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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甘”地与夏初军事冲突的地理背景

据考古发掘证明,郑州地区早在仰韶文化时期,就已经有了大河村、牛寨、二里岗等原始村落遗址。至龙山文化——父系氏族公社阶段,中原各部落集团间的战争愈演愈烈,传说中的西方部族首领黄帝率众东进时,也在这一带长期活动过;黄帝号“有熊氏”,曾“居有熊” ,《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甫谧曰:“有熊,今河南新郑是也。”后世所称的“轩辕之丘”也在那里。古籍中记载黄帝所临的大隗、具茨之山,亦在与郑州相邻的密县 。后来,当地又成为祝融氏的住地。见《左传·昭公十七年》:“郑,祝融之虚也。”夏朝建国之际,初王天下的禹、启率领族众与有扈氏在郑州附近的甘多次激战,史载:

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

禹与有扈氏战,三陈而不服。

《禹誓》曰:“大战于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听誓于中军。”

夏后相与有扈战于甘泽而不胜。

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

一度成为夏族劲敌的有扈氏是东夷集团中“九扈”的分支,住地在郑州以北的原武 。夏末、商初该地称“顾”“雇”,周代称“扈”,杜预注《春秋·庄公三十二年》“盟于扈”条曰:“扈,郑地,在荥阳卷县西北。”即今河南省原武镇西北,尚有扈亭之名。夏族与有扈氏屡次激战的地点“甘”,旧说在陕西户县境内 ,近世学者多言其谬。郑杰祥先生考证后指出:“夏与有扈‘大战于甘’的甘地,据文献记载或当时形势,既不应在陕西户县县境,也不应在洛阳市西南,而实在今郑州市以西的古荥甘之泽和甘水沿岸。” 此说颇获史学界赞同。

为什么甘地在此时成为兵戈屡动的战场呢?这与当时的政治格局以及郑州地区在战略上的价值有密切联系。夏朝建立前夕,即将跨入文明时代大门的中国,在政治上逐渐出现了东西对立的地理格局。当时经济发达、文化先进、人口密集的是东亚大陆的中部——黄河中下游地区,它又以太行山脉和豫西山地丘陵的东端为界,分为西方、东方两大区域,即后来周人所谓的“西土”“东土”, 代表着黄土高原丘陵和华北大平原。国内最为强大的两股政治、军事力量,就是发祥、活动于西方的华夏民族集团和东方的东夷集团,前者以黄帝、炎帝为祖,夏族、周族同是其后系;后者的代表有太昊氏、少昊氏、蚩尤等部族,商族是其衍生的分支。而南方、中原以西以北地区经济落后,人烟稀少,因此当地民族苗戎的实力较为薄弱,无法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主角。从夏朝建立到西周灭亡的千余年内,华夏、东夷两大民族集团的角逐和融合,始终是我国政治斗争的主流。这一趋势表现在地域上就是东方与西方的对立冲突,夏、商、西周三代的统治民族,都是在这两个民族集团的相互征战中更替产生的,胜者君临天下,败者俯首称臣。

我国原始社会末期,华夏、东夷集团共同组成了前国家的联合体——酋邦(cheifdom),先后推举了尧、舜、禹为最高首脑——“帝” ,双方的其他部族酋长如皋陶、伯益、契、弃等在其手下担任各种官职。禹当政时,其部族已成为华夏集团中最强大的一支。夏族的发祥地在晋南的“夏墟” ,从它势力扩张的过程来看,先由晋南渡过黄河,到达豫西,逐步控制了伊洛平原和嵩山附近的丘陵台地,并将原来设在安邑、平阳的都城迁到黄河以南、临近东方的阳城、阳翟 。由于势力增强和私有制观念的影响,禹想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启,但这一举动不能不顾及其他民族首领的反对。当时实力较盛、对夏族领导地位威胁最大的,是东夷集团中以伯益为首领的少昊氏部族。《汉书》卷28下《地理志》载:“秦之先曰柏益,出自帝颛顼,尧时助禹治水,为舜朕虞,养育草木鸟兽,赐姓嬴氏,历夏、殷为诸侯。”韦昭注《国语·郑语》曰:“伯翳,舜虞官,少皞之后伯益也。”其故居“少昊之墟”在鲁西南平原,今山东省曲阜市一带。 伯益依靠族众强盛,在禹死后几乎代启为天子,启是在打败伯益之后,才最终确立夏朝统治的。

夏族若想取得君临万邦的领导地位,必须战胜活动在豫兖徐平原(古豫、兖、徐三州交界处,今豫东、鲁西南、苏北平原)与河内(今豫北、冀南平原)的东夷各族,可是从夏族居住的豫西向上述两地进军,势必要经过郑州地区,那里是中原的核心,处在西方、东方两大区域交界的边缘。该地南通陈、蔡,北临黄河延津渡口,西对天险雄关——虎牢(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黄淮平原,为四通五达之衢,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古人称其“阃域中夏,道里辐辏” ,“雄峙中枢,控御险要” ,是联系东西、南北往来的交通枢纽。夏族在控制豫西以后,下一个战略目标就是打败东夷各族,将自己的统治范围扩大到东方。而从嵩高地区出兵,无论是北渡济水、黄河,进入河内,还是东出豫兖徐平原,盘踞在郑州以北的有扈氏部族都是其首要障碍,威胁和阻挡着夏族向东方的进军。对禹、启来说,唯有消灭这只拦路虎,占领郑州地区这个“十字路口”,征服东夷的军事行动才能顺利开展。

从地貌上分析,秦岭自陕西南部伸入河南,逐渐显出余脉的特点。一方面高度降低,山势变缓;另一方面分成崤山、熊耳山、外方山、伏牛山等数支山脉,呈扫帚状展开、解体,至今京广铁路沿线以西消失。黄土台地丘陵和豫东平原的分野明显,呈阶梯状。郑州处在黄淮平原的西端,附近地势平坦,利于兵车列阵驰骋。夏朝至春秋时期,奴隶制国家军队的主体是贵族甲士充当的车兵,马拉双轮战车是其重要装备;骑兵尚未出现;步兵(徒卒)多由庶民、奴隶充当,隶属于车兵,作战时组成小方阵,簇拥着战车前进,在会战中不起决定作用。杨泓曾谈道:“这些徒兵装备简陋,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去为奴隶主卖命,所以当时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是靠奴隶主阶级之间的车战。当一方的战车被击溃以后,真正的战争就结束了。”

夏朝的车战在历史上不乏记载,如《尚书·甘誓》写甘之战前,夏启誓曰:“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司马法·天子之义》曰:“戎车,夏后氏曰钩车,先正也。殷曰寅车,先疾也。周曰元戎,先良也。”《释名·释车》:“钩车以行为阵,钩股曲直有正,夏所制也。”夏朝末年成汤伐桀,即以“良车七十乘,必死六千人” 为先锋。三代的兵车庞大笨重,作战时又要排开阵形,列成横队冲击,因此战场必须在空旷平坦的原野上;遇到山林、沼泽等复杂地形,战车就行动不便,难以发挥出威力。如兵家所言:“步兵利险……车骑利平地。” 郑州地区不仅处于交通冲要,而且临近的自然地形条件也适于战车部队的运动、列阵和冲杀,所以被夏族和有扈氏选为战场,双方多次展开殊死的搏杀。

夏禹在对有扈氏用兵以前,先从豫西南下,打败了三苗(有苗) 。《战国策·魏策二》载:“合仇国以伐婚姻,臣为之苦矣。黄帝战于涿鹿之野,而西戎之兵不至;禹攻三苗,而东夷之民不起。”反映了东夷与三苗通婚,而与夏族相仇,所以拒绝发兵从禹出征。而禹在进攻劲敌东夷之前,先征服其姻国有苗,解除了南翼的威胁,也削弱了敌方集团的力量。经过禹、启父子两代的反复用兵,终于在甘地击败了有扈氏,将其全族罚为“牧竖”,打开了进军东方的大门。甘之战是夏王朝的立国之战。《史记》卷2《夏本纪》载启“灭有扈氏,天下咸朝”,借此取得了中原各族领导者的地位和权力。

夏启在战胜有扈氏之后,采取了以下军事行动。

1. 诛伯益 。双方的斗争见下列记载。《竹书纪年》:“益干启位,启杀之。”《韩非子·外储说右下》:“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战国策·燕策》:“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

据《今本竹书纪年》所载,伯益在启即位的第二年回到山东故国,同年启在甘地打败有扈氏。而伯益被杀、少昊族被征服是在四年以后,即启在位的第六年。

2. 征西河 。《路史·后纪》卷13注引《竹书纪年》载启二十五年征西河。《今本竹书纪年》则称:“(启)十五年,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夏、商之西河不在晋南,而在今豫北安阳一带。 《吕氏春秋·季夏纪第六·音初》:“殷整甲徙宅西河。”《竹书纪年》亦作“河亶甲整即位,自嚣迁于相”,是谓西河即相。又见《太平寰宇记》,相州安阳有西河。可见启在甘之战后先后进军鲁西南和豫北,如果不打败有扈氏,控制郑州地区,上述军事行动是无法开展的。

夏启死后,由于即位的太康“盘于游田,不恤民事” ,结果又被东夷有穷氏打败,亡国达数十年。有穷氏首领后羿、寒浞代夏期间,与夏族的残余势力做了长期、反复的斗争,至少康复国,才恢复了夏朝的统治。此阶段双方战斗、流徙、定居的地点与涉及的邻国、部族有十余处,如斟鄩、斟灌、鉏、穷石、寒、商(帝)丘、过、戈、缗、有仍、虞、纶等,或在豫西伊洛平原,或在豫东、山东半岛,不见有关郑州地区的记载。 尽管有穷氏西征河洛与夏人复进豫东、鲁西南,都要经过郑州地区,却未见在那里交战的史迹,似乎该地的防务不太受人重视。启之后,历代夏王的都邑据《竹书纪年》所载如下:太康、桀居斟鄩(今河南省巩义市、偃师区间);相据商丘(今河南省商丘市),或作“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市),后居斟灌(今山东省寿光市);帝宁(杼)居原(今河南省济源市),迁老邱(今河南省陈留镇);胤甲居西河(今河南省安阳市),也都不在郑州附近。直到夏朝末年,郑州地区的战略价值才再次陡升,复受关注。 DASLgDS6j4jdzvH9azjAx4nduMXVibfILSkd8p37941l0+bBZkFVckGHNbv4b2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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