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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黄犊怒求乳,朴诚心无猜。犊也尔何知,既壮恃其孩 [1] !古之子弄父兵者,喋血市上宁非哀 [2] ?亦有小心人,天命终难夺,授命何其恭,履霜何其洁;孝子忠臣一传成,千秋君父名先裂 [3] !不然冥冥鸿,无家在中路,恝哉心无瑕,千古孤飞去 [4] 。呜呜复呜呜,古人谁智谁当愚 [5] ,智亦未足重,愚亦未足轻;鄙夫较量愚智间,何如一意求精诚 [6] ?仁者不 愚痴之万死,勇者不贪智慧之一生 [7] 。寄言后世艰难子:白日青天奋臂行 [8]

这首诗作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集中歌颂朴诚愚直,揭露封建礼义道德的虚伪。这是有感而发的,作者通过自身经历,深刻观察与体会到官场和上层社会的虚伪狡诈。在那里,表面文质彬彬,正人君子,实则阳奉阴违,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腐朽透顶,不能不让正直之人感到寒栗和憎恶。作者在这样的环境中,格格不入,愤然命笔,从最基本的父子君臣关系写起,撕去温情脉脉的薄纱,触及人们的灵魂深处,无情地揭露了种种丑恶现象,狠狠地鞭挞了封建社会的虚伪礼义道德和人情世故。他追求纯真精诚的心灵,赞扬光明磊落的行为,大声呼唤个性解放。作者写这一主题的诗很多,如《歌哭》、《人草稿》、《梦中作》、《太常仙蝶歌》、《己亥杂诗》其一七〇“少年哀乐过于人”等,可以互参。“呜呜 ”意为愚直,题意关涉历史上文字狱的受害者杨恽(详注〔5〕〔6〕),当深有微旨,是就虚伪世态追根究底,表示对清王朝大兴文字狱的反感与蔑视。


[1] “黄犊”四句:以牛喻人,是说幼小之时不懂礼义,朴诚无猜,形似无知,实可珍惜;成人以后,仍需凭靠这赤子之心待人接物,决不可沾染社会上虚伪的人情世故。《己亥杂诗》其一七〇:“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既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诗意与此雷同。《后汉书·循吏列传·仇览(香)传》李贤注引谢承《后汉书》:“览为县阳遂亭长,好行教化。人羊元凶恶不孝,其母诣览言元。览呼元,诮责元以子道,与一卷《孝经》,使诵读之。元深改悔,到母床下谢罪曰:‘元少孤,为母所骄,谚曰:“孤犊触乳,骄子骂母。”乞今自改。’母子更相向泣,于是元遂修孝道,后成佳士也。”“黄犊怒求乳”典出此,然作者变用其意,不以“孤犊触乳”为无知妄为,而歌颂其朴诚,这样就否定了封建礼义、孝道的虚伪性。此四句在字面上又本杜甫《百忧集行》诗:“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去复来。”孩,幼童,这里指童心,即作者所追求的纯真心灵。

[2] “古之”二句:借汉武帝与戾太子(刘据)互不信任,致使戾太子假托诏命调动军队造成流血事件一事,写封建君臣父子关系中不能尽臣子之道的情况。按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秋,汉武帝听信江充谗言,以为卫皇后所生戾太子用蛊道诅咒害己。戾太子畏,乘武帝避暑甘泉宫未归,矫命杀充,发兵入丞相府,宣称武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武帝遂回长安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以丞相刘屈氂为将,加以讨伐。戾太子进而矫命赦长安诸官府囚徒,发武库兵,驱四市人数万,至长乐西关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街沟。丞相附兵渐多,太子兵败,逃亡,被围捕,上吊自尽。见《汉书·武五子传》及《刘屈氂传》。类似此事,古代历朝屡见不鲜。子弄父兵,儿子盗用父亲的兵权。语出《汉书·车千秋传》:“会卫太子(即戾太子,因卫皇后而得称)为江充所 败,久之,千秋上急变(上告非常事故),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者,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喋(dié蝶)血,又作啑血,指杀人多血流满地。市,街市。宁非哀,难道不是可悲吗?

[3] “亦有”六句:写君臣父子关系的另一种情况,即臣子忠孝而君父昏暴,如瞽叟欲害孝子舜、商纣杀贤臣比干并剖其心、春秋时晋献公杀其忠孝之子申生之类,故归结说:“孝子忠臣一传成,千秋君父名先裂”,意思是孝子忠臣的传记一经写成,君和父的名声首先破败。清初冯班《钝吟杂录》说:“儒者之死忠死孝,仁之至、义之尽也。然子死孝,父必不全;臣死忠,君必有患。忠臣孝子,平居无事,不忍言之。近代有平居无事,处心积虑,冀君父之有难,以成其名。其人名不便言,此乱臣贼子不若也。”也揭露了君臣父子之道难以两全其美的矛盾,但只指责个别人盼望乘君父之难以成其名,还是从根本上维护封建礼义道德的。而龚自珍揭露这一矛盾的目的,则是为了戳穿封建的礼义道德违背纯真完美的人性。天命,指君父的权威,因视为天意所授,故云。夺,错失,这里是违背之意。授命,献出生命。《论语·宪问》:“见危授命。”履霜,《易·坤》:“履霜坚冰至。”是说踩着霜就预知坚冰将会出现,比喻防微杜渐。又《琴操》载孝子伯奇事:“《履霜操》,尹吉甫子伯奇所作也。伯奇无罪,为后母谗而见逐,晨朝履霜,自伤见放,于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

[4] “不然”四句:以失群的孤雁为喻,说明只有摆脱家庭人世关系,才能洁身省心,完美无瑕。这又是在某种程度上对封建关系的否定。不然,否则如……。冥冥,高远的天空。《法言·问明》:“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焉?”恝(jiá荚),无愁无虑的样子。

[5] “呜呜”二句:是说西汉杨恽唱“呜呜”,申愚志,不悔过,忤圣意,终遭杀害,古人谁算智谁算愚?哪有比此更愚的!呜呜,秦国乐曲声。《汉书·杨恽传》(《杨敞传》附):西汉景帝时杨恽被诬免官,“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起室宅以财自娱。岁馀,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知略士也,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杨恽报会宗书曰:“……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惟(思)其终始,而偎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似)逆指(圣旨)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孔子)‘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唯君子察焉。……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勠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交纳赋敛)。不意当复用(因)此为讥议也。……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慰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捬(击)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后遇日蚀之灾,有人上书告杨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奏章下交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章帝见而恶之。廷尉断恽大逆无道罪,腰斩,妻儿徙酒泉郡。史称此为有文字狱之首。

[6] (kēnɡ坑) ”五句:是说值得称赞的是正直之人,智不见得重,愚不见得轻;浅鄙之人一味评辨智愚,计较得失,何如专意追求精诚? 或作“硁硁”,《论语·子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亦见《杨恽传》:杨恽被太仆戴长乐诬告待罪之时,适逢左冯翊韩延寿有罪下狱。恽不顾己危,上书为韩延寿讼冤。郎中丘常对恽说:“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说:“事何容易!胫胫(同硁硁)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

[7] “仁者”二句:是说有道义的人不怕死守直道身遇万死,勇敢的人不贪恋投机取巧而求得的任何一次生路。 (chù触),同怵,恐惧。愚痴,指死守直道如愚如痴。智慧,这里含有小聪明、狡猾之意。

[8] “寄言”二句:是说希望后世身遇艰难世途之人,光明磊落,勇往直前。 pYkKBN4r3gRrnCHFfDZB/oV2ioaqj/Eh2nG9pWEi+vuw5uHJ+8Ol5vOrbnIRtP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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