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作为哲学家试图取得的一个目标,就是尝试用某一类不太神秘的措辞来说明,某些神秘的陈述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为真。我们很容易用一个平凡的例子来阐明这个概念。假设某人对现代西方生活的典型形象(即拥有2.4个孩子、1.8辆汽车的“平均人”)感到困惑:这样一个可笑的人物形象怎能令人真正感兴趣呢?我们可以按照这样一个人物来做出某些陈述,通过表明什么东西使得这些陈述为真,就可以得出答案。在这里,需要表明的是,综合所有家庭来看,小孩的总数除以父母辈的数量就得出2.4这个数字,汽车的总数除以汽车拥有者的数量就得出1.8这个数字。这项信息是用“平均人”的概念简练地提出的。这样一个人物就是罗素所说的从事实的聚集体中得出的一种“逻辑构造”。(这并不意味着对平均而论的东西提出的一切陈述都合乎情理或有用:正如人们所说,平均人有一颗睾丸、一只乳房。)哲学家也谈到将一种陈述还原为另一种陈述。分析提供了这样一些还原。
分析告诉我们,通过某些用一种词语形式来表达的陈述来理解以另一种词语形式来表达的陈述意味着什么。作为一种思想工具,分析的凭据本身始终是众多哲学争论的话题,其地位在过去一百年来已经发生了变化。一些哲学家,例如罗素和摩尔(G. E. Moore,1873—1958),认为分析就是哲学的本质目标。分析的前景后来受到20世纪中期最重要的美国哲学家蒯因(W. V. Quine,1908—2000)以及其他人的质疑。他们的悲观主义由于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而有了一些可信度,那就是,几乎没有什么哲学分析看起来是成功的。分析现在得到了谨小慎微的复兴。 [1] 但是,从我们的目的来看,可以暂不考虑这些方法论问题。要点在于,如果我们可以用物理学的措辞来分析心理状态的归因,那么莱布尼茨式的梦想——可以理性地或先验地认识到物理事物是如何产生心理事物的——就被证明是正确的。
不妨将疼痛视为一种心理状态的实例。假设现在我们试着分析某人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主要按照疼痛使我们产生的行为(用进化论的措辞来说,这也是疼痛的目的所在)来分析疼痛。疼痛导致我们去做各种事情:要求关注、使我们身体的某些部分动弹不得、分散我们对某些事情的注意力,当然,疼痛也令人不快。假如我们可以按照行为趋向或倾向来总结这些后果,我们就可以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处于疼痛就在于倾向于采取这些行为方式。这就是对“某人处于疼痛意味着什么”的分析,或者对什么东西使得该陈述为真的分析。由此得到的结果是对理性的一种先验运用,是通过想清楚对这种心理事件的陈述究竟意欲何为而得到的。这样,意识的神秘性就消失了。你和你的孪生兄弟有着共同的行为倾向(可以表明你们都倾向于用同样的方式行动),也有着共同的感觉,因为这就是感觉的本质所在。
这种学说被称为“逻辑行为主义”(logical behaviorism)。我相信它有正确之处,但肯定也有困难。我们可能会提出这样一个异议:我们都知道,即便人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他们也可以有同样的感觉。某人有一天可能踢到了脚趾,然后就大惊小怪,而在另一天,在同样踢到脚趾、同样痛苦的时候,他却勇敢地一笑了之,继续走路。行为并不是感觉、思想或感受的透明指南。(这就是关于两个在床上的行为主义者的笑话的要点:“对你来说那真是太棒了,对我又如何呢?”)因此,逻辑行为主义至少需要补充一些复杂情况。我们或许可以采用行为倾向来拯救这种分析。我们可以指出,尽管你出于某种缘由而压制自己的痛苦表现,因此勇敢地一笑了之,继续走路,但在某种意义上说,你仍然倾向于将疼痛更多地表现出来。人们几乎无法完全抑制自己做出痛苦行为的倾向,而且,其他人很擅于注意到人们在行为倾向上的差别,比如说,一个小孩并未弄疼自己,另一个小孩子弄疼了自己却很勇敢。看来疼痛本质上倾向于用这种方式来行事。但是,甚至这种说法有时也会受到挑战,例如:有些人遭受了某些类型的脑损伤,他们表面上诚实地断言某种疼痛仍然存在,但其实已经不再把它当回事儿。然而,我们应该注意,很难明白这种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假设你打算向自己提出疼痛的一个可靠例子,例如手指碰到火炉上的扁平烤盘或者脚趾踢到墙上,在这种情况下,若不将那种心理状态想象为一种特别令人不快的东西,你就很难想象它。而且,离开了它在行为上引起某些典型表现的倾向,你也很难设想它。
当代思想家往往不太相信这种行为主义。他们偏爱一种更复杂的学说,即所谓的“功能主义”(functionism)。这种学说也很关注心理状态的功能,只不过是用一种略微宽松的方式来界定这种功能。它考虑到了一个物理关系网络,其中不仅包括行为倾向,也包括典型原因,甚至包括对其他心理状态的影响,只要这些关系依次在物理倾向中得到合适的表达。不过,功能主义和行为主义的基本观念本质上是相似的。
疼痛是一种心理状态或事件,其本身很容易纳入分析的计划,因为它至少有一种相当独特和自然的行为表现。某些其他心理状态也有同样自然的行为表现,其中可能就包括情绪(悲伤、恐惧、愤怒、欢乐在行为上都有典型的表现方式)。不过,另外一些心理状态与行为的联系就比较间接,例如,考虑咖啡的味道。品尝咖啡给我们带来一种独特的体验。对于我们(而不是对于僵尸)来说,在品尝咖啡的时候,有些感受是相似的。但是,这样说通常对我们帮助不大。当代思想家喜欢提出如下说法:有某种感受性(qualia,即某种原始的感受或感觉)与品尝咖啡相联系。对于将感受性还原为行为倾向的前景,喜欢谈论感受性的人们往往很不乐观。就此而论,他们回到了洛克那里。感受性只是碰巧被添加到各种物理事件上——在我这里,如果不是在你那里的话——但是事情有可能本来不是这样。如此一来,不管你是僵尸还是异形,怀疑论的威胁又会再次出现。
[1] 目前对分析技术的这种小心谨慎的复兴的一个可靠来源是Frank Jackson, From Metaphysics to Ethic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