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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多数人来说，2月23日的早晨与其他无数个普通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它开启了萨曼莎·安德烈蒂年轻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托尼·巴雷塔说想和她谈谈。

整个晚上，萨曼莎仿佛被恐怖片吓到了一般，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直在猜，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学校里，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人类中最帅气的男孩子愿意和她说上几句完整的话。

事情的起因要从昨天说起。萨曼莎并没有亲耳听见这个请求，甚至提出这件事的也不是托尼本人。在这些少年人之间，一些事情有它们自己的规矩。当然，提出整个事情的往往是当事人本身，但之后就是一大套的程序。托尼让他的一个小跟班麦克，向萨曼莎的同桌狄娜说了一句话，随后狄娜又把这句话转述给了萨曼莎。这句话简单、直白，但在中学生那个捉摸不透的世界里，它却可能意味着很多事情。

“托尼·巴雷塔想和你谈谈。”上体育课时，狄娜悄悄告诉萨曼莎。说这句话时，狄娜欢呼雀跃，眼睛和声音都仿佛散发着光芒。一个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他会为你感到欢欣，仿佛这些好事就发生在他的身上。

“谁和你说的？”萨曼莎立刻问道。

“麦克·莱文说的，我上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他把我拦住了。”

如果是麦克告诉的狄娜，那么这件事儿应该算是个秘密，而且八成是真的。“他具体是怎么跟你说的？”她要确定狄娜是否真的理解了麦克说的话。学校里，所有人都不可能忘记发生在吉娜·达布拉乔身上的那件事。这个可怜虫被大伙儿起了个绰号，叫“寡妇”。因为当时有个男孩儿只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找到舞伴一起参加年末舞会，而吉娜却把一份单纯的好奇心错当成了邀请。于是，当孩子们看见她时，吉娜正身穿桃红色的长纱裙，流着泪，等待着永远不会现身的幽灵。

狄娜顺从地再次说道：“他和我说：‘告诉萨曼莎，托尼想和她谈谈。’”

后来，讨论这件事时，萨曼莎一次又一次地让狄娜重复麦克对她说的话。她想确认，狄娜并没有曲解这句话的内容。也许她还在害怕，害怕某个外星人克隆了眼前的这位小伙伴，只为了捉弄取笑她。

狄娜带来的消息里并没有说明与托尼谈话的时间和地点，这让萨曼莎感到挫败。可能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吧，她想。也有可能在体育馆的台阶座位后面，托尼·巴雷塔的篮球队、萨曼莎的排球队就在那里训练。可以排除掉学校的出入口，也不可能在食堂和教室走廊，毕竟那里人多眼杂。细想下去，除了内心的苦闷，便再也得不到别的什么细节了。不过这也是此事的美妙之处：萨曼莎无法解释听到消息后心中欢愉与消沉交织的感觉，因为最后谈话的内容也许会带来惊喜，但同样也可能产生失望。不过总的来说，萨曼莎还是心怀感激的——是的，感激，为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都将发生在她，萨曼莎·安德烈蒂的身上，而非别人！

妈妈总说，当你回望过去，你会发现一些发生在十三岁时的事情，只有成年人才能做出更正确的评判。但萨曼莎认为妈妈说得不对。因为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感受到的幸福只属于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或体会。正是这种幸福，让萨曼莎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不，自己也许只是个充满幻想的可怜人罢了。也许自己很快就会一头撞上残酷的现实：毕竟托尼·巴雷塔也因为对女孩子粗鲁无礼而臭名昭著。

萨曼莎从来不对托尼抱有任何幻想，起码在那方面没有。大自然的力量已经开始让她的身体出现了奇妙变化，而她也早已习惯接受每个月小小的惩罚。可以预料，如果不出意外，这种“惩罚”将在她接下来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如约而至。但到此时，萨曼莎还没有重视这些变化给自己带来的积极影响。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变得漂亮可爱——不，也许她意识到了，但这种变化到底还是不太明显。变得与以往不同的体型不仅开始勾起男孩子的好奇心，对于萨曼莎来说，这也算得上是意想不到的事。

托尼也觉察到这种变化了吗？他的目的就是这个？把手伸到背心底下，或者……更下面？天啊，上帝，原谅我，帮帮我吧。

这就是2月23日早晨如此与众不同的原因了！彻夜的失眠让萨曼莎感到筋疲力尽。看着晨曦一点一点蚕食房间的天花板，萨曼莎相信托尼·巴雷塔的话不过是一场幻觉。也有可能是她想得太多了。少年时期每个孩子炽热的想象都如同迂回曲折的小径，穿行其间，所有的想法都会丧失其原本的可信度。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证明她到底有没有弄错。为此，萨曼莎只能从沾满汗水的床上起身，收拾妥当，前往学校。

妈妈说萨曼莎早餐吃得太少。见鬼，她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命，怎么还能吃得下饭！于是，萨曼莎忽略了母亲的责备，背起书包飞快走出家门，勇敢无畏，却也带着些许顺从的意味，迎向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

八点差五分，安德烈蒂一家所住街区的道路上几乎空无一人。有工作的人早早就已出门；失业者还躺在床上，仍没有从昨夜的醉生梦死中缓过劲儿来；老年人要等天气再热一些才会出来；而学生们不等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出门的。其实萨曼莎通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发去学校。她想同往常一样去狄娜家喊自己的好朋友一起上学，但又觉得这个时候她可能还没有准备好，而自己又没有耐心等她。

起码今天没有。

萨曼莎沿着灰色砖头铺成的人行道往前走，与一位正在寻找收货人地址的送货工擦肩而过。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而送货工也只是堪堪能记住这个安静的女孩儿——看着她平静的样子，谁又能察觉她内心的风起云涌呢。萨曼莎路过马钦斯基一家的绿房子，他们家有一条黑色的杂种狗，总喜欢蹲在树篱里，每次都能吓她一跳。随后，她又经过一幢小别墅。这幢别墅曾经属于罗宾逊女士，但由于她的亲属们迟迟无法就继承问题达成一致，所以这栋小楼现在已成了一片废墟。沿着圣慈恩教堂后面的足球场，萨曼莎继续向前走。球场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游乐园，里面有秋千、滑梯和一棵高大的椴树，爱德华神父总会把印着教区活动的传单贴在树上。四周一片寂静，但在道路的尽头，已经能看见大街上开往市中心的汹涌车流。

但萨曼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上百遍。萨曼莎现在只是下意识地走向学校。所有的景象仿佛只是一个屏幕，大脑投射出托尼·巴雷塔的笑脸，早就占据了女孩的双眼。

然而，距离自己上二年级的中学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萨曼莎突然怀疑自己今天的装扮是否得体。她今天穿的是自己最喜欢的牛仔裤，裤子后口袋上装饰着水钻，膝盖位置特意撕开了几道细细的口子；大了两号的黑色夹克里面，那件白色运动衫是父亲最近这次出差回来时带给自己的礼物。不过最要命的是一夜未眠之后冒出来的黑眼圈。萨曼莎用了母亲的粉底来遮盖，不过她并不确定还能不能被人看出来——毕竟家人还不允许她化妆，所以萨曼莎对此没有任何经验。

于是她放慢脚步，看向停靠在街边的汽车。萨曼莎很快排除了灰色金属漆的道奇和米黄色的沃尔沃，因为它们太脏了，不符合自己的需求。一辆一辆车看过去，萨曼莎终于瞥见了自己要找的那辆车。那是一辆白色的多功能休旅车，停在街道的另一边，车窗像镜子一样清晰地映照出车外的景象。萨曼莎穿过马路，来到车边，看向车窗中的自己。确定粉底很好地遮盖住了发肿的眼窝之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仔细端详起自己的脸。她十分喜欢垂落在脸边的栗色长发，却忍不住问自己，她的脸在托尼看来真的足够漂亮可爱吗？萨曼莎尝试着从托尼的角度观察自己。他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呢？犹疑不定间，萨曼莎目光的焦点突然定格在了车窗后面的某一处。

这不可能。她仔细地看过去。

车窗另一边的阴影里，一只巨大的兔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萨曼莎想跑，身体里的一部分对她叫嚣：跑，快跑！可她没有。那道仿佛来自无尽深渊的目光吸引着她，她像被催眠一般定在车前。这一定是开玩笑，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和无法逃脱自己宿命的人一样，萨曼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卷入命运的漩涡，却无法解释究竟为何。

两者仿佛对彼此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女孩和兔子不知相互看了多久。

突然，车门打开了，萨曼莎车窗中的脸消失在她眼前。那一刻，她没有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一丝害怕，甚至是片刻的惊讶。

被兔子拖入巢穴时，萨曼莎未曾料到，这会是在未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最后一次通过玻璃看见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