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山的长枪抵住弯刀。
乌兰纵是武功颇高,但她绝对敌不过身经百战、南征北讨的方砚山。
兵器凛凛,交错之间,不时迸出火星来。
方砚山觑了一眼还在地上滚着的高丞相的人头。这个草原女子真的极有智谋,且有大局观。她赶来嘉庆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来迎战,而是先悄无声息地杀了高丞相。
高丞相死了,段王爷多半就保住了。
大理国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小。东至普安,西至江头。南至鹿沧江,北至大渡河。八府,四镇,四郡,三十七部,子民百万。若群龙无首,大理会很快乱起来。中原边患甚多,应把更多的兵力放在与北方游牧民族对战上。若大理举国皆反,中原将无暇应对。
高丞相理国,靠的是手腕,计策,阴谋。而段义平理国,靠的是段氏的王脉正统。高丞相死了,中原没有别的选择了。
段义平,不能死。
但,段义平率兵叩关,伤了中原的颜面,方砚山不能直接放了他。
与乌兰比武,刚好是个台阶。
方砚山得下这个台阶。他不打算与乌兰较真儿。
打斗了数十个回合,方砚山的长枪略略回旋,露了个破绽,乌兰趁机直逼,弯刀像转动的漩涡一般,勾住长枪。
方砚山的长枪落地。
乌兰身后的大理国士兵兴奋地喊道:“王妃威武!王妃威武!”
段义平看着为他搏斗、满眼无畏的乌兰,这萧瑟的嘉庆关裹挟了风花雪月的柔肠。
老段,你别怕。
有这句话,段义平觉得值了。
他觉得他与乌兰相遇一场值得了。
他觉得他对乌兰所有的维护都值得了。
他甚至觉得,他深夜来叩关,也是值得的。
他的妻,一次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从前觉得,他怕好多事。他怕死亡,怕血腥,怕输,怕高丞相,怕冗杂的政务。但他现在,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老段,我们回去。”
乌兰向他伸出手,她的掌心热乎乎的,将他拉至马上。
方砚山喊道:“等等!”
“怎么?方将军反悔了?师父可是教过我的,中原男人,讲究一诺千金。”乌兰挑眉。
方砚山笑笑:“不,本将军不反悔。只是,段王爷,需给个说法。叩关之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闹了今日这一场,本将军在皇帝陛下那里,也要给个交代。”
段义平思索片刻,道:“方将军想要什么交代?”
方砚山道:“重新修定盟约。”
“如高丞相许给中原的那般盟约吗?本王做不到。”
高丞相逃出明月台的事,让段义平心里对中原起了疙瘩。他认定,这件事,中原脱不了干系。他深鄙这样首鼠两端的做法。
段义平话里的软刀子,让方砚山不悦。
“看来,段王爷对中原朝廷颇有不满了。”方砚山道。
段义平不作声。
方砚山道:“盟约咱们可以坐下来,细细商定。中原与大理,仍是朋友。本将军与段王爷,亦是朋友。”
段义平颔首,和缓道:“何谓朋,意气相投,何谓友,情谊相通。本王与方将军,一不为朋,二不为友。”
乌兰一甩马鞭,小红马飞奔而去。
方砚山看着他们的背影,深深凝眉。
段义平心里与中原有了隔阂了。
于君于国,段义平实在不是一个英明的王。
他身旁一身红色战袍的乌兰,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像是一盆火,迟早要将他焚烧殆尽。他却全然不觉。
王妃将王上救回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理王宫,传遍了羊苴咩城,传遍了大理八府,四镇,四郡,三十七部。
人们对大理国这个年轻的国母心生感激、敬佩,对大理国的未来产生了笃定而美好的向往。
乌兰在大理王宫,和段义平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
酉时,他们一起在王宫用过晚饭。戌时,他们共赴崇圣寺礼佛。这是乌兰第一次去寺庙。她本来是从不信佛的,可段义平跟她说,辞旧迎新,可以向佛祖许个愿望,很是灵验。
乌兰走进崇圣寺的那一刻,佛前的蜡烛忽然就灭了。
僧人们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蜡烛重新点上。
寺庙中的怀远主持俯身道:“佛前的长明灯,从无半途灭过,今晚,不知怎么了。”
段义平连忙在佛前跪下,求佛祖宽宥已过。乌兰跟着他一起跪下。
怀远主持却一直看着乌兰。
乌兰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许了个愿。
礼完佛,有和尚端来圣水,段义平净了手。按惯例,段义平还需与和尚们一道行一场法事,祈大理来年,时和年丰。
乌兰到一旁的禅房歇息,等待段义平。
禅房中。
怀远主持向乌兰道:“王妃殿下,很是不凡。”
乌兰以为不过是和尚的恭维之词,笑道:“如何不凡?”
“贫僧这一生,未曾见过王妃这般大煞之人。王妃是灾星,却也是福星。王妃夺了天下,却又将天下还给天下人。贫僧看到了王妃的命格,但贫僧奈何不得。佛说,命由天定,如花开花落,春耕秋收,无法打破;如昼夜四季,不能更改。”怀远主持郑重道。
乌兰摇摇头。太拗口了。她听不明白。
段义平走进来,牵过乌兰的手,向怀远主持辞别。
走出崇圣寺,乌兰道:“老段,我们回宫吗?”
“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你到了便知道了。”
段义平带着乌兰,走一条荒僻的小路,上了苍山顶。
苍山十九峰,巍峨雄壮,山顶白雪皑皑。云蒸腾到高处,如仙境一般。十九峰在夜色中低声吟唱,十九峰,有十九种别样的柔情。整个王城,都在脚下。夜合欢,苍劲地开着。
段义平将乌兰揽在怀中。
他们听到了崇圣寺新年的钟声。
跨年了。
乌兰缩在段义平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香火气,想起自己方才在佛前许的那个愿。
她歪着头,问段义平:“老段,你方才在佛前许了什么愿?”
段义平笑笑:“我希望佛祖保佑,乌兰爱我,永远爱我。你呢?”
“我许的愿望是,老段一生平安。”
当四季来了又走,乌兰想起十四岁的这个新年夜,她和老段许的愿望。老段给她的,是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爱情。就像苍山山顶的雪和夜合欢。
三月,大理阳春,绝色。
乌兰收到两封从草原来的信。
一封,是阿布写的。阿布说,西狼渐渐恢复了元气,让乌兰放心。她额吉也很好,又长胖了。巴图他们都很思念她,每当敖包前燃起篝火,他们都说,没有小乌兰,草原的星星都没有那么明亮了。阿布嘱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很快就会来接她了。
乌兰攥着信,想着,阿布说,很快就会来接她,就意味着,西狼很快就要攻打大理国了吧?
另一封信,是军师写的。军师大大地夸了她一番,说她上次那件事做得很好,让大理和中原起了嫌隙。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她做。那就是,他探听到,南境的缅国近日准备遣公主来与大理国和亲,乌兰一定要想法子破坏和亲。一定要让大理处于孤立无援之境。做好了这件事,乌兰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缅国?和亲?
乌兰想,老段要娶别的女子了么?
她的心像是被额吉做成了葡萄冻,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