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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修昔底德其人其书

我们对修昔底德的生平所知甚少,最为可靠的信息还是来自他自己的撰述。学者们通常认为修昔底德生于公元前460年至前455年间,其父亲欧劳鲁斯(Olorus)来自哈里木斯德谟(Halimus)。修昔底德家族富裕而显赫,祖上是著名的将军米提亚德(Miltiades)的后代,米提亚德就是在马拉松战役中指挥雅典人击退波斯大军的将军。米提亚德曾在色雷斯(Thrace)居住过一段时间,而欧劳鲁斯这个名字很可能和色雷斯某部落的王室有关。 修昔底德出身贵族,他的家族(特别是同名的外祖父)在公元前5世纪中叶是伯里克利的主要政敌,这意味着修昔底德祖上并不喜欢伯里克利在雅典推行的民主化改革。但修昔底德不是家族政治立场的坚定捍卫者,他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给予伯里克利极高的评价,不过他并不是无保留地支持雅典的民主政制,他对克里昂等政客的评价就不高。修昔底德对雅典民主制度的态度极为复杂,对此我们会在书中慢慢展开讨论。

很可能是因为家族与色雷斯的联系,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公元前424年)也被派往爱琴海北部领军。他明确说自己在色雷斯一带拥有金矿开采权,并对当地的上层人士很有影响力。 修昔底德本是被派往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增援的将军,但因没有及时赶到并守住城池,被城邦流放了20年。正因为被流放在外,修昔底德才有机会了解战争的过程,并将之撰述下来。 修昔底德辞世的确切时间,就更不可知了,可以确定的是他经历了战争的全过程。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五卷中,他说:“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人们普遍都说,它要持续三九二十七年。战争爆发时,我已届识见成熟之年,从头到尾度过了这场战争。” 在第二卷中,修昔底德清楚提及雅典在西西里远征失败后又支撑了8年,并且提及波斯为伯罗奔尼撒人提供金钱援助,雅典最终陷入内部的纷争。 这些表述都足以证明修昔底德活到了战争结束。

图1.3 修昔底德像

相较修昔底德的生平事迹,后世对修昔底德生活时代的智识氛围了解得更多一些。学界做过很多研究来考察荷马、希罗多德、悲剧作家、医学家、智者和苏格拉底等对修昔底德的影响,这些工作无疑是很重要的。但是由于我们对修昔底德个人所知甚少,除了修昔底德在自己的作品中明确讨论、引用或改写其他类型的作品之外,真要判定此类影响是很困难的。往往在一些文本中,我们发现了修昔底德和某位作家的相似之处,但另能发现更多的不同。尽管如此,我们仍能大致还原修昔底德生活的时代中,在雅典城活跃的作家们及整体的思想场域。

在修昔底德出生前后,雅典是希腊世界最繁华的城邦。伯里克利广邀希腊范围内的智慧之人来到雅典,也促成了雅典思想的繁盛。从思想史的角度看,公元前450年以后,希腊思想的确出现了很多令人瞩目的新变化。第一个变化是对宗教的态度,虽然宗教已融入城邦日常生活之中,但开始有作家质疑或者回避宗教议题。这一点对比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就会有非常直观的感受,在希罗多德笔下,且不论神谕的性质是什么,神谕和梦境等大量出现在他的探究过程中;而在修昔底德笔下,宗教因素仍然存在,但人的因素明显成为更重要的叙事和解释对象。此外,像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医学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以及新兴起的形而上学讨论都开始将宗教视为人们的信念。

另一个思想趋势是对人和自然探究的兴起。于公元前445年前后上演的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Prometheus Bound )中,埃斯库罗斯花了很长的篇幅表现人类的进步,以及普罗米修斯如何授技艺于人。公元前442年上演的《安提戈涅》( Antigone )中,索福克勒斯书写的第一合唱歌也被称为“人颂”,人除了无法对抗死亡,可以用技术改变整个世界。柏拉图笔下的智者群体,像普罗塔哥拉、高尔吉亚等,游走在城邦间教授年轻公民“德性”( arete )和修辞术,以将他们培养为能言善辩的合格公民。在希罗多德笔下,“习俗”( nomos )已经成为探究的核心问题之一。 同一时期,对“自然”( physis )的讨论也在兴起,有些作家将“习俗”和“自然”对立,认为习俗不过是人为的约定,并不符合人性的要求,甚至违反人性(即人的自然)。人应该向真正的自然学习,强者获得他能得到的,弱者则承受他必须承受的,这就是世界运行的法则。在修昔底德记述的一些对话中就能看到类似的主张。不仅如此,还有人更进一步指出弱肉强食是客观存在的,还强调只有依据力量原则行事才合乎真正的“正义”,而人类设定的习俗法律不过是伪善。除了与习俗相对的自然,公元前5世纪还有一大批哲学家开始探究世界的本原以及事物一般性的构造,即事物的诞生、成长和消亡等。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述这些先锋思想不仅仅是少数人的思想实验,对现实世界也有切实的影响。根据柏拉图和普鲁塔克的说法,伯里克利就经常召集哲学讨论,并曾跟随达蒙(Damon)和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学习诗艺、乐理、修辞学等。我们虽然不知道修昔底德跟随过哪些老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对城邦中上演的悲剧很熟悉,还会在泛雅典娜节(Panathenaea)时步入伯里克利在卫城脚下修建的音乐厅,在比赛现场聆听音乐。修昔底德不仅亲身见闻了城邦中的各种思想争鸣,还给后人留下了永恒的经典著作《伯罗奔尼撒战争史》。通过撰述伯罗奔尼撒战争,修昔底德将自己也融入了时代的思想史,今天我们仍要借由他去理解和还原公元前5世纪后半叶雅典人的政治与精神世界。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撰述的是雅典及其盟邦与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联盟之间的战争。修昔底德说,在战争的一开始他就动手记载,而且如前所述,他经历了战争的全过程,并因在战争期间被城邦驱逐而能更加专心地收集资料,撰述著史。修昔底德的这部书是我们了解这场战争以及公元前5世纪晚期的希腊世界最为重要的文献,下面简单介绍这本书的纲要。

后世学者将《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分为8卷:

表1.1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内容纲要

看这个纲要,首先会发现修昔底德这部书并没有记述战争的全过程。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于公元前431年,结束于公元前404年,但是在书中多次明确提及战争结束日的修昔底德,在公元前411年处就收笔了。这一问题自19世纪中叶以来引发了学者们无尽的争论,也被学者们称为“修昔底德问题”(the Thucydidean Question)。1846年,德国学者乌尔里希(F.W.Ullrich)提出第八卷和第五卷的大部分内容都没有散见于全书并发挥重要作用的演说,说明这两部分很可能是草稿,这表明修昔底德最初认为战争在公元前421年结束了,所以只写了第一卷至第五卷第24节的内容。后来战争在公元前413年重新爆发,修昔底德又改变了观点,完成了米洛斯对话和西西里远征内容的写作(5.84—8.1),在去世前一直都在撰写过程中。这种解释将文本的写作分为早期和晚期两个阶段,也被称为“分离论”,这一解释收获了众多追随者和修订者。与“分离论”相对的是“统一论”,即认为修昔底德从头到尾都有精心的设计,并非后来改动完成,最后如果能完稿的话,全书的结构也是规整严密的。最具代表性的学者是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康纳,他通过逐卷的文本分析试图证明文本是前后紧密衔接的;美国古典学者罗林斯(H.R.Rawlings)提出修昔底德的结构是很清楚的,即战争最初和最后是两个10年,中间有7年的间歇,并且米洛斯事件(5.89—5.91)已经预示了雅典最后的战败。关于文本撰写的争论仍在继续,不过这在根本上是一个不会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我们能依赖的就是目前所拥有的文本,对读者而言,在现有文本基础上理解整个叙事的内容和线索永远是第一位的。

除了完整性的争论外,另一个与文本相关的重要话题是文本的性质,即修昔底德究竟是只记录客观的历史还是做了精心的创作?我在《古希腊思想通识课:希罗多德篇》中讨论了希罗多德的探究,提及他被后人视为“历史学之父”,同时也是“谎言之父”。相较于前辈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的形象正面得多,修昔底德记述的是自己身处的时代,所以准确性有了保障。从古代的哈利卡纳苏斯的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到近代的学者兰克(Ranke),都很推崇修昔底德的客观性和准确性。这一情况在19世纪之后开始有些变化,英国著名的希腊史作家格罗特(George Grote)对雅典民主高度推崇,故而开始质疑修昔底德刻意贬低克里昂的做法。进入20世纪,随着考古发现和铭文的出土,修昔底德的文本得以与出土材料作印证研究。以牛津大学为中心的研究传统对修昔底德的记录进行了批判性分析,特别是对修昔底德刻意忽略或直接采信的内容进行了细致辨析,认为修昔底德在诸如战争原因、雅典帝国的性质等很多重大问题上都认识有误。由此,修昔底德作为客观历史记录者的权威就受到严重挑战。

除了将修昔底德作为历史学家对其进行可靠性分析外,20世纪中叶以来,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将修昔底德视作一位有高超写作技巧的作者,即不只是把他记述的内容当作史料来进行辨析,而是更聚焦在他的文本分析。法国学者罗米伊(Jacqueline de Romilly)1956年出版了影响深远的《修昔底德的历史与理性》( Histoire et Raison chez Thucydide )一书[英文版为《修昔底德的心智》( The Mind of Thucydides )],将对修昔底德的关注点从撰写的内容(what)转向了撰写的方式(how),特别是文本在叙述战争时所表现出的一致性和严密性。罗米伊开启的这一研究进路也一直延续到今天,尽管后来的研究方向和侧重点各有不同,但对文本叙事的重视得出了诸多有益的发现。用罗米伊的话说:

越是仔细研究修昔底德的著作,就越能发现它结构的精妙。没有哪个词是随机出现的,文本中记述的所有行动都是连贯地组织在一起……每件事都是有意义的,每个要素都被嵌入一个清晰的意义系统之中,在这系统中可以精确看到它们是如何以及为何而出现。 [1]

罗米伊的这段话是否有过度之嫌姑且不论,但它体现了阅读经典文本的重要方法,即要努力理解作者写了什么、如何写,以及最重要的——为什么要写这些内容。无论修昔底德是写了一部符合现代标准的史学著作,还是带着个人的偏私创作了一部经典著作,我们都要首先按照他的写作意愿去阅读这本书。那么,如何按照修昔底德的要求去阅读呢?

幸运的是,修昔底德自己给出了一些线索。


注释:

[1] Jacqueline de Romilly, The Mind of Thucydides ,trans.Elizabeth Trapnell Rawlings,Ith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7,181. bcHrglY5uHLemicrMsZ/Txob8VSAAq2BOxEawa7dis3YFy28KAbloXsJeKi4U+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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