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王廷。
新任的丞相杨和贞缓缓念着缅王的文书:“缅国国王谨致书于大理国国王阙下,两邦相邻,缅国愿与大理永为其好。本王膝下有女妙丹,德贤聪淑,恭言慎行,可与大理国国王成就良缘。不知大理国国王意下如何。只等回函。”
话音落,朝堂上的臣子们纷纷议论起来。
杨和贞俯身道:“王上,中原与大理的关系,自嘉庆关一战后,一直没有恢复如初。大理急需与周边邦国睦邻友好。与缅国结亲,确是当下最有利的举措。两国结盟,来日,倘有战事,可联合抗敌。就算没有战事,也可保南疆稳固。进可攻,退可守。”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杨丞相说得极是。王上迎娶缅国公主,有百利而无一弊。”
段义平坐在王椅上,看着众人,道:“本王已娶王妃孛儿只斤·乌兰,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不欲再娶。众卿可另想对策,譬如,两邦会盟,抑或,开通边贸,以促大理与缅国友好。”
杨和贞摇头,道:“缅王已写来和亲文书,若王上不应,实在是伤了缅王的颜面,何来友好?再者,王上后宫只有孛儿只斤氏王妃一人,不合祖制。王上您今年二十有七,尚无子嗣,大理段氏王脉凋零,列祖列宗如何安心?大理子民如何安心?”
“王妃她迟早会诞下子嗣。不必操之过急。”段义平坚定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跟乌兰越发亲密了。每日下了朝,他就急匆匆回寝宫找她,有时她在踢毽子,有时她在吃米糕,有时她在猎鸟,有时她在捉蝴蝶,不拘她在做什么,段义平只要看见她,便很安心。
“王上,您是万民仰赖的君主。您不能行事如此任性。缅国公主,您必须要娶。”花白胡子、满腹忠心的杨和贞竭力劝谏。
段义平道:“本王家事,本王自己做主。杨丞相还是莫要再多言了。”
他起身,说了句“退朝”,便准备离去。
“这并非家事,乃是国事,大理国历代丞相,皆可开府理政。紧急国事,丞相可替王上作主。”
杨和贞跪在地上,道:“不瞒王上,臣已替王上回了函,答应了缅王的和亲请求。缅国公主孟妙丹的轿辇,下旬便能到王城。”
段义平怒了,他指着杨和贞道:“丞相好大的胆子。这世上哪有牛不吃水强按头的道理?”
杨和贞将头上的官帽取下,郑重地放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臣花甲之年,本无宰辅之志,奈何,高丞相死后,王上您亲临臣的府中,请臣出山,臣心中感念先王恩典,愿以老朽之躯,辅助王上。臣一心效忠王上,效忠大理,所做之事,无不是为王上好,为大理好。王上若觉得臣越职,可立即罢了臣的官,处死臣,臣不悔!”
这个倔强又忠诚的老人,轻待不得,重责不得。
满朝的臣子都看着段义平。
段义平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缅国公主和亲,已成定局了。
段义平穿过回廊,走到寝殿,不见乌兰。
他问宫人,王妃去哪儿了。宫人皆摇头不知。
段义平心慌慌的。
他跑去马厩,见乌兰的小红马不在了。
她是听到朝堂上的什么消息了吗?
她生气了。一定是的。
说不定,她一气之下,回西狼去了。她胆子比天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段义平唤来侍卫,道:“往北,往北的官道,去找王妃!务必把王妃找回来!”
“是!”侍卫们齐声答道。
正当段义平急火攻心之时,乌兰手里捧着一束樱花走进殿中。那樱花像一簇云霞,她的面孔也似一簇云霞。
段义平疾走数步,一把抱住她。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抱得很紧很紧。
乌兰听到他的心“怦怦”地跳。
“老段,你怎么了?”乌兰问道。
良久,段义平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乌兰笑道:“我今儿骑马去无量山摘樱花了。无量山的樱花谷,樱花落得像下雪。小红马跑来跑去,我也跟着跑来跑去。”
段义平低头:“对不起,乌兰,对不起。”
乌兰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将樱花插在一只青瓷的花瓶中,道:“老段,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怪怪的。”
段义平斟酌了好半天,方把缅国公主来和亲的事,大致说给了乌兰听。
他不瞒她。
他什么也不想瞒她。
乌兰的手抚摸着樱花的花瓣,下意识地揪掉一朵,攥在手心。花瓣揉碎,挤出汁液在,她的手掌中黏糊糊的。乌兰抬起头,看着段义平,道:“老段,以后,你不能常常陪我玩儿了,对的吧?”
段义平的心,像被小猫的爪子,挠啊挠,一爪深,一爪浅。
“乌兰,我永远只会陪你一个人。”
乌兰耸耸肩,吹了个口哨,脸上是很轻松的表情。
她拍拍段义平的肩膀:“老段,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心里对你才有好多好多的对不起。”
有什么关系呢?
草原上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但凡家里牛羊多几头,就会想着多娶几房额木根。
老段娶别人,也是没关系的。
她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乌兰啊乌兰,你来大理不是谈情说爱的,是来助阿布完成大业的。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你的夫君,只是一个敌国的南蛮男人罢了。你别忘了,去岁,两万西狼骑兵死在洱海了。你别忘了,阿布早晚有一天,会来把你接走的。草原才是你的家。
大理的月亮,衔着苍山的纤纤雪色,连着天空的淼淼墨蓝。
白族的姑娘,隐隐约约地唱着小曲:白月亮呀,白姐姐,身上穿件漂白衣,脚上穿双白布鞋,披张白羊……
这一晚,段义平和乌兰各自怀着心事睡去。
四月初八,缅国的使者来禀,公主孟妙丹,已到了河阳郡的驿站,不出两日,便能抵达大理王城。
在杨和贞丞相的操办下,大理王宫开始忙忙碌碌地披红挂彩。
宫人们收拾了“采薇殿”,以待新王妃的来临。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乌兰在大片大片的喜庆中,跟着旁人一起乐呵。她跟金妹、那朵一起,挂红灯笼。她爬得又高,挂得又快。
“听说,那缅国公主天姿国色。杨丞相劝王上亲自去迎,显得郑重。”金妹说着。她父亲是丞相府的官吏,故而,她对前朝国事是知道一些的。
“有多好看?”乌兰逗趣。
“听说,在缅国,有个男子,为了她,当着缅王的面,跳下蟒蛇台。”金妹说。
晌午,段义平磨磨蹭蹭地和杨丞相迎亲去了。
这天夜里。
子初的时候。
乌兰一个人睡在大大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她鬼使神差地从床榻上起身,揣着段义平的腰牌,骑上马,奔向河阳郡的驿站。
她蹑手蹑脚地寻到缅国公主歇息的上房。
她想偷偷看看,这个缅国公主,到底是怎样的天香国色。
她从窗户跳进去,不觉吓了一大跳。
地上盘着一条又粗又长的斑斓大蟒,一男一女,身穿喜服,双双倒在大蟒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