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之时国力已衰,无力镇抚东方,故将都城西迁至伊洛平原的斟。商汤起兵灭夏前居亳,据王国维考证,其地在山东曹县西南。 汤伐桀的作战经过,《诗·商颂·长发》曰:“韦顾既伐,昆吾夏桀。”朱熹注:“初伐韦,次伐顾,次伐昆吾,乃伐夏桀,当时用师之序如此。”成汤是在接连打败三个邦国后,兵临夏桀城下的。旧说韦在河南滑县、顾在山东范县 ,近世学者多议其非,如王国维、顾颉刚、陈梦家、李学勤等皆指出“顾”即商代之“雇”、周代之“扈”,地在南临郑州的原武县境,即夏初有扈氏所居之地 ,而韦则在河南郑州 。昆吾之国,史载夏初原居濮阳,后迁到许(今河南省许昌市) 。但是考古发掘表明,许昌地区并未发现当时的夏文化遗址。邹衡先生钩稽史料,结合考古发现,判断夏末的“昆吾之居”很可能在今郑州地区新郑的“郑韩故城”近旁。他还从地理形势方面分析:“孟家沟和曲梁都在郑州以南数十里以内,这两个夏属邑聚的存在,对成汤所居的亳城来说,无疑是很大的威胁。且此两地,西与嵩山相邻,尤其是曲梁,正处在丘陵地带的边缘,由此西去,便是夏都邑阳城(告成镇)所在,由此往东,则是广大平原,其在古代军事上的重要地位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成汤西向征夏,必先占领此二邑聚,可以说,这是入夏的门户,而与‘韦顾既伐,昆吾夏桀’的作战路线也是正好相合的。”
《史记》卷65《孙子吴起列传》称:“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是说夏朝末年王畿的范围以伊洛平原为中心,东到黄河与济水的分流之处(即今郑州市以西的荥阳市),西至华山,南抵洛阳龙门,北临太行山的羊肠坂。而顾(今河南省原阳县)、韦(今郑州市)、昆吾(今新郑市)三个诸侯邦国,正位于王畿的东界,自北向南依次而列,成掎角之势,封闭了东方之敌西进河洛的交通要道。商族及其东夷诸盟邦,无论自河内南下,或是从豫东平原西来,势必要经过此地,可见这三个属国乃是夏朝王畿的东部屏藩,对于国家安全保障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商族大军自梁宋而来,韦地(郑州)首当其冲,因此出现了“韦顾既伐,昆吾夏桀”的用兵次序。
商汤在发展势力、灭亡夏朝的行动中,充分考虑到郑州地区在军事上的重要性。商族发祥于河内的滳水流域,成汤时强大起来,从其扩张、进军路线来看,在国力有限的初兴之时,并没有南渡河、济,直接进攻郑州地区这一战略枢纽,而是小心翼翼地向东南渡过黄河,进入鲁西南平原,与那里的东夷部族联合,并把都城和族众迁到亳(今山东省曹县西南),直到控制了整个东方,才公开叛夏,出兵直指韦、顾、昆吾所在的郑州地区。这项举措在战略上的好处主要有二。
其一,如果从故居的滳水流域向南发展,前有黄河、济水阻隔,对岸的两个敌国韦、顾临近夏朝王畿,南渡河济的行动势必要和敌军主力发生直接冲突,又会陷于背水而战的不利局面,这对于羽翼未丰的商族来说,显然是无甚把握的。而向东南方向发展,迁都到亳,先控制鲁西南地区,再折向西进,前途多是平川旷野,没有大河的阻拦,有利于军队(特别是车兵)向夏朝腹地——伊洛平原的运动。
其二,亳的位置正处于东方的中心,《读史方舆纪要》卷33《山东四》引朱黼曰:“曹南临淮泗,北走相魏,当济兖之道,控汴宋之郊,自古四战用武之地也。”其北邻的陶(今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后来被称为东方的“天下之中” 。因为这一带位置居中,交通便利,也成为古代帝王召集东方诸侯、举行盟会的场所。如夏桀曾在亳地东北作“有仍之会” ,商汤在亳作“景亳之命” 。亳地周围有众多的东夷邦国,如奄、有缗、有仍,特别是西邻的有莘氏,与商族首领联姻通好,是其政治上最重要的盟友,成汤的辅相伊尹就是该族人,史称“汤与伊尹盟,以示必灭夏” 。《说苑·权谋篇》曰:“汤欲伐桀,伊尹曰:‘请阻乏贡职以观其动。’桀怒,起九夷之师以伐之。伊尹曰:‘未可。彼尚犹能起九夷之师,是罪在我也。’汤乃谢罪请服,复入贡职。明年,又不供贡职。桀怒,起九夷之师。九夷之师不起。伊尹曰:‘可矣。’汤乃兴师,伐而残之。”可见,东夷各邦拥商反夏,对成汤决定起兵伐桀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东夷集团政治态度的转变,与商都迁亳后对其影响增强有着密切的关系。
商汤势力壮大后,自亳出师灭夏,用兵的次序是先扫灭不服从自己的邦国,如葛等;然后穿过豫东平原,直取战略要地郑州地区,先攻克韦(今郑州市),再北上灭顾(今河南省原阳县),南下取昆吾(今新郑市),打破了这三个属国构成的防御屏障,夏朝的王畿门户洞开,商族大军便可直捣夏都,在斟鄩之郊的鸣条击败敌人,攻占了伊洛平原。
1955年以来,考古工作者在郑州白家庄一带发现了商代早期的都城遗址,其面积、规模比偃师商城和著名的安阳殷墟还要大。一些学者结合文献记载分析,汤灭夏后,先在夏都斟鄩附近建立了偃师商城(西亳);此后不久,又在韦地建起一座规模更大的都城,作为商王朝的统治中心,其地名称“郼”,亦称“亳”,即古籍中的“郼薄(亳)”,现在学术界所称的“郑亳” 。将首都迁至这一地区,显然具有对西方夏族遗民加强防范和控制的作用,该地在战略上的重要价值不言自明。
商朝建立后国都屡徙,自祖乙迁邢之后,就定都于黄河以北,“薄”在金文中便改称“阑”;直到商朝后期,根据戌嗣子鼎、宰椃角、父己簋等商朝铜器铭文所载,阑邑仍设有宗庙、“大室”,被当作别都 ,商王曾数次到此赏赐臣下。这时的郑州——“阑”,仍然是军事重镇。《史记》卷65《孙子吴起列传》曰:“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是说商朝后期王畿的范围,东至孟门山(商都朝歌东北)之险隘,北据恒山,南带黄河;王畿的南端就是临近黄河的阑邑。“阑”的初义为门外的栅栏,《史记》卷40《楚世家》载:“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引申为阻隔、边防,见《战国策·魏策三》:“晋国之去梁也,千里有余,有河山以阑之。”《汉书》卷96《西域传》:“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郼薄”改称“阑”,即表明它由政治中心转变为边关重镇,起着藩卫王畿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