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起源于住附近的一位女士;我猜她对我有意思,我也不确定。她年纪比较大了,就是普通邻居。生活中会遇到这样一些人,你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每次见到他们,你都会和他们打招呼。她当时说:“你哪天过来帮我做早餐吧,因为我病得很重。”没问题。我来到她家,开始做饭。
我们从来没有商量过钱的事。她叫我过去做饭,我当时很无聊,又没有别的事好做,于是我想,何乐而不为呢?这就是我做私厨的开始。
从那时起,我开始想,我想接更多私厨的活,因为我喜欢那种感觉。开始有女孩问我:“嘿,你会做饭吗?”
我开始为廉租房里的人做饭,在新生儿派对上做饭,我说我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我混出点名堂。有一个朋友说:“我认识一个家伙,他们家里有厨房,我发了你的简历过去了。”我得以进到别人公寓里,这些客户比较有钱。他们有钱雇人做饭,你明白吧?与此同时,我也接平价的单。
我之前会为自己打广告,我把广告那一套带入了烹饪。我会提前查谁要过生日了,我不会直接发广告给那个人,我会说,嘿,你生日快到了。我是个厨师,我帮你做顿饭,半价,去你家做,给你尝点新鲜的。一开始人们有点犹豫,有些人会说,嘿,那可太棒了。我会收他们40块或50块,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收钱,也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虽然穷人也负担得起这点钱,但他们不会干坐在那里,等你一展身手。我感觉他们比大客户更难招待。因为有钱的客户会一句话都不说,付钱让人包揽整件事。但那些四五十块都来之不易的人,他们会时刻提醒你:“仆人,整快点。”
我从简单的活儿开始做。如果你要举办新生儿派对,我大概会过来,做我的法式嫩煎虾。我会调查周围的餐馆,如果周围有很多意大利餐馆,我就知道自己在意大利菜上没有胜算,那么我会做美国南方黑人菜系,或者任何我负担得起的菜系。
有一个女孩,她是贝德—施泰那一片的,要举办新生儿派对。最后一刻才联系我。我一个朋友说:“兄弟,过来帮我们做饭好吗?”“你们在哪里?”他们说在昌西街 ,我记得昌西街那边很乱。于是我说:“好吧,我来了。”我去到昌西街。那里的人比他们准备的食材更可怕。
我看到他们有一袋虾,还有薯条,这个我会做,比如拿去炸或者快速煎一下。我心想,我该做什么,他们才不会打我呢?你得想清楚这些事。他们花钱让你给他们的妈妈、爸爸、奶奶或任何在场的人做饭。而且他们会时刻提醒你这点。
我做了煎嫩虾,我把虾一直焖着。只要虾熟透了又鲜美多汁,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我炸了些洋葱圈、薯条和菰米 。唯一比较大胆的尝试是香菜和撒在上面的调料。你可以尽情给菜品编名字,是可以蒙混过关的。我当时说:“看,这是昌西大虾。”他们说:“噢,真不错。”
现场有一个人,是他们的叔叔。从头到尾,他给我的眼神就像在说,如果你搞砸了,我会尾随你回家,伙计。哪怕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也一直坐在那里,按压手指关节。我心想,噢,我的天,我要给这个家伙上菜。
“好啦,告诉我你觉得怎样。”他女儿来了,抓起一只虾,吃下去,然后走远了,突然又停住。“噢,我的天,真的很好吃。”我说:“谢谢。”然后他说:“我不想吃这鬼东西。”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把虾推开了。我说:“没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你要我帮你拿些薯条吗?果汁呢?还是别的?”
“给我弄点轩尼诗 ,然后再说。”
我心想,我怎么给你弄轩尼诗?但我口袋里有20块,于是我对朋友说:“你能帮我买瓶轩尼诗吗?”他去买了10块的一小瓶,我说:“看,伙计,吃口虾,我才能给你喝这个。”他吃了虾,喝了轩尼诗,那晚我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也没见到他。我准备离开时,他是第一个来到门口的人。他说:“呦,过来,伙计。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对不对?”
“我做什么了?”
“你想把我灌醉,这样我就能给你好评了?”我心想,不,才不是。我只是想让大家在这里都过得开心。他说:“去你的。”他连续说了快五分钟。他是负责给我钱的人。我很紧张,我不知道事情结果会是怎样。我以为我们要打起来了。各种情况划过我的脑海,于是我说:“别往那方面想,兄弟。我以为我当时应该那样做。和你说声对不起。”他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太脆弱了,伙计。我只是在开玩笑,兄弟。”
我说:“啊哈。”他说:“菜不错,兄弟。菜不错,继续努力。希望能多认识几个像你这样的兄弟。”天啊。我回到家,打电话给我母亲。“我以为我今晚要被人开枪打死了。”我母亲非常虔诚。“你要祈祷。去向上帝祈祷。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会伤害到你。”我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我赚了60块。我很开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给十个以上的人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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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给这个布朗克斯的人和他朋友做饭。真是一次诡异的体验。他们有点儿像,有点儿嬉皮士的感觉,他们信奉脉轮 和能量这些鬼东西。人各有所好,但他们布置房子的原则,就是不开灯。
“你可以在暗光下做饭吗,兄弟?”我说:“都行,伙计。”于是我用手机光照明,一边切东西。我突然意识到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去见不同的人。
整栋房子几乎像个寺庙。到处都有蜡烛,他们还摆了小小的熔岩灯 ,迪斯科球 的光穿透整栋房子,几乎像在扫描房子。他们有这些石头,他们管它们叫纳沙特拉 ,他们走进房间,先冥想,然后才吃饭,这可真是,哇噢。
做完饭后,我说:“你们想开灯吗?这样我就可以……你知道的,上菜,服务你们。”
“不行,伙计,不开灯。”
房子里也没有椅子,他们就坐在这些巨大的枕头上,桌子很低。我走过去,把菜递给他们。他们会低声吟唱一会儿,然后说:“我们知道菜一定很好吃。”“哦,好的。谢谢。”我笑着说,开始清洗厨具。
“兄弟,你想坐过来参加我们的仪式吗?”
我说:“不用了,我很好,伙计。下次吧。”
◇◆◇
上周我帮那些有钱人做饭,他们住在一个俄罗斯犹太裔扎堆的地区。我有这么一招,是深夜特供菜单,叫“看看你冰箱里有什么”。你冰箱里有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么,这个家伙联系我:“听着,伙计,我们有四个人,都醉了,快过来做点好吃的。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家,你能赶过来吗?”
“可以,我会到的。”
我换上全套制服,去到他们家,不是夸张,冰箱里真的只有几盒麦片。还有牛奶、超级多面条,还有热口袋 。我说:“兄弟,我得去趟商店。”又说:“这点东西你让我怎么做?”
“你连面条都不会做吗?”
我说:“我可以试试,伙计。”最后我拿出一个热口袋,切成两半,把肉挑出来切碎,放进拉面里,然后我把面给他。我心想,这家伙醉了,他才不在乎自己吃到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烂醉如泥,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做点吃的。我问他:“你们怎么回家的?”他说:“兄弟,你敢相信我是从市中心开车回来的吗?”我说:“你太野了,兄弟,看到这台冰箱,我更觉得你野了。”
“你懂的,伙计。”
看到我切开热口袋,他问:“你在干什么?”他很紧张,好像我在捣乱一样。
“你冰箱里没有肉。我需要一点蛋白质。我要把这些意大利辣肠取出来切片,放进面条里。”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我手里有香菜,于是我撒了一点进去,他说:“这个好像……我冰箱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伙计。”
我说:“嘿,你醉了,伙计。”我把面条放进碗里加热,就做好了。他很吃惊,就好像我做出了全世界最好吃的菜。
感谢上帝给予我贫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是贫困让我学会最好地利用热口袋。说真的,整顿饭就来自这个,贫困的经历。
因为没钱的时候,你很快就会厌倦天天吃面条,你会尝试新花样。让我放一点生菜进去,让我放一点碎麦片和维也纳香肠进去,诸如此类。你懂的。贫困教会我如何生存。所以我能打开一个人的冰箱,看见被他们忽略的东西,从中做出一顿饭。
◇◆◇
我遇到过这样一个客户。他全家人都在。我走进他家后惊呆了,因为太漂亮了。我看着他,我说:“你好吗?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你今晚的厨师。”他看上去有点不放心,好像在说:“这家伙是谁?”我马上察觉到了。我没有再说话。
我已经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我准备开始做饭。他开始问我问题。你知道吧,其他客户问我的问题都是,你怎么入行的?你之前在哪里做过?他的问题没那么简单。那些问题几乎像在审讯我。我们说着说着,他开始看手机。我开始注意他。我能看见他在干什么。他在上网搜索我们是不是正规公司,我是不是真的在员工名单上面之类的。我只是听着他说话,看着他,努力表现得专业一点。但我内心深处在想,这也太尴尬了。
他妻子回到家,儿子也走进来。我心想,好的,全家人到齐了,事情应该缓和一点了吧。现在我明白问题是从哪里来的了,因为她说:“哦,好的。嘿,你还要做多久?”
“应该不会超过15分钟。”
儿子走进来。他人好一点。他问我:“今晚有什么菜?”我说:“炖羊肉,什锦菜。”
“听起来不错,伙计。”
他坐下来。他坐下来的时候,我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屋子里的正能量上。于是我开始和他聊天。
妻子走过来坐下,她说:“好,让我和你说说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她就这样打断了我。她开始和家人解释。丈夫走过来坐下,妻子在那里,儿子也在那里。他们有一张很大的大理石桌子。他们聊着天,我在他们面前做菜,因为炉子也连着那张桌子。现在情况非常尴尬,他们聊着天,她说:“对,于是这个白人告诉这个黑人……对不起,是这个白人告诉这个西班牙男,马上把这个黑鬼赶出去。他是个蠢黑鬼。”
我抬起眼睛,脑子里想着:噢,伙计。我明白大家可能都会看某个种族不太顺眼。我现在在你家,我百分百接受这点,但请尊重这种场合下的商业礼仪,把我们这次会面当成商业会面。让我们互相尊重,别把那些难听的话说出口,因为如果我对你有意见,我是不会对你说那些话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会把话咽进肚子里。你比我年龄大,我猜你应该懂的。她还在说。我以为自己抬起眼睛,让他们知道我能听到这场谈话,他们会适可而止。但她还在说。
有些关于黑鬼的话越说越重。你知道吧,我努力把菜做完。但周围太多事发生了,而且感觉很糟——那种氛围。然后我看见那个丈夫。他在看我的文身。我看得见他,感觉到他的眼神在上下打量我的手臂。我心想,我得离开这栋房子。于是我把菜装碟上桌,告诉他们这是什么。我向他伸出手,说:“谢谢你,我今晚过得很开心。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他没有和我握手,他只是低头看着我的手。他说:“好的,谢谢,伙计。”他准备领我出去时,他的小女儿进来了。她说:“嗨,大厨。”我说:“嗨,你好吗?”他说:“好的,这边请,伙计。”你知道吧,那感觉就像,别和孩子说话。
于是我联系了领班。“我遇上了一位有意思的客户,伙计。”我向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中途问了我地点以及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我告诉他。他说:“伙计,简直疯了。向公司投诉吧。”
“我不想告诉公司。我不想显得事多。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些。我只是和你说一声,因为你是领班,我只是完成任务而已。如果你想告诉他们,尽管说吧,但别说是我说的。”
后来我拿到了我的评价。你懂的,每位客户都会写评价。“厨师全身都有文身。我感觉他随时要打劫我们。我不敢单独让女儿和他待在房子里,出于安全考量。”你知道吧,我很难过。该死,我怎么接受这种话?你没办法讨好所有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有办法捅你一刀,伙计。我不仅觉得自己要坚强一点,也意识到你真的没办法迎合每个人。你会遇到善良的客户、体面的客户。你会忘记社会上还有阴暗的一面。但这种事把我打回了现实,可能是我过得太舒服了吧。
社会自有办法给你毒打,伙计。纽约就像一条长长的障碍赛道,我要穿过所有障碍才能让人们信任我。即便现在也是。你知道我损失过多少客户吗?他们约我见面付款,他们看见我,说:“哦,我以为……你知道的,你在电话里听起来像……”他们不想直接说我在电话里听起来像白人,但他们会说,谢谢,不需要你了,谢谢。当场就说。
我遇到过一个人,大概一个月前吧,他要举办一场十个人左右的乔迁派对。我完全按他的意思计算了价格:菲力牛柳 粒,小芝士蛋糕,都是贵的东西。于是我说要1100美元。考虑到他要的东西,这个价格很实惠了。然后他说:“哦,伙计,完美,你能去第23街见我吗?我把钱给你。”
“好,没问题。我很快过去。”我开车过去。我叫出他的名字。他的反应像是在说:“嘿,我们认识吗?”我说:“我是约瑟夫大厨。”他说:“你肯定不是约瑟夫大厨。”他给了我一个眼神,好像我在和他开玩笑似的,我说:“不,是我。”
有时候这反而能成为我的优势。他们不肯接受我是约瑟夫大厨,自然也就不期待我会做饭,这时我反而能用美食震惊他们。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就是不愿意处理或接受这件事。我以前会惊讶,会受伤,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会带着情绪做饭,被我的感受支配。所以,如果你种族歧视,这顿饭就没办法达到它应有的水平。因为我做饭的时候,我会屏蔽外界一切事物。我让自己和食物对话。我想进入那种状态,但如果你神经兮兮,发表那种评论,我没办法进入那种状态……
所以,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世界上有些人,你就是没办法改变他们。他们自己也不开心,但他们就是不理解,因为他们不想去理解。你只能让他们自己在那儿执迷不悟了。
哪里有贫困,哪里警察就多。他们会在火车站随机检查,在他们把我拉到一边前,我就会主动告诉他们:“我是厨师,这是我的名片。我是做这行的。”他们会看我的名片,但还是把我拉到一边。他们会检查我所有的刀,都摸一遍。他们摸的时候会看着我。我甚至遇到过警察说:“这些能让我把你关进去一段时间,你知道吧?你不能随身携带比自己手掌长的刀具。”我给他看我的持刀执照。我在求那个家伙不要逮捕我。那感觉就像,哇。
你是做什么的?你是做什么的?你带了能帮你回答这个问题的工具,而他们很乐意没收它们。他们拿走了我的刀,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