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想啊想。
这个时候,硬抵,是行不通的,唯有用计让这个无赖先解开自己,才有机会逃脱。
她扫了眼这间屋子墙上的淫秽壁画。眼前这个男人,定是沉溺酒色的纵欲之人。
在草原的时候,她依稀听额吉说过一句话:妩媚是女子最好的武器。
额吉身为营妓,一生都在与男人的欲望周旋,身怀六甲,以卑微之躯,用尽智慧,让女儿平安出生,并养在王帐。
她骨子里,额吉的血液,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苏醒了。
她嘴角轻轻绽开,声音软下来:“等等。公子,略等等。”
她的声音甜糯里,千娇百媚,就像一块丝滑的绸缎在那男人的心口拂来拂去。
乌兰那张娇艳精致的脸,卸下刚硬,便能为祸四方。与方才比武时的模样,全然不同。
那男子似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服软了。他咽了口唾沫,道:“我的心肝,还等什么?”
乌兰垂下眼帘,道:“公子打算,就这样捆着我,共赴云雨么?”
男子道:“我这不是怕你跑了吗?我又打不过你……”
“公子——”
乌兰嗔道:“小女子在闺房时,母亲便送过一本春宫册。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公子,该待我温柔些儿。闺房之乐,何其美妙,说甚打打杀杀的事。”
男子喜得心痒痒,他捏了捏乌兰的脸,道:“今日小爷竟得了你这般美貌又擅风月的妙人儿。”
乌兰看着他,眼神儿里带着波痕:“公子,解开我,让小女子好生伺候你。我是破落户家的女儿,今儿为了一百两黄金,才跟公子出手。现时,进了公子府上,见这金门绣户,雕梁画栋,三生之幸,还有甚不知足的?只盼公子日后能长长久久地留我在枕畔……”
轻盈臂腕消香腻,绰约腰身荡碧漪。
那男子心荡神驰,被渴望挤满。
他解开缚住乌兰的网,道:“小娘儿,你是天生尤物,放心,爷会好好儿疼你……”
网落下,乌兰的手伸过来,像是要抱住他。
他闭上眼,准备享受跌宕的情欲。
乌兰猛地一用力,反手勒住他的脖子:“色字头上一把刀!”
那男子被勒得呼吸急促,双眼暴出。这个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你知不知我宋钊是什么人……我族兄是当朝宰执……我族中长姊,是、是……当今皇后……灭、灭……灭你九族……”
呵,宋皇后的族亲,如此嚣张。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乌兰附在他耳边道:“我不认得你是什么身份,也不想听你啰唆。今儿,送你下地府,你拿这些话吓唬阎王爷去。”
她手上的劲儿又重了几分。
那宋钊面目紫胀,口吐白沫。
忽然,房间的门打开了——
一个端着锦盘的通房丫头进来,口中唤着:“爷,奴婢听说爷今日得了新人,特送胡道士给您开的房中药来,给爷助兴……”
她抬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手中的锦盘、药瓶俱掉落在地。她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府里有刺客!”
廊下的家丁们全都冲了进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
乌兰松了手,从半掩的窗户跳了出去。
宋府乱成一团。
那被掐得奄奄一息的宋钊,吃了如此大亏,心头愤恨不平,不断地说着:“抓……抓住她……一定要抓住她……敢耍小爷,剥了她的皮……”
家丁们得令,忙追捕乌兰。
偌大的宋府,像迷宫一般。中原的宅子造得跟大理很不相同,深深浅浅,曲曲折折。乌兰快步如飞,穿梭其中。
她慌忙中路过一间屋子,里面传来阵阵哭泣声。
她戳破窗户纸,往里看去,七八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被捆在里头。她们听见动静,吓得瑟瑟发抖。
乌兰轻声问了句:“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名少女,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我们都是临安城中的民女,被宋衙内强抢过来,当作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乌兰咬牙,那个宋钊,真是个禽兽。
她欲上前,将那些少女解开,后头追赶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我会想法子救你们出去的!”
乌兰说完,踩着檐下的柱子,蹿上屋顶。
她跳到府外的一处巷子,不多时,看见了孟昭云。
孟昭云身后带着一群人,正准备悄悄潜入宋府,营救乌兰。
见到乌兰,孟昭云连忙迎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昭阳,你没事吧?”
乌兰的双眼像小猫一样:“我没事……昭云姐姐,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孟昭云指着身后的人,道:“怎么会呢。我自知身单力薄,去找人帮忙了。他们都是我从前的故交。昭阳,我说过,我会永远照顾你。”
乌兰看着那群人,他们虽穿着伶人的衣裳,但个个身形如鹤,步履如松,不似常人。昭云姐姐竟有这些深藏不露的朋友。
乌兰道:“我们去官府。”
孟昭云疑惑道:“去官府做甚?”
乌兰道:“宋钊抢了好多的民女在府中,蹂躏糟蹋。我得把她们救出来。”
孟昭云摇头,道:“报官没用的。昭阳,你没有来过中原,不知中原的官场是什么样子。没有人会管这样的事。”
乌兰不信。
在西狼,哪怕是会决庶务的札鲁忽赤,若强占百姓一只羊,被阿布知道了,阿布都会将他当庭鞭笞。
阿布曾说,只有制度严明的国度,子民才能勠力同心。
她快步往府衙走,孟昭云无奈,只得跟在她身后。
不出孟昭云所料,当乌兰说出状告之人,差役们听都不消听,便将她轰了出来。
谁敢去管皇后娘娘的族亲?谁敢去惹宰执大人?
宋府的人在临安城横行霸道已经十年了。人们早就习以为常。谁都不敢言语。
乌兰托着腮,很是沮丧。
她厌死了那宋钊,却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孟昭云劝慰道:“昭阳,世事本如此,我们都要学会低头。”
“我不愿低头。”
孟昭云道:“在中原,只有权力才是最好的刀。要想压制对方,除非你的权力比他大。否则,拳脚功夫再厉害,都是枉然。有了权力,就能随心所欲。”
乌兰兀地抬头。
有了权力,就能随心所欲。随心所欲……如果她可以随心所欲,她想把老段找回来。她还想把中原当作战利品,捧给西狼国的人看,她要证明,她才不是什么十世煞星,她才不会害大汗。他们对她的忌惮有多么可笑荒诞。
她的思绪飘了很远。
孟昭云挽着她,道:“昭阳,我们不说这个了,你能安然出宋府,实在是万幸。刚好,今天晚上,咱们幻戏班子接了个活儿,你与我同去,忘掉这些不开心的事。”
“去哪儿?”
“你到了便知。”
回了住处,孟昭云带着乌兰一起练习那场叫作“梨花雨”的幻戏。她说,今晚点戏的贵人,极喜欢梨花。
梨花的别称,叫:晴雪。
梨花晴雪,晨曦间、芳姿眩。
入骨相思毒,无解梁鸿案。
“梨花雨”的幻戏,一人扮男装,一人扮女装,身姿摇曳交错间,袖口,手指,皆飞出阵阵梨花瓣。片刻之间,女子消失(实则是隐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口钟里),男子茕茕孑立。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这场幻戏,乌兰在大理国的时候就已经会了。现今,更加娴熟了。
她和孟昭云配合得很好。
到她躲进钟里那个环节的时候,她唱着梨花曲,像是花瓣在低吟。
入了夜,一辆马车停在客舍门口。
孟昭云特意让乌兰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裳。
她郑重地带着乌兰,上了马车。
乌兰觉得,马车越往前,越安静。过了半个时辰,停了下来。她看见一座极宏伟瑰丽的宫殿。
西靠凤凰山,拥揽西湖和钱塘江。屋宇错落,林木茂密。层层阁楼之间,有一座两层高的大平台,平台上的方砖纤尘不染。看似云淡风轻,右侧凸起的山峰却如刀似剑。每一处拱门外,皆置有一对雕石花坛,以似雪的繁花装点。
一群提着灯笼的宫娥,引着他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到了一处殿宇门外。
领头的宫娥向孟昭云点点头。
孟昭云牵着乌兰的手走进去。
乌兰心下纳罕,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大气都不出的?宫殿里除了风声,竟什么也听不见。
曲乐声起。
乌兰还没有看清珠帘后坐的是什么人,孟昭云已开了场。
既来之,则安之,乌兰很快伴随着孟昭云的步伐,入了戏。
到最后,乌兰隐入那口钟的时候,她唱着:“梨花晴雪,晨曦间、芳姿眩。巧笑醉春晖,顾盼陶星汉。裙摆惊鸿近,心动羞花眷。六幽蒙,方寸乱。眼中惟有,娥影翩翩现。钟情一见,长路漫、孤身远。入骨相思毒,无解梁鸿案。尺素差人意,青鸟偿人愿。精诚至,天地焕。一朝错过,三世情缘断……”
她听见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一个女子的声音,颤而泣道:“兄长说得不对,她不是有几分像,她就是十几年前的她。没有人比本宫记得更清楚。那时候,我们在黑水镇,陛下……”
女子没有再说下去,只道了声:“赏。”
女子的话让乌兰一头雾水。
孟昭云已重重跪在地上:“谢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