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中的幽灵

我们已经看到笛卡尔的策略如何导致他认为，我们对自己心灵的知识比我们对世界其余部分的知识更为稳当和确定。但是，笛卡尔也是一位科学家。他在光学领域有了基础性的发现。他从事人体解剖，十分了解神经冲动是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的。 他知道这是通过一种物理传递即神经的某种“牵引”或“剧烈运动”而发生的，或者，就像我们现在所认为的，这是由神经系统来传递的电化学脉冲。视觉、触觉、味觉、嗅觉、听觉这些日常感官激活神经系统，神经系统将信息传递到大脑。大脑当然不是一块没有分化的东西。大脑各单元将信号传递到它的其他部分，然后又传递到身体：整个激活模式就得以确立。这一切都是神经生理现象的一部分。这些事件原则上是可以被公开看到的：借助于恰当的仪器，我们就可以在课堂上将激活模式显示出来。

那又如何？

好吧，然后神奇的时刻就来临了。“心灵”（能思考的东西，即笛卡尔所说的“res cogitans”）也受到了影响，整个经验世界就打开了。主体看到颜色，听见声音，感觉到质地和温度，有了对味道和气味的感觉。这个经验世界是由心理事件即主观意识内部的事件构成的。这些处于主体意识中的事件是无法被公开看到的。它们是私有的。教室中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某些神经元激活，但是只有一个人感受到了那种疼痛。笛卡尔实际上确定了这个神奇事件发生的位置。出于某些相当合理的神经生理学理由，他认为，松果体（一个位于大脑中心的结构）必定就是将信号从物理王国传递到心理王国的位置。

对笛卡尔来说，心理事件不仅不同于物理事件，而且也属于一种不同的实体，即非物质实体：一种幽灵式的东西或者说灵外质（ectoplasm） ^[1] 。严格地说，假如我说“我想起了女王而且我敬礼”，这句话在这里就有了一种模糊性：作为思想主体的“我”不是敬礼的“我”，即身体。思想和经验是发生在一种东西上的变化，而运动和位置属于另一种东西。笛卡尔学说的这个部分让他戴上了“实体二元论者”的帽子。不仅存在着两种属性（心理属性和物理属性），人兼具二者，而且也存在着属性的两种载体。当然，从神学的角度来说，这种观点很便利：它为灵魂不朽铺平了道路，因为没有理由让灵魂这种东西具有与其他东西（例如肉体）一样的寿命。但是实体二元论并不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人们可能会认为，心理属性和物理属性极为不同，但是一个有组织的身体兼具二者，毕竟，质量和速度是两种极为不同的属性，而抛射物兼具二者。有些人认为存在着两种属性（心理的和物理的），但是它们可以属于一种东西（不管体形较大的动物是由什么构成的），这些人被称为“属性二元论者”。

笛卡尔将我们引向吉尔伯特·赖尔（Gilbert Ryle，1900—1976）简练地总结出来的那种观点。该观点认为，人是“机器中的幽灵” ^[2] 。在这部机器（即肉体）中发生的事件就类似物理世界中的事件。它们是由几种常见的东西（分子和原子、电场和力）的相互作用构成的。在这个幽灵（即心灵）中发生的事件就完全不同了。它们也许是在某种幽灵式的东西（即“灵外质”，一种构成了灵魂和天使的非物理的东西）中发生的事件。一般来说，灵魂和天使完全不需要物理体现。但是，在正常人那里，一种类型的事件和另一种类型的事件之间有着紧密互动：将一根针刺入某人会导致物理变化，但也会引起一个心理事件，即感到疼痛。反之亦然：记得自己犯了大错是一个心理事件，它可以引起呻吟和脸红之类的物理事件。因此，一个领域中的事件可以影响另一个领域中的事件。然而，这两个领域原则上是完全不同的。

[1] 按照维基百科，“ectoplasm”是法国生理学家夏尔·罗贝尔·里歇特编造出来的一个术语，由希腊语中的“ ektos ”（外面的）和“ plasma ”（被形成或塑造的东西）这两个词构成，原来指一种被物理媒介外在化的精神力量。在这里，我们姑且将它译为“灵外质”。——译者注

[2] 赖尔在其《心的概念》（ The Concept of Mind ）一书中使用这个短语。应该说，笛卡尔否认在自己的解释中灵魂“就像船上的领航员”那样居于身体中。这样就有了一个学术上有争议的问题：笛卡尔是否提出了一种更加精致的观点？ URLz6cSEBgVhyW1mBlgkSPQKPc7yW4dGnYFZ4oK6MiObI0kbVruwpfgRwON7L+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