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是美国堕胎合法化的纪念日。1973年的这一天,最高法院做出了人流合法的判决。对于反对人流的阵营来说,这是一个尝到败北滋味的日子,而对于支持人流的人来说则是一个胜利纪念日。
每年临近这一天的时候,胜败两方的阵营都会制定各种纪念活动的计划,攻防战日益激烈。特别是近些年,以宗教为由的反人流组织不断地开展大规模的反对活动。
1982年,反对派开着数辆大巴冲进芝加哥市内的中央广场,举行了一场败北纪念大会。说起1月的芝加哥,寒冷程度堪比北海道的网走地区,可见他们意志之坚决。可是,大巴上坐着的居然是他们组织起来的高中生。向高中生隐瞒社会组织结构不利于女性的事实,仅仅灌输“人流是抹杀生命的恶毒行为”是非常容易的。再用“说不定你们也是差一点儿被葬送在胎儿时期的孩子呢”来威吓,这极容易激发孩子天真的正义感。据说最近在许多高中和大学的校园内,出现了狂热的反人流同盟组织。说到底美国是一个会诞生3K党 的国家,进步派一旦付诸行动,反对派就会发起更为强硬的骚乱,真不愧是“草根民主主义”的美国啊。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是“人流权利”运动的组织者,她在去年的集会上负责在外站岗放哨。敌人是600人的大群体,而放哨的队伍只有30个女性,力量差异一目了然。反对派准备了十字架,还有给孩子用的棺材什么的,大声咒骂着支持派是刽子手。即便如此,我的朋友和她的同伴们还是勇敢地面对。当时正好有个黑人摄影师拍下了她们的风姿。第二天,支持派与反对派的照片以同样的大小被刊登在报纸上。我朋友开心地大声笑着说:“简直就像30个人完全能跟600个人相匹敌了呢。”
话说回来,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号称芝加哥大学的学生社团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对方就先铺垫说,她们是经某位教授介绍,得知我是女性学研究者才来电的。她们将在2月8日举办一场关于女性周内容的专题研讨会,希望请我去做报告。我询问她们社团的性质与活动主旨,问她们是不是女性主义学生团体,她们回答:“啊,差不多是那个类型。”我知道该校有另一个女性主义学生团体叫作女性同盟(women's union),于是问对方是否和女性同盟有关,回答是“没有”。芝加哥大学是一所女性运动极为低调的学校,在那么小的地方做着同样活动的同志,按理说应当很快就彼此相熟,她们的回答令我不禁诧异。于是我问了社团名字,回答是“生命优先联盟”(Pro-life association)。
且慢,生命优先?意思就是“保护生命”(按日本的说法,类似于“长寿之家”吧)。我十分小心地问:“你们社团对堕胎是什么态度?”对方回答:“我们对1973年高院的裁决持反对意见。”
果然!我明白了。我对电话那头说:“我的日本伙伴正在进行对日本试图修改优生保护法的反对斗争。我不认为女性主义思想和反对人流能够并存。”没想到对方居然用一种释然的语气回答:“是吗?明白了。”
“能如此直白地表明立场并拒绝我们的,您是第二位。我们已经给好多教授打过电话了,不是说没时间就是说自己无法胜任,还有就是说有其他人比自己更合适,总之都是用各种借口逃避。”“这么看来,我属于她们说的最后一招——介绍其他人过来了。”听我这么一说,对方的反应越发直爽,让我这个敌对方都不由得差点儿出口鼓励她们:“我们一起努力吧。”幸亏我及时提醒自己不要激励反对阵营的人,这才闭上了嘴。
一番对话之后,我终于没有因为自己的冒失而犯下跑去参加反对派活动的错误。不过,反人流派里居然也有自称女性主义者一事仍令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但重要的是,女性主义者(那些自认为自己是的人)也是可以对人流持反对立场的。或者换个更合适的说法,随着运动本身趋于成熟,女性主义者中不同立场的差异会逐渐变得明朗。的确,“守护并养育生命”是从母亲运动以来就属于女性的权利,也包含了对“无法生育之社会”的控诉。我觉得“拒绝生育的权利”背后,“生育的权利”一直如影随形。如此说来,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确实可以存在反对堕胎的女性主义者。
同样,女性主义者中存在两种战略:一种是最大限度地主张女性的生育功能;另一种则是重在主张平等,将生育功能压制到最小限度。这两种战略的差异也日渐明朗。从中可以看出,女性主义并不是一块磐石,它横跨现代思想的所有领域,拥有无数变种。
且慢,明白差异是一件好事啊!至少不会单纯地把两者对立起来,而是可以在有关女性利害的共通地盘上进行讨论。这可是一番大事业。在与有力且优秀的对手的对抗中成长,我非常喜爱这个过程。比如,当出现一群叫作母性原理派女性主义者时,她们虽然极为认真且危险,但我非常兴奋。要想锻炼自己,对手必须强劲。我只想说,请勇敢地斗争下去吧。
不过,在这里用“敌我”这种比喻并不合适。同在女性主义运动的赛场上,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和意见不同的人一起思考。想做的企划有很多,得把周遭变得更有趣一些才行。与其是假惺惺的团结与大同,不如是有分歧的连带感。我非常高兴女性主义运动已经成熟到了现在这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