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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想象与深藏的忧世

为什么全世界都喜欢读《格列佛游记》?

作为一部享誉世界的文学经典,《格列佛游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这本书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魅力,与它谈到的几方面的主题息息相关:首先,斯威夫特在文中讽刺了欧洲的政府,欧洲人将宗教差异小题大做导致的弊端;其次,他还探讨了人性,人究竟是天生堕落还是后来才变坏的?另外,他重申了在《桶的故事》中坚持的“古今之争”的观点。

就斯威夫特当时来说,英国人喜欢读《格列佛游记》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书中影射了当朝各色人物,以及各种乱象,读者可以对号入座。对欧洲其他国家的人来说,该书也反映了当时欧洲的主要问题,例如政治与宗教难题的复杂纠缠。

对于后世的读者来说,书中所谈现象和问题具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意义。比如“高贵的野蛮人”与“邪恶的现代人”之间的对比,政治斗争、宗教斗争和文明斗争的普遍丑态,及具体权力结构中的人性百态等等。

每个时代的读者都从这本小说中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和内容。上世纪中叶,随着反乌托邦思潮的兴起,人们对《格列佛游记》第三、四卷中的专制统治和乌托邦(慧骃国)感兴趣,并有过一些讨论。今天,对斯威夫特(尤其是《格列佛游记》)的批评中,女性主义、民族主义、帝国主义、解构主义、政治哲学等方兴未艾,还在不断地刷新我们对斯威夫特的认识。

成为乔纳森·斯威夫特

《格列佛游记》的作者斯威夫特,是一个在爱尔兰出生和长大的英格兰人。他的祖上因为逃避清教革命引起的内乱,来到爱尔兰,在那里定居下来。斯威夫特是一个遗腹子,父亲在他出生前染病去世,母亲在他三岁大的时候回英国娘家去了。斯威夫特是由伯父带大的。他在都柏林上了小学和中学,后来入了都柏林大学,但因严重偏科(他喜欢诗歌和历史),只落了个勉强毕业,1686年获得学士学位。他后来继续在母校攻读,想获得硕士学位。

1688年,英国发生了“光荣革命”,出于对爱尔兰政治环境的担忧,斯威夫斯中断了在都柏林大学的硕士学业,前往英国,在母亲的帮助下谋得了一份工作:给退休的外交官员坦普尔担任秘书。他深受坦普尔影响,博览群书,尖锐思辨,锤炼文笔,展现出杰出的讽刺才能。

坦普尔死后,斯威夫特得不到有力人物的支持,只好到都柏林附近的一个小地方当起了牧师。在那里他事情不多,闲暇时间都用来莳花弄草,整理园林。1700—1710年之间,他很多时候都在都柏林,并且频繁地去往伦敦。这十年时间,他写了很多作品。1702年,他从都柏林大学获得神学博士学位。1704年出版了《书的战争》和《桶的故事》,这为他赢得了文名。

1714年左右,斯威夫特参与组成了“涂鸦社”,其成员以一帮擅长讽刺写作的托利党才子为主,主要有斯威夫特、蒲柏、盖依、阿布思诺等。首相哈利有时也参加“涂鸦社”的活动。“涂鸦社”名垂青史,堪称英国最有名的两三个文学社之一,斯威夫特的小说和蒲柏的诗歌成为“双绝”。

1710-1714年,是斯威夫特人生最风光的几年,他不仅跻身著名文人之列,还成功地进入了托利党内部圈子。托利党整体垮台并受到清算后,斯威夫特心灰意冷,自我流放,回到爱尔兰都柏林,不再有意仕途。他在从事教务之余,潜心读书和思考。

爱尔兰是英国的殖民地,人民受到英国压榨,官位都被伦敦派来的皇亲国戚占据,土地也多被英国权贵圈占。斯威夫特虽然血统上是英国人,但是在爱尔兰生,在爱尔兰长,视爱尔兰为自己的家乡,对爱尔兰人的不幸遭遇颇为同情。

1721年,斯威夫特开始写作《格列佛游记》,将他所接触和了解的英国和爱尔兰的过去和现状,以及对理想社会的思考,以隐喻和讽刺的方法写到笔下,书在1725年写成。1726年3月,他带着一份手稿回到阔别了十二年的伦敦,和“涂鸦社”的老友们安排好了出版的事,最终于在10月匿名出版了这本奇著。书一经出版,即获大卖,到1727年年初便印刷了四次,还在同年很快就有了法文、德文、荷兰文版,爱尔兰也出现了盗印。

1727年4月,斯威夫特再次启程去往伦敦,跟《格列佛游记》的出版商谈订正版的事(第一版删除了敏感章节且错讹太多),但出版商不仅没改正以前的错误,还把新的序言漏掉了,总之糟上加糟。最主要的,还是从都柏林传来他的终生女友斯德拉重病的消息,使斯威夫特不得不在九月中旬离开他所住的蒲柏的家,连招呼也来不及打。斯德拉于1728年1月28日去世。

斯威夫特早年在穆尔庄园工作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患有美尼尔综合症(有眩晕、耳鸣、耳聋等症状)。斯德拉的死是对斯威夫特的沉重打击。此后他的健康每况愈下。他在“涂鸦社”的几个文友也相继凋零。1738年他疾病缠身,1742年中风,不能说话。为了保护他不受论敌伤害,他的朋友们说他精神不佳、精神失和,也有人说他精神失常。

1745年10月19日,斯威夫特在都柏林逝世,享年七十八岁,就葬在他身为教长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与斯德拉为邻。他的遗产悉数捐出,部分用于周济穷人,部分用于建立爱尔兰第一家精神病医院。该医院迄今犹在。

格列佛漫游指南

后来成为世界名著的《格列佛游记》写于1720—1725年,共分四卷。斯威夫特先写了第一和第二卷,1723年写了第四卷,1724年写了第三卷。1725年全书统稿完成。

斯威夫特对当时流行的世界航海游记非常熟悉,比如丹皮尔《环球航行记》,在《格列佛游记》第四卷十二章,他也对当时许多胡编滥造的游记做了讽刺性的批评。

1719年,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出版后风行一时,斯威夫特不可能不知道这本书。有人认为《格列佛游记》是对《鲁滨逊漂流记》中对个人能力的乐观主义,以及将个人置于社会之上的反驳,因此,《格列佛游记》不将格列佛置于荒岛之上,而是置于人类社会当中。格列佛的角色是在船上充当外科大夫,为他人服务。在第三卷里,邀请格列佛航海的船长就名叫“鲁滨逊”。除了斯威夫特外,后来还有些作家对笛福进行了反驳。比如,戈尔丁的小说《蝇王》就描述了一群孩子在荒岛上的自我消耗和毁灭,从而揭示人性之恶。这无疑承袭了格列佛的悲观主义。

《鲁滨逊漂流记》是对当时流行的“航海游记”的内容上的现实主义改编,《格列佛游记》则是对航海游记的形式上的滑稽模仿。小人国、大人国、飞岛国、慧骃国不可能现实地存在,但斯威夫特写得一本正经,按照航海游记文体的时空叙述把格列佛在它们那里的经过一一道来。

第一卷:小人国游记(1699年5月4日—1702年4月13日)

一般认为,小人国是对英国政治的讽刺。

这一卷里的格列佛,其形象与遭遇跟斯威夫特的朋友、托利党重臣波林布鲁克相似。利立普特指英国,布莱夫斯古指法国。这一卷里讽刺英国的党派之争,不过是“高跟党”和“低跟党”之争,欧洲的宗派之争,不过是“大端派”和“小端派”之争,都是大同小异、毫无意义的非理性之争。宫廷内部的“绳技”表演,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了王权下官员争宠上位的丑恶嘴脸。海军大将和财政大臣等因为格列佛让他们失宠,为争权夺利而拼命陷害他,挖空心思要置他于死地,都揭示了当时英国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第二卷:大人国游记(1702年6月20日—1706年6月3日)

大人国国王是个开明、仁厚的国王,一般认为,国王身上有斯威夫特所尊崇的恩师坦普尔的影子。大人国政风古简,相当淳朴,正是“古今之争”中古代王国的投影。对英国议会制度和其他方面(如武器与战争科学)所谓进步的抨击,可视为作为古代派的坦普尔和斯威夫特对新制度、新科学的批判。

第三卷:飞岛国等国游记(1706年8月5日—1710年4月16日)

这一卷写作时间是最靠后的,它提出了许多的问题,尤其是“古今之争”中现代人的治理问题,因此在今天引起重视和讨论。

飞岛国利用类似“磁悬浮”的高科技对殖民地的强力统治,跟古代统治是不同的。高科技带来了一种悬殊的实力差距,当这种高科技发展出了核武器之类绝对差距时,被统治者能否反抗就成了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在斯威夫特的时代才刚刚显露出来。

飞岛国(影射英国)对属地林达里洛(影射都柏林)的统治遭到了反对,林达里洛的人也想出了对付飞岛压顶的招数(如在高塔上安上磁石吸引飞岛下坠),飞岛国终于妥协了。这种关系结构,类似于宗主国英国与殖民地爱尔兰之间的拉锯。这也是斯威夫特一生都在关心的爱尔兰的独立自由问题。

第四卷:慧骃国游记(1710年9月7日—1715年12月5日)

在这卷里,马(慧骃)是理性的,人类(野胡)是非理性的,马统治着野胡。从古希腊开始,人们普遍认为“人是理性的动物”,但是,斯威夫特根据他的观察、经验和思考认为,把人定义成“理性的动物”是错误的,它只是“能使用理性的动物”而已。由于人能使用理性,用理性手段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因此造成的危害比动物要多千万倍。

在慧骃国里野胡之间发生争吵,也类似于当时欧洲各国的统治者为了贪欲,大搞军备竞赛,发展武器科学,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这在斯威夫特看来是非常不理性的,对这一现象的反对也是伴随着斯威夫特一生的主题。

欧洲文学中“最伟大的反讽者”

格列佛是真正的文学大师。

1720年,在致一位教士的信中,他对于“风格”有一个著名的定义:

把合适的词放在合适的地方。

(proper words in proper places.)

斯威夫特跟笛福是同时代的人,两人都曾经为托利党办过报纸(但没有直接交往的记载),两人都写出了风靡世界的名著,但文字风格有很大的不同。

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胜在故事内容和对现实主义的描述上,但是文字上是普通作者的文字,有时句子冗长拖沓,不够凝炼。

斯威夫特则是当时英国最负盛名的才子之一,其语言精炼简省,结实机警,格言迭出,绝不拖泥带水,能以最少的词汇传达最多的含义。讽刺的手法,本身就要求在正常的语义之外,尚呈现额外的甚至相反的含义(如反讽和戏仿),这是倾向于现实主义描写的作家较难达到的语言能力。也因此,讽刺作家尤其是斯威夫特这样还带有高度反讽的作家,常常遭到评论家和读者的误解。

诚如哈罗德·布鲁姆所说:

反讽是一种危险的模式,会邀来误解。

而斯威夫特是欧洲文学中“最伟大的反讽者”,他总是在“言此而指彼”。

超越时代的不朽经典

《格列佛游记》影响巨大,在近300年的流传中,被译成了几十种语言。

在18世纪的时代背景下,《格列佛游记》其实主要还是一部政治哲学小说,它里面很多关于欧洲(主要是英国)政治社会文化和各地风土人情的描述,都不是小说情节,而更近于对国情、政治与人性的考察。

随着时间的推移,《格列佛游记》在翻译和传播的过程中,因其奇特的想象力和简洁犀利、辛辣幽默的语言风格,成为“儿童文学”和“奇幻文学”的经典。

《格列佛游记》在晚清进入中国,出现了三个译本。首译本名为《谈瀛小录》,文言文,是对第一卷的改写,1872年5月下旬在上海《申报》连载四天,译者未署名。第二个译本先名《僬侥国》,后改名《汗漫游》,1903年7月至1906年3月以白话体全文连载于《绣像小说》,译者未署名。第三个译本为林纾与人合译的《海外轩渠录》,190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只译出前两卷。

此后出现了几十个中译本。1949年后,大陆比较常见的版本是张健译本(人民出版社,1962)。进入新世纪后,与版权法的实行相配合,出现了更多的中译本。如白马译本(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杨昊成译本(译林出版社,2017)等。

笔者在翻译的过程中,时时感觉到斯威夫特这位语言大师的精炼带来的挑战,很多时候不得不添词增句,以便让中文读者充分地理解其简句的含义。译者尽力贴近原文,使之符合中文阅读习惯。倘有不周之处,尚祈读者包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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