邑在大河之南平川旷野之上,属于四战之地,无险可恃。而洛邑所在的伊洛平原则北带邙山、黄河,南据龙门,西阻殽函,东镇虎牢,防御的地理条件要比管邑有利得多。出于上述种种原因,武王灭商后虽然在管邑留下驻军,但仍担心东方的政治局势不稳,唯恐这一战略要地有失,他在与周公、太公的谈话里都提到该地的重要性,准备在那里设置重镇。 武王死后,武庚、管、蔡等人发动东方叛乱,企图袭取的首要目标也是洛邑,见《史记》卷37《卫康叔世家》:“管叔、蔡叔疑周公,乃与武庚禄父作乱,欲攻成周。”洛邑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作用已是政治家、军事家们的共识。所以,周公东征胜利后全力经营洛邑,在那里大兴土木,屯驻八师,以该城作为监控东方、守卫关中的门户。而对原来的别都、要镇“阑(管邑)”则弃之不顾,终西周一代,此地既未再驻王室重兵,也再没有发生过激战,以致榛莽丛生,人烟疏寥,无复当年金戈铁马、军氛干云的凛凛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