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波战争之前,希腊世界中最强大的城邦当数斯巴达,斯巴达及其领导的伯罗奔尼撒联盟在希腊世界因驱逐僭主的行动而享有盛誉。希腊世界的这一力量格局在希波战争期间开始发生变化,雅典逐步上升成为另一极。
如修昔底德所说,希波战争其实打得很快。第一次希波战争,波斯大王大流士(DariusⅠthe Great)派船直接从海上到了优卑亚岛(Euboea),再从优卑亚岛到马拉松,波斯军队最后在马拉松战役中被雅典军队击败,大流士不久之后就死了。大流士的儿子薛西斯说要继承波斯的传统,即不停地征战和扩张,让波斯的地上边界等同于宙斯在天上统御的边界,他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沿着爱琴海岸一路推进到希腊本土。在此过程中,沿路大多数希腊城邦都主动投降臣服。希腊联军的主力是斯巴达统率的伯罗奔尼撒联盟和雅典人,联军的统帅由斯巴达国王出任。第二次希波战争中有诸多在战争史上留名的战役,比如温泉关战役,斯巴达三百勇士全部牺牲,连斯巴达的国王也牺牲了。一路南下的波斯军队直接穿过波奥提亚平原,占领了雅典。雅典人放弃城邦,登上舰船,希望在萨拉米斯进行海战。
在这个危急时刻,伯罗奔尼撒的城邦都认为不应该在萨拉米斯打海战,应该在科林斯修筑防御的城墙,在陆地上阻挡波斯。雅典将军地米斯托克利力挽狂澜,劝说诸邦在萨拉米斯打海战,因为海域比较狭窄,对波斯大军不利,在陆地上打波斯,一旦失败,就彻底输了。但是众多城邦不愿意接受地米斯托克利的建议,说波斯大军马上就要打到科林斯地峡了,穿过地峡就直捣各个城邦的老窝,非常危险。当时希腊一共有375艘舰船,其中180艘是雅典提供的,但海军统帅是斯巴达人,地米斯托克利没有决定权。这时候,地米斯托克利像奥德修斯一样狡猾,他派自己的心腹去见波斯大王。心腹假意表示地米斯托克利想为波斯大军效力,派他前来报信说希腊大军准备从萨拉米斯离开,到科林斯地峡去,波斯应该趁现在主动发起进攻。地米斯托克利通过这种方式,让波斯人先进攻,希腊人于是不得不迎战,两军在萨拉米斯打了一仗,最终希腊海军赢得了胜利。薛西斯赶紧撤军,在陆地上跑了45天回到了波斯。萨拉米斯海战就此成为希波战争的转折点,虽然后来又进行了两场陆地战争,斯巴达在陆地战争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但雅典人弃城登船的气魄为雅典赢得了巨大声望。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雅典的丰功伟绩没有出现在修昔底德笔下,修昔底德没有详细介绍希波战争的进程,以及雅典在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只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前以及战争进程中,于各个利益相关方的论辩中有所提及。在第一卷中,修昔底德这种刻意省略是要向读者传递一种总体的印象,即将关注点集中于希波战争后雅典如何积极谋划崛起大业,逐步成长为让斯巴达恐惧的力量。下面,我们进入修昔底德关于雅典崛起的记述。
波斯军队从雅典撤离后,雅典人回到城邦,开始重建城市和城墙,修城墙这一举动让斯巴达开始警觉。今天我们对修城墙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在古代,修城墙是一个重大的信号。古代世界尚没有火炮,攻城非常困难,一个城邦修了城墙,基本上就形成了一个堡垒。斯巴达人听闻此事,立马派人劝雅典人不要修筑城墙,并劝说雅典人,如果波斯人再次打来,包括雅典人在内的全体希腊人都可以将伯罗奔尼撒作为退守之地。修昔底德对此的解释是,斯巴达不希望任何城邦修筑城墙,而且斯巴达盟邦惧怕雅典新近形成的强大海军,以及在希波战争中展示出来的勇敢气概。
图2.4 地米斯托克利胸像,意大利罗马奥斯提亚考古博物馆藏
地米斯托克利此时已是雅典最有影响力的政治家,他采用了缓兵之计,让雅典人把他派往斯巴达说明情况,他在斯巴达尽可能拖延时间,暗中让雅典人赶紧把城墙修起来,成为既成事实。城墙修好之后,地米斯托克利便向拉凯戴孟人交代说,雅典拥有城墙对雅典是好事,对整个希腊盟邦也是好事,因为这有利于希腊的防卫;如果要求雅典拆除城墙,那么所有盟邦都要拆除城墙。拉凯戴孟人见木已成舟,也只好接受现状。修昔底德说,因为修建得仓促,城墙上什么石头都有。今天在雅典城仍能看到部分城墙遗迹。
地米斯托克利的战略不仅于此,他还建议雅典将城墙修到比雷埃夫斯港(Port of Piraeus)。为城邦修建城墙还可以理解,将雅典与比雷埃夫斯港连在一起则是有特别的想法了。地米斯托克利主张,雅典既然已经成为强大的海权城邦,就应该强化自己的海权优势,利用好比雷埃夫斯得天独厚的港口。地米斯托克利的这一系列主张是连贯的。他是第一个提出要让雅典大力发展海上势力的政治家。当年雅典和埃吉那(Aegina)冲突时只有50艘左右的舰船,地米斯托克利利用银矿的钱财为雅典建造了200艘战舰。本来是对付埃吉那的海军,结果在对付波斯人的时候用上了,还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希波战争后,雅典就更要维系自己的海洋优势。修昔底德分析说,地米斯托克利之所以致力于发展海军,是因为他看到波斯国王的军队从海上来比从陆地上来容易得多,所以他认为比雷埃夫斯港比雅典城更重要。地米斯托克利总是劝雅典人,一旦陆地上步步紧逼,就下到比雷埃夫斯港,用海军和敌军对抗。雅典的崛起在根本上是海洋帝国的崛起,而促使这一转变发生的核心人物就是地米斯托克利。等到第二卷伯里克利出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明确地认定,雅典是一个基于海权的民主帝国。民主、海洋、帝国这3个词能够连在一起,都是地米斯托克利的功劳。地米斯托克利修建的城墙以及连接比雷埃夫斯港的长墙(当时尚未完工),的确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后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伯里克利后来制定的主要战争策略就是让雅典人全部搬到城墙内居住,避免在陆地上与伯罗奔尼撒人正面对抗,并且利用海军对伯罗奔尼撒沿海地区进行侵扰。港口也成为战时维系雅典供给的海上航线的重要保障。
图2.5 雅典城墙以及连接比雷埃夫斯港的长墙
如果说城墙的修建体现出地米斯托克利想要振兴雅典的野心,那么希波战争后抗击波斯联盟领导权的转移 ,真正促成了雅典在爱琴海区域主导地位的形成和巩固。在希波战争中,抗击波斯的主力军是伯罗奔尼撒联盟和雅典,联军的领导权一直掌握在斯巴达手中。虽然雅典贡献了一半以上的海军,但是海上联军的统帅依然是斯巴达将军优利比亚德斯(Eurybiades)。在陆地战场,斯巴达王鲍桑尼亚斯统率希腊陆军,在普拉提亚战役中歼灭波斯军队,还率领联军远征塞浦路斯,围攻波斯人占领的拜占庭,到战争后期斯巴达还牢牢控制着这个反击波斯联盟的主导权。
转折点就出现在鲍桑尼亚斯身上。鲍桑尼亚斯行事暴虐,大家控诉鲍桑尼亚斯更像一个僭主而非将军,甚至有人指控他通敌。修昔底德没有详细记述鲍桑尼亚斯的腐化,从其他古代材料中可以得知,鲍桑尼亚斯学了很多波斯人的作风,特别是波斯大王的作风。这很容易理解,原本斯巴达人艰苦朴素、纪律严明,和波斯大王打仗之后发现,波斯将军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起来,斯巴达人整日埋头训练,当国王也只不过是比别人多领一份饭,多领的一份还要拿来赏人,简直太过清苦。看到波斯大王的生活,鲍桑尼亚斯难免要仿效。斯巴达把鲍桑尼亚斯召回审判后,又改派多喀斯接任统帅,但盟邦已经不接受这一安排,斯巴达就不再派人了。修昔底德在这里评论说:“(拉凯戴孟人)担心派出的人变质了,就像他们在鲍桑尼亚斯身上看到的那样;另外,他们想从与波斯人的战争中解脱出来。他们认为雅典人胜任领导之职。”
一方面,拉凯戴孟人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继续担任联军统帅,另一方面,盟邦请求在希波战争中表现卓异的雅典领导盟邦。于是,雅典人就从拉凯戴孟人手中接过领导权。需要注意的是,修昔底德没有讲明,雅典人接手领导的盟邦与原来希波战争中的希腊联军并非一个同盟,两者的关键区别在于,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城邦没有留在新同盟中。新同盟成立是在提洛岛上开会议决的,雅典领导的新同盟被现代学者称为“提洛同盟”。提洛同盟主要由爱琴海沿岸的伊奥尼亚地区、卡里亚地区、赫勒斯滂(Hellespont)地区的希腊人城邦以及岛屿城邦组成,这些城邦离波斯最近,感受到的威胁也最为迫切。修昔底德说,这一新联盟的目标是要蹂躏波斯领土,报复过去遭受的侵略。
图2.6 提洛同盟分布图,深色部分为提洛同盟的范围
雅典领导的新联盟要共同对抗波斯,需要军需保障。联盟确立了一套规则,明确规定哪些盟邦提供金钱,哪些盟邦提供战舰。雅典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设立希腊财务官的官职,负责接受贡款,盟邦要向联盟捐钱,在提洛岛上建立公共的金库。这些盟邦起初是独立自主的,雅典人领导大家一起开会商议。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慢慢起了变化,同盟逐渐变成雅典主导的帝国,提洛岛上的金库也被搬到了雅典卫城,提洛同盟的建立成了雅典崛起的重要机制保障。在波斯战争之后,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前,雅典人的对外事务主要有两个维度:一是确保盟邦体系稳定,带领盟邦进行与波斯人以及内部反叛城邦的战争;二是与伯罗奔尼撒联盟成员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