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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讲
大全

▎哲学思考将我们从所有存在者中解放出来。

今天我想向大家介绍一种基本的哲学思想——它是最困难的哲学思想之一。这种思想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它确立了哲学思想的真正意义。我也必须用最简单的形式来表述这种思想,尽管整理这种思想是一项复杂的工作。我试着来做一些解释。

哲学始于这样一个问题:何为存在?起初有各种各样的存在者,世界中的事物,无生命和有生命的形态,无穷无尽的事物,一切来来去去。但什么是真正的存在呢?也就是说,将一切联系在一起、奠定一切、作为一切存在者来源的存在是什么呢?

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多种多样的。令人肃然起敬的是,最早的哲学家泰勒斯的回答是,一切都是水,都来源于水。后来的不同回答是,基本上,一切都是火或气,或不确定的东西,或物质,或原子;或者说,生命是第一存在,而一切无生命的东西都源于生命,是生命的消解;或者说,事物是精神的显现,而精神产生的表象就像是梦。人们看到了如此庞大的一系列世界观:人们称之为唯物主义(一切都是质料和自然机械的事件)、唯灵主义(一切都是精神)、万物有灵论(一切都是有灵魂的物质)以及其他观点。在所有情况下,关于存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的回答,都是通过参照在世界中出现的存在者来给出的。这种存在者被认为具有特殊的特征,即其他一切都来源于它。

但哪种回答是对的呢?几千年来各种学派的争论都没能证明哪种观点是正确的。每个人的回答都带有一点真理,即有一种直觉和研究方法,可以教我们去看世界中的某些东西。但是如果有人把自己当作唯一正确的人,并用他的基本观点去说明一切,那么他就错了。

这是为什么呢?所有这些观点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都把存在看作是与我相对的对象、我在意指对象时面对着的客体。我们有意识的此在的原现象,对我们来说是如此自然而然,以至于我们几乎感觉不到它的谜团,因为我们甚至不会去质疑它。我们所思、所说的东西,总是与我们不同的东西,是我们作为主体所意指的对立客体。当我们把自己作为思维对象时,我们自己就好像变成了他者,同时又总是作为思维者而重新在那里去进行对自己本身的思维,但自己本身不能被恰当地看作是客体,因为自己本身始终是所有客体之为客体的前提条件。我们将这种能够思维的此在的基本发现,称为主客分离。当我们清醒和有意识时,我们一直处于主客分离中。我们在思维中可以随心所欲地转向,但我们总是在主客分离中指向对象的,无论是我们感官知觉的现实对象,还是对观念对象的思维(例如数字和形象),或是幻想,又或是对不可能事物的想象。作为我们意识内容的对象,对我们来说总是外在或内在地与我们相对立。用叔本华的话来说,没有无主体的客体,也没有无客体的主体。

* * *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主客分离之谜,意味着什么呢?显然,作为整体的存在,既不是客体,也不是主体,而必然是在这种分离中呈现的“大全”(Umgreifende)。

显然,存在不是一个对象(客体)。一切成为对象的东西都源出于大全,而作为主体的我也源出于大全。对象是对我来说的特定存在。我的意识无法清晰地把握大全。大全只能通过对象才能显现,并且,对象越是能被意识到,越是清晰,大全就越是明显。大全本身不是客体,但会呈现在自我和客体之间的分离中。大全本身停留在背景中,并且从背景出发无限地呈现自身,但大全始终是大全。

* * *

所有思维都有二次分离。每个对象的确定性都在对象变得清晰时获得,而且总是依照其他对象。这种确定性意味着与其他对象的区分。只有在我思考存在时,我才会将虚无当作对立面。

所以每个对象、每个思维内容以及每个客体,都处于双重分离中。首先,它与我这个思维主体有关;其次,它与其他对象有关。作为思维内容,它绝不会是一切,不会是存在的整体,也不会是存在本身。每一个被思维的存在都意味着从大全中分离出来的存在。这种存在是特殊的,既与我对立,也与其他对象对立。

大全总是只在被思维的存在中呈现。大全本身并不呈现,而是把它所包含的其他一切呈现出来。

* * *

确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与我们通常处理事物的理智相比,这种想法是不自然的。我们用于世界中实际事物的思维,与上述想法是相违的。

我们在思维中超越所有被思维者的基本操作,也许并不困难,但仍然如此奇怪,因为这种操作并不意味着对一个可把握的新对象的认识,而是在思维的帮助下,使得我们的存在意识可以产生变化。

因为思维没有向我们展示新的对象,所以就我们习惯的世界知识而言,思维是空洞的。但通过它的形式,思维为我们打开了存在者显现的无限可能,同时让所有存在者都可以显现。思维通过唤醒我们在显象中听到的实际情况的能力,来改变对象性对于我们的意义。

* * *

我们再来尝试对大全做进一步的阐明。

对大全的哲学思考,就意味着深入存在本身。这只能间接地做到。因为当我们说话时,我们是根据对象来进行思考的。我们必须通过对象思维,才能获得对于大全的非对象性的标记。

我们在思维中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例子。我们总是处于主客分离中,而且我们不能从外部出发看到这种分离。当我们把主客分离说出来时,我们就把这种分离当作了对象,但这种做法是不恰当的。因为主客分离是世界上事物的一种关系,而这些事物是与我们相对的客体。主客分离的关系是一种比喻,而它表达了根本不可见、本身无法对象化的东西。

我们进而形象化地由自己的原初当下出发,确定了主客分离具有多种多样的意义。我是作为理智去指向对象,还是作为生命此在去指向环境,或是作为实存去指向上帝,决定了主客分离的原初意义是多种多样的。

在作为理智时,我们面向的是可把握的事物,并且如果可行的话,我们就肯定能从某些对象中获得普遍有效的知识。

在作为存在于我们环境中的此在生命时,我们对感性直观上经验到的、实际经历到的当下事物印象至深,但这不能上升为普遍的知识。

在作为实存时,与我们关联的就是上帝(超越),而这就通过事物的语言,变成了密码或象征。无论是我们的理智还是我们有生命力的感性,都无法把握这个密码式存在的现实性。上帝的对象性仅对作为实存的我们来说才是现实的,并且上帝在维度上完全不同于真实经验的、必然可思维的、感性可把握的对象。

因此,当我们想要确定大全时,大全就立即分为其存在的若干方式。这种分化遵循的是主客分离的三种方式:第一种方式指作为根本意识的理智(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第二种方式是鲜活的此在(我们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个体),第三种方式是实存(我们这时才真正成为具有历史性的自我)。

我不能简要地对这种确定性进行详细说明。这样说就足够了:作为存在本身的大全,被称为超越(上帝)与世界,而作为我们本身所是的大全,就是此在、根本意识、精神和实存。

* * *

我们通过哲学的基本操作,摆脱了将我们束缚在对象这一作为臆测的存在本身之上的枷锁,而我们就这样理解了神秘主义的含义。几千年来,中国、印度和西方的哲学家都讲述了一种无处不在、历久弥新的东西,即使他们的表述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人能够超越主客分离,并实现主客的完全统一(在所有对象性都消失,而且自我也消解的情况下)。这时,真正的存在就开显了,而且人在被唤醒时,留下的是具有更为深刻与无尽意义的意识。对于体验到主客统一的人来说,这种统一的状态才是真正的清醒状态,而主客分离中的清醒意识其实是昏睡。西方最伟大的神秘哲学家普罗提诺 如是写道:

“当我从身体的沉睡中醒来时,我经常看到一种奇妙的美。然后我深信自己属于一个更美好、更高的世界,我心中强烈地激荡着最为神圣的生命,而且我就与神性合二为一。”

无疑,这是一种神秘的体验,而且每个神秘主义者都无法用他借以表达的语言来说出本质性的东西。神秘主义者就沉浸在大全之中。可以言说的东西,都呈现在主客分离中,而意识中触及无限的那种澄明,永远都无法达到本原的充盈。我们只能言说具有对象性形态的东西。不具有对象性形态的东西,是难以言传的。那些非对象性的东西,就处于我们称为哲学思维的背景中,并构成了哲学思维的内容与意义。

* * *

在我们对大全的哲学确证的基础上,我们也更好地理解了几千年来关于火、物质、精神、世界进程等重大的存在理论与形而上学。大错特错的是,这些存在理论与形而上学经常被理解为对象知识。事实上,它们是存在的密码,是哲学家们从大全的当下出发,设计来阐明自我与存在的。然后,人们又错误地认为,存在理论与形而上学论述了作为本真存在的特定客体存在。

当我们进入世界的显象时,我们意识到,存在本身既不在不断窄化的对象中,也不在作为显象整体的、始终有限的世界视域中,而只在超越所有客体、视域以及主客分离的大全当中。

当我们通过基本的哲学操作去领悟大全时,那么我们在一开始列举的那些形而上学、所有臆测的存在认识,就都无效了,因为那些形而上学与存在认识,仍然把世界中某种宏大与本质的存在者当作是存在本身。但是,我们如果想要超越所有对象中的存在者、被思维的东西、世界视域、所有显象,以便看到存在本身,那些形而上学与存在认识便是我们唯一可能的语言。

我们不能通过脱离世界来达到这个目标,除非是在无法言传的神秘主义中。我们的意识只能在清晰和对象性的知识中保持澄明状态。只有在清晰和对象性的知识中,去经验知识的可感边界,我们才能把握知识的内容。我们在超越世界的思维中,又总是同时处于世界思维之内。由于显象相对我们来说才是清晰的,所以显象与我们是密不可分的。

通过形而上学,我们听到了超越性的大全。我们将这种形而上学理解为一种密码。

但是,当我们沉湎于这种思想的无约束性的审美享受时,我们就会错过这种思想的意义,因为它的内容只有在我们听到密码中的现实时,才会向我们呈现。我们只是从我们实存的现实性出发来倾听,而不是从单纯的理智出发。在这里,单纯的理智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我们不能将现实的密码(象征)当作活生生的实在,就像我们掌握、使用和消费的事物一样。将这类客体当作真实存在,是一切教条的本质。把象征当作物质实体一样的真实存在,恰恰是迷信的本质。因为迷信就是对于对象的执着,而信仰的基础在大全之中。

* * *

现在,我要来谈一下对大全做出肯定以后的最终方法论结果:对哲学思维的断裂性的意识。

我们在哲学加工中思考大全,因此我们又把在本质上无法对象化的东西当作对象了。我们始终都必须有所保留,把所言说的东西当作对象性内容而加以取消,以便由此获得对于大全的觉悟。这种觉悟不是对可言说内容进行研究的结果,而是我们意识的一种态度。不同的不是我们的知识,而是我们的自我意识。

但这是所有实际哲学思维的基本特征。在客观确定的思维媒介中,并且只有在这种思考媒介中,人才能升华到大全当中。这种升华将我们存在本身当中的此在基础带到了意识的有效性中,并由此指引了我们的基本心境,以及我们生活和行动的意义。这种升华把我们从特定思维的束缚中释放出来——升华不是抛弃了思维,而是将思维推向极至。这种升华揭示了通常哲学思维的弱点,从而在我们的当下得到了实现。

要让存在成为对我们来说的存在,条件就是在主客分离中的存在,通过经验也变成心灵中的存在。因此,我们渴望清晰性。一切晦暗不明的东西,都应该在对象的形态中,并且从充实自我的本质出发才能被把握。就连存在本身、奠定一切的东西、无条件者,也要在对象性的形式中才能呈现,即使这种对象化的形式是不充分的,并且会再次破灭。大全存在的纯粹清晰性,就停驻在对象化形式的破灭中。

* * *

只有当我们意识到主客分离是我们思维存在的基本事实,并且意识到存在于其中的大全时,我们才有了进行哲学思考的自由。

哲学思考将我们从所有存在者中解放出来。哲学思考也促使我们从僵化的死胡同中走出来。对我们来说,哲学思考就像是转折性的思考。

事物绝对性和对象认识论的失落,对那些坚持它们的人来说就意味着虚无主义。对于所有通过语言和对象性获得其确定性和有限性的事物来说,它们对于现实和真理的垄断资格就消失了。

我们的哲学思考穿越了这种虚无主义——这种虚无主义其实是朝向本真存在的解放。通过我们在哲学思考中的新生,一切有限事物的有限意义和价值都会增长。途经一切有限事物的道路是不可回避的,而且我们同时获得了由此出发去自由面对这些事物的基础。

突破骗人的执着状态,人才能摆脱束缚。似乎是深渊的地方,实际上是自由的空间。表面上的虚无,变成了向我们说话的真实存在。

▎大全总是只在被思维的存在中呈现。大全本身并不呈现,而是把它所包含的其他一切呈现出来。

主客分离是世界上事物的一种关系,而这些事物是与我们相对的客体。主客分离的关系是一种比喻,而它表达了根本不可见、本身无法对象化的东西。

几千年来,中国、印度和西方的哲学家都讲述了一种无处不在、历久弥新的东西,即使他们的表述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人能够超越主客分离,并实现主客的完全统一。

我们只能言说具有对象性形态的东西。不具有对象性形态的东西,是难以言传的。那些非对象性的东西,就处于我们称为哲学思维的背景中,并构成了哲学思维的内容与意义。

突破骗人的执着状态,人才能摆脱束缚。似乎是深渊的地方,实际上是自由的空间。 2UJknDfRxkgHbMGdZCi6ikQoH4+M+UBV7raW3WV1LLBWnaNnTFzRz2I3f4lFV2v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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