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的主要目标一直是从科学研究者的客观角度去理解孩子的发展。尽管我尊重人们为青少年发展制订良好社会政策的所有努力,但是我对当下时代大肆宣传和缺乏深入思考的观点感到不安。我见过太多关于青少年发展的深刻问题因扭曲的政治辩论而最终让人不知所云。正如世界历史一再告诉我们的那样,当认知的偏见占据上风时,真相往往就很难被发现。
然而,伴随我对当下年轻人越来越多的观察,我发现自己无法再保持研究者的“客观”心态。我的担忧已让我无法再保持科学的客观性,不管我对此有多么推崇。当我们的社会逐渐丧失养育孩子的健康风气时,我无法做到冷静旁观。
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试图将我的担忧控制在适度范围内。每当我察觉到自己在关于青少年的谈话和文章中流露出一种如同末世一般的文化基调时,我都会感到惴惴不安。这种基调与我的思考方式和工作方式格格不入,我一直在抵制它。但最近,我开始很不情愿地相信,我们的时代需要正视这件事。
此时此刻,关于我们社会的未来,正面临着一场战斗。在这场战斗中,一方面,许多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了现在的青少年面临严重的问题,他们已经开始自发地行动起来。来自社会各行各业的志愿者、社区领袖、慈善家和许多大公司,已投入时间和资源来帮助已明显陷于困境的青少年;另一方面,问题正在迅速恶化。在当今的青少年群体中,每天都有暴力、犯罪、自暴自弃和自毁行为等令人痛心的消息传出。这些事件所呈现的问题严重程度和影响范围都在不断升级。现在,最严重的事件甚至赫然出现在曾一度被认为最稳定的社区。
这场战斗关乎我们青少年的生活和未来希望。这是我们和文化环境之间的拉锯战,我们必须付出超常的努力来拯救我们的青少年,而不断变化的文化环境正在继续将他们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我担心的是,如果我们不改变努力的方向,我们就会败下阵来。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可能仍然不够,除非我们能铲除文化环境恶化的根源。否则,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不承认这个问题只会雪上加霜。在某些学术和专业圈子里,美化深陷绝境的孩子们的生活已成为一种时尚。他们认为,把这些孩子的生活描绘得黯淡无光,将是对他们及其家人的不尊重。这种做法让我感到难以置信,以至于我快要失去我在这件事上的最后一点点克制。我们不能因为怕冒犯一些人而忽视真相;在利益攸关的时候,这样做尤其应该受到谴责。当然,人们在任何社会环境中都可以发现一些发展得很好的孩子。在我们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些青少年成为激励周围人的榜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今的青少年普遍都发展得很好。 太多的孩子—无论贫富—虚度了光阴,却没有获得他们维持丰富多彩的生活所需要的生活技能、品德或目标感。
对于当今青少年问题的根源,人们众说纷纭。有人将其归咎于经济困境,有人将其归因于历史问题,还有人将其归咎于人口结构变化和其他因素。毫无疑问,所有这些因素都发挥了作用。然而,我会不断地回到其中一个最显而易见的根源上:我们培养孩子的方式。在培养孩子的所有地方,包括家庭、学校和社区,一个醒目的变化出现在每位读者的生活中:所有被普遍接受的关于青少年生活技能和行为的标准都大幅下降了。人们对青少年的期望更低了,反之,他们从青少年身上得到的回报也更少了。不管孰是因孰是果,教育、管教,以及关于青少年能力和品格的培养正在迅速变成失落的艺术。与这一令人不安的文化现状相比,我所看到的任何社会分析报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第一次尝试为大众撰写的通俗作品是《儿童道德》(The Moral Child)—我以直截了当的方式将关于儿童道德发展的科学发现转变为让父母、老师和普通市民可以发现其有用的晓白文字。这本书备受关注,我因此接到许多邀请,在父母群体、教师和其他经常与孩子接触的人面前公开演讲。这些演讲经历让我获益良多。其中最大的收获之一便是,我充分意识到了过去几十年酝酿的青少年危机的严重性。
自然而然地,在我自己的研究中,我看到了很多面临困境的孩子。最近几年,我的工作让我走进了一些社区,在那里,“不利因素”是对青少年所处环境的一种委婉说法。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意识到了一些必要的标准在代际传递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即使在最好的情形中,父母们也会感到不安和沮丧。而在糟糕的情形中,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父母们都会感到担心,而这种担心会在群体中传播。
我在这本书中的一个观点是,我们社会面临的青少年危机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它并不局限于特定的阶级、种族、性别或其他任何社会群体。我很清楚,这种说法与认为每个社会问题都有其经济根源的理论背道而驰。然而,我观察到的这种危机既威胁着富人家的孩子,也威胁着穷人家的孩子。当然,这种危机有多种表现形式;在某些重要的方面,它在贫穷地区有更具威胁性的表现形式。但是我相信,从本质上讲,困扰当今青少年的问题是一个,而不是多个。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相互关联的问题网。我用来描述这个问题网的一个词是“士气低落”。我引用这个词想表达两层含义:道德标准的丧失和精神的缺乏。
“士气低落”的概念将我们困境的根源直接归咎于被称为“文化”的模糊领域。当代文化的批评者已经证明,不受约束的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的兴起如何削弱了我们存在已久的道德责任感。尽管我的确认为这是问题的一部分,但我在本书中关注的重点不是错位的文化价值观,也不是它们对社会产生的整体影响。这些方面的论著已经足够多了。相反,我在本书中关注的是关于儿童的一组特定错误概念,以及在这些错误概念指导下的具有危害性的育儿实践。
当代的文化情感无疑滋生了一些错误概念,也正是同样的文化情感保护了这些错误概念免受批判性审视。相应地,通过代际之间的传递,这些错误概念在滋养某些现代的社会倾向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毫不掩饰的利己主义。除了与广泛的文化情感相关之外,这些错误概念也有它们的渊源和生命历程。事实上,我将要讨论的诸多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之一是,那些对利己主义价值观不屑一顾,明确以培养孩子强烈社会责任感为目标的父母,往往会做出与他们的目标背道而驰的养育选择。等到后来,当他们注意到自己孩子的性格中存在着不受欢迎的道德品质时,这些父母会感到惊讶和沮丧。
我最初为本书起的书名是《出于善意》,因为我相信本书中没有坏人,只有许多意料之外的受害者。这些让我为之困惑的错误不是仇恨或刻意恶作剧的产物。相反,我们社会中的大多数成年人真的关心青年一代。但是,这种关心被当下流行的关于孩子的天性及其发展需求的错误概念引入了歧途。正如我在太多场合看到的那样,当被严重带偏时,这种关心可能变成一种误导性的努力: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保护他们免受责任和现实的挑战。对孩子们及其自我意识、主动精神和道德品格来说,这样做的后果是严重的、可悲的。因此,我的第一个暂定书名给人的联想对我而言很有吸引力:因出于好意而铺设的道路可能通往不幸之地。
不过,即使照我现在的心情来说,这似乎有点儿太悲观了。我不相信我们的社会已经无可救药,或者我们注定如此。这场战斗远未结束。首先需要强调的是,我在这本书中只提到了趋势和需要警戒的迹象。正如我上面所说的,现在仍然有许多年轻人在各方面都获得了蓬勃发展;现在仍然有许多家庭对孩子的需求做出了积极反应,并对孩子们的智力和道德发展抱有很高的期望;现在仍然有正在发挥作用的学校和教师;现在仍然有一些社区在为年轻人提供安全和有利于其成长的环境。我去过许多地方,包括一些不太富裕的地区,我看到一些青少年精神饱满,志向高远,而这恰恰是历代青年的标志所在。
至于其余的年轻人,浪费人类潜能的现象则惨不忍睹。但是,我们并没有一败涂地,无论是对青少年来说,还是对我们的社会来说。他们仍然可以学习,我们成年人也一样可以学习。我们可以赢得这场战斗,并再次提高标准。首先,我们必须更敏锐地环顾四周,承认问题,认清问题的实质。然后,我们必须重新获得真正的方位感,并开始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这可能会让我们对青少年的认知,以及什么才是最有利于他们成长的想法发生革命性的变化。这场革命将会借鉴一些新的思想以及成年人素来拥有的对年轻一代的一些永恒的直觉。这场革命的很大一部分内容将源于生活常识。事实上,正因如此,我曾考虑用“常识”作为这本书的标题,但是这个标题已被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