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游戏结束了,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关于他和弗兰克的说法已经传开,因而国内没有一个庄家或赌场会接受他们任何一人的大额下注。
当然了,改用更文雅一些的名字,还是有别的赌注可以下的。
“……把会计部设在那间办公室,法务人员的位置在大厅对面那里。现在,我们从这边下去……”
弗兰克兴致勃勃地带杰夫参观着他租下的办公室,在西格拉姆大厦第十五层,目前只配备了部分家具。经得杰夫同意,弗兰克选定了这个地方,并负责安排从注册成立这家“未来股份有限公司”到聘请秘书和簿记员等需要做的一切琐事。
弗兰克早已从法学院退学,俩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彼此的分工:弗兰克负责监督公司的日常运营,杰夫则负责更大的投资及公司整体发展方向的决策。弗兰克不再质疑杰夫的建议是否正确,但自从世界职业棒球大赛的那次巨大成功后,两人之间就蒙上了一层奇怪的阴影。他们几乎没有交流,但杰夫知道弗兰克喝得比以往更多了。他之前的好奇已被日益增长的恐惧所取代,恐惧杰夫到底知道多少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此后,这事再也没被提起过。
“……通过这里的接待区——再过几个礼拜,你就会看到一个大美女在这张桌子前坐着——然后……我们就……到了!”
这间办公室很大,但不知怎的却给人以舒适的感觉,让人印象深刻却又不会心生畏惧。椭圆形的大橡木办公桌后,一张黑色的巴塞罗那椅正静待它的主人。桌子对面是个酒藏丰富的吧台,以及一个考究、小巧的电视音响支座。两边墙上的落地窗,一边可以欣赏哈德逊河的风光,另一边则可以看见曼哈顿中心区的幢幢高楼。几盆繁茂的植物,为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了葱郁的感觉,而一幅幅装在画框中的波洛克 抽象画,则为人类创造的价值提供了证明。有趣的是,一面墙上还挂了幅放大的马的照片,马身上挂满了鲜花,正是在肯塔基德比赛马会后戴上冠军花环的夏多克,看着特别合适。
“这是专属于你的,兄弟。”弗兰克笑着说道。
杰夫被弗兰克所做的一切感动了。“弗兰克,这真是太棒了!”
“当然,要是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我们马上就可以改。设计师知道这些都是初步的——还要得到你的认可。毕竟,你才是要在这里办公的人。”
“这样就很好了。我真的被震撼到了。你可别告诉我有哪个设计师能想出挂夏多克照片的点子。”
“没有,”弗兰克承认道,“的确是我提议的。我想你看到后,应该会很高兴。”
“它会带给我很多灵感的。”
“那正是我所希望的。”弗兰克露出笑容,“天啊,每次想到这些事发生得有多快,多——哎呀,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孩子般欢乐的时刻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去的那些经历让弗兰克不断变得成熟:那些心照不宣、得不到回答的问题,那次突如其来、无法解释的成功……都是他难以应对之事。
“话说,”弗兰克挪开眼神,看向空荡荡的接待区说,“我今天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忙呢。我从门罗那儿订了一堆崭新的办公计算机,按说两天前就该到了的。所以,如果你只是想稍微适应一下这里,感受一下这个地方……”
“没关系,弗兰克,你忙去吧。我很乐意在这里坐一会儿,想想事情。再次表示感谢。你做得太好了,兄弟。”
他们握了握手,以刻意表现友好的姿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弗兰克便朝那些几乎空无一物的办公室大步走去,杰夫则在大书桌后的巴塞罗那椅上坐了下来,在舒适的包覆中放松了自己。
一切易如反掌,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轻松。比如那两场赛马会、一局局重演的世界职业棒球大赛……有了从那些稳赚不赔的赌局中赚来的巨额资金,杰夫现在可以为所欲为,同时轻而易举,甚至更轻易。
他已经开始研究股价,回想他之前对未来世界的认知,并将这些知识用来推断当前的市场情况。虽然他没法把那些年中经济的每一次下滑和增长都记住,但他确信,他有足够的全局洞察力,将不相干的轻微经济衰退与倒退都考虑到。
因此,有些投资是明显可以去做的,比如IBM、施乐、宝丽来。其他的则要求考虑得多一点,得先在他脑中把已经发生或即将到来的社会变动,和可能从中获利的那些公司联系起来。杰夫知道,剩下的六十年代将是普遍繁荣的时代,美国人将因为商务或休闲而足迹遍天下,所以,他的未来股份有限公司应该重仓持有酒店和航空公司的股票。同理,波音公司的股票也是必须要买进的,因为它即将开始长期上涨,虽然那备受吹捧的超音速运输机计划很快就会被叫停了,而波音727与747,虽然尚未公布,却将成为未来二十五年主要的商用飞机。其他航空公司也会有各自的成功与失败,杰夫坚信做份详细的调查会帮他记起,是哪家公司拿下了那些最赚钱的阿波罗计划合同,并且最终还组建起了一支航天飞机舰队。
杰夫低头凝视着商业气息浓厚的哈德逊河。他回到这段时空的第一天就注意到,此时,离日本汽车的大肆涌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美国人对大型车的酷爱之情已经快到顶了,因此,投个一百万到克莱斯勒、通用和福特汽车公司没有什么坏处。美国无线电公司或许也会是个短期投资的好选择,因为彩电即将成为标配,而且现在距离索尼压倒性地进军美国市场,可能还有好多年。
杰夫闭上眼睛,被这一切可能性搅得头晕目眩。曾经遭受过的每月财务危机、由责任过多而薪水过少的工作所带来的终身挫败感,如今都已成为过去,而且之后再无须担忧。谁会在乎这是怎么发生的?他年轻、多金,而且很快就会有更多数不尽的财富。他无意做任何改变,甚至不愿对其提出质疑,更不用说回到他曾生活过、或者臆想出来的另一个现实去。现在的他拥有了曾经渴望拥有的一切,而且还有时间和精力尽情享受。
“……无论共和党的候选人是戈德华特还是洛克菲勒。贝克丑闻 不大可能对总统的连任产生什么严重影响,虽然白宫核心集团内部的‘倒约翰逊’运动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果调查行动进一步升级的话。肯尼迪幕僚更关切的将会是——”
“咱们不能看点别的吗?”夏拉噘着嘴说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政治上的事。距离下次选举还有整整一年时间呢。”
杰夫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但没作回答。
“……减税以及民权法案。除非能在十二月二十号国会休会前通过,否则在参众两院的春季会议期间,这些提案将面临更为艰苦的较量,而肯尼迪也将被迫在国会持续不断的争斗阴影下开始竞选活动,而非他所期望的双重胜利气氛。”
夏拉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朝通往这幢地处东七十三街的小洋房楼上的楼梯走去。“我在床上等着你,”她扭头说道,身体在轻薄透明的桃色睡袍下袒露无遗,“如果,你还有兴致的话。”
“……尽管猪湾事件 备受指责,尽管和劳工联盟及产业工会联合会以及钢铁工业这些不同机构间存在着各种尖锐的矛盾,可对大多数民众而言,他的形象与他个人依然是不可分割的。他那倾倒众生的年轻魅力、迷人的妻子、钟爱的儿女,其家族所经历过的悲和喜,身上的那股从容优雅和机敏幽默,他所有的一切——”
杰夫将索尼VTR的原型机里的带子倒了回去。这台花了他一万一千多美金的机器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它领先了时代整整十年,太超前了。顿时约翰·肯尼迪的黑白影像集锦再次点亮了屏幕,如此熟悉,却依然令人心碎。画面中,肯尼迪或坐在他那张知名的摇椅上露出微笑,或在机场跑道上将小约翰和卡罗琳搂在怀里,或和兄弟们在海恩尼斯港的沙滩上耍闹。杰夫早已将这个男人这些公开的生活片段看过无数遍,但是二十五年来,紧接着短片放映的总是达拉斯城的那辆敞篷轿车、人们脸上极度的恐惧、杰奎琳衣服上沾染的鲜血和臂弯中的玫瑰。不过幸好,这些画面目前都还没有出现。今晚,录像带里那在不到两个小时前播出的新闻节目中,尚不会有林登·约翰逊接掌权力的照片,也不曾有穿过华盛顿特区的送葬队伍,以及画面淡出时的永恒火焰。今夜,他们提及的那个男人还会活着,充满着生机活力,心中满是对自己和国家之未来的抱负。
“……优雅及机敏幽默,让他提出的‘新边疆、新开始’政策至少看上去是有分量的……有些人认为,这标志着现代卡米洛 繁盛时期的到来。这种极其正面的形象,而非他在首任取得的任何显著政绩,正是新任肯尼迪连任团队要善加利用的。索伦森、奥唐纳、塞林格、奥布莱恩以及鲍比·肯尼迪,都十分清楚各自候选人的优势和弱势,也知道这些即时神话的威力。你几乎可以肯定,他们都知道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竞选活动的哪处。”
新闻切换到法国总统戴高乐在隆重的典礼中访问伊朗国王的镜头,杰夫便关掉了电视。肯尼迪还活着,他思索着,过去几个星期他时常琢磨这个事情。谁知道,他会带领美国走向何方呢?是带给美国持续的繁荣富强、种族和谐,还是让美国提早从越南抽身退出?
肯尼迪还会活着,从现在算起还有三个礼拜时间。
除非,除非……除非什么?杰夫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虽然有点荒唐甚至老套,但他依然忍不住去想。然而,这不是电视剧,也不是科幻小说中的情节。杰夫就在当下,在这尚未从灾难中苏醒的一九六三年,本时代最大的悲剧即将在他那双知晓太多秘密的眼前上演。他是不是有可能插上一手?那么做合适吗?不过是成立了一家未来企业,他就已经给此时的经济现状带来了重要改变,幸好在这时空连续体中,还没有出现什么无法承受的迹象。
当然,对于这起即将发生的暗杀,除了在十一月二十二日那天直接冲到藏在得州教科书仓库六楼房间和杀手对峙外,杰夫觉得必定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是打个电话给联邦调查局,还是写封信给特勤局呢?不过当局肯定没有人会把他的警告当一回事的,即便有,他很可能也会被当作可疑的共犯给抓起来。
他走到露台入口旁的小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接着考虑这个问题。现在跟任何人说这事,他们都会认为他是疯子,直到总统的车队驶过迪利广场、进入暗杀场地,最后悲惨地离开。然而,到那时他们将付出沉重的代价,再想为这世界做点好事也已太迟了。
他该怎么办,就这么坐视谋杀的发生吗?就因为害怕自己被看成傻子,而任凭历史无情地重演吗?
杰夫环视着这栋考究的洋房,它比他和琳达曾经想买的房子要好得多了。他只花了六个月,就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地得到了这一切。而他的下半生还会将这些享受和财富无尽地扩张下去,因为他知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可要是他没有根据所知的其他事采取行动,那他将永远无法好好享受这些成就。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于是,他在十五号那天飞到达拉斯,走进了在机场遇到的第一个电话亭。他飞快地把“O”开头的名字翻了一遍,找到了要找的那个。虽然看着好像跟其他的一样,但在杰夫眼中,那些字母则宛若火焰铭刻的一般,跃然纸上:
李·哈维·奥斯瓦尔德,贝克利北路1026号,555-4821
杰夫抄下地址,然后从安飞士租车公司租了辆普通的蓝色普利茅斯。柜台的那个女孩还告诉了他,他在找的那一块该怎么走。
他开着车,在橡木崖那栋白色木屋门口来回了六次。他想象自己走到门前,按响门铃,然后和前来开门、有着温柔嗓音的年轻俄罗斯女人玛丽娜说话。他要对她说些什么呢?“你丈夫准备刺杀美国总统,你一定要阻止他”?可万一开门的是刺客本人呢?他又该怎么办?
杰夫再一次缓缓地开过那不起眼的小屋,想着那个住在里面的男人,想着他正等候时机、密谋着打破这个世界的得意自满。
最终他没有停下,直接离开了那里,在沃斯堡的一家凯马特买了台便宜的手提打字机、一些打字纸和一副手套。然后回到离东机场高速不远的那家普通假日饭店的房间,戴上手套,拆开那沓纸,万般不愿地开始写那封信:
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总统
华盛顿特区,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白宫
肯尼迪总统:
是你孤立了菲德尔·卡斯特罗总理和获得解放的古巴人民。你就是那压迫者,是全拉丁美洲,甚至全世界自由人民的公敌。
你要敢来达拉斯,我就杀了你。我将用火力威猛的来复枪,一枪打爆你的头,再用你溅出的血为西半球的自由斗士们书写正义。
这可不是吓唬你。我已经上好装备,如有必要,可随时赴死。
记着,我一定会取了你的狗命的。
古巴必胜!
李·哈维·奥斯瓦尔德
杰夫写上奥斯瓦尔德家的地址,然后驱车回到镇上,将信投进了距离那不起眼的木屋两个街区远的邮筒中。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达拉斯东南方向四十英里处,手套早已被汗水打湿。当他站在桥上,将打字机扔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湖中时,绷紧的皮革让他的两只手都变麻了。在开到一个偏偏叫作枪管的偏僻小镇附近时,他终于将那副该死的手套脱下,丢出了窗外,那感觉倍儿棒。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自在、干净多了。
接下来的四天,他都待在假日酒店房间里,除了叫客房服务不跟任何人说话,并且只在买当地报纸时才露面。终于,周二,也就是十九号那天,《达拉斯先驱报》第五版上出现了他一直苦苦等待的消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因危及总统的生命安全而被特勤局逮捕,并且在本周末肯尼迪结束对得州为期一日的访问之前,都不得保释。
当晚,杰夫在返回纽约的飞机上喝得酩酊大醉,但那酒精却丝毫不影响他体会到的胜利喜悦,以及那些充满大脑令他欣喜无比的念头,世界呈现出这样一些画面:越南,谈判取代了战争,饥饿的人们解决了温饱,不必发生流血事件就实现了种族平等……在那个世界里,约翰·肯尼迪与人类的乐观精神都不会消失,而是在地球上开花结果、繁荣兴盛。
飞机着陆之际,曼哈顿的灯光灿烂辉煌,仿佛预示了杰夫刚创造出来的璀璨未来。
星期五下午一点十分,他的秘书没有敲门就径直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她站在门口,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杰夫见状,都不需要再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重物给击中了。
弗兰克出现在秘书身后,轻声地告诉这位年轻女士今天没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了,她和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了。然后,他拖着杰夫,两人一起离开了大楼。只见人们呆呆地聚集在公园大道上,有些在放声大哭,有些则围在汽车或半导体收音机旁。大多数人只是茫然地盯着前方,心不在焉地迈动着双脚,步子迟缓,失魂落魄,完全不像平时的纽约人。仿佛一场地震突临,将曼哈顿坚实的水泥地面震塌了去,所有人都不确定哪里才是可以站稳之地。没人知道街道是不是会再次震动、塌陷,甚至分裂开来,吞噬整个世界。在一个震动的瞬间,未来已然而至。
弗兰克和杰夫在离麦迪逊不远的一家安静酒吧找了张桌子坐下。电视屏幕上,空军一号正要飞离达拉斯,上面运载着总统的遗体。在杰夫的脑海中,他仿佛看见了林登·贝恩斯·约翰逊宣誓继任总统,身旁站着茫然无措的杰奎琳·肯尼迪。他还看见了那条血迹斑斑的裙子,以及那束玫瑰。
“现在局势如何?”弗兰克开口问道。
杰夫将自己从那可怕的幻想中拉回。“什么意思?”
“接下来世界局势会如何?我们该何去何从?”
杰夫耸了耸肩。“我想这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约翰逊总统了。看他会成为怎样的总统。你觉得呢?”
弗兰克摇了摇头。“你不是用猜的,杰夫。我从来没见你猜过什么。你就是知道那些事。”
杰夫四处张望着,想叫个服务生,结果他们都在看电视,听着年轻的主播丹·拉瑟第二十次播报下午的重大事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确定。但是你真的……有些不太对劲。有些古怪。我不喜欢这样。”
杰夫看到他搭档的双手颤抖着。他肯定非常需要来杯酒。
“弗兰克,今天真是可怕而又蹊跷。我们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你没有。你所受的惊吓跟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办公室里甚至没人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他们没必要说,好像你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别逗了。”这时,电视上一位身材魁梧的警方官员正在接受采访,介绍目前在得州进行的全州搜捕行动。
“上周你到达拉斯做什么?”
杰夫厌倦地盯着弗兰克,“你想做什么?到旅行社查我?”
“没错。你到那里做什么?”
“帮我们考察一下那里的房地产。尽管发生了今天的事,那儿还是个不断增长的市场。”
“说不定情况会变。”
“我不这么认为。”
“哈,你不这么认为?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我们已经跟着你的那些‘感觉’走了很长一段路了。”
“我们还可以走得更远。”
弗兰克叹了口气,理了理他那过早变得稀疏的头发,“不,我就算了。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干了。”
“老天,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呢!”
“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非常好的。可是杰夫,这对我来说感觉太怪异了。我没法再继续与你共事了,它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天哪,你不会以为我和……有什么关系吧?”
弗兰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没那样说过,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离开而已。你可以继续把我大部分的股份当作流动资金,等过几年,或者再久一点也没关系,再从公司利润里把钱还我。至于我还剩下的那些业务,我建议转交给吉姆·斯宾塞,他人不错,挺尽忠职守的。而且他会严格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胡说什么呢,我们俩是一体的!想当初在德比、埃默里,我们——”
“是啊,那时咱们连赢了好多把。可我现在要把那些筹码兑现了,老伙计。从此不再上牌桌。”
“那你要做什么?”
“先读完法学院吧,我想。然后再自己做些好的、稳健的投资。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有足够花的钱了。”
“不要这样做,弗兰克。这样你会错过那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可现在我必须这么做,让内心获得安宁。”说完他站起来,伸出了手,“祝好运,还有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说真的刚开始还挺有意思的。”
杰夫一边和他握着手,一边寻思着还可以做些什么来阻止他。也许做什么都没用了。有些事该发生就是会发生。
“周一我会找斯宾塞谈谈,”弗兰克说,“如果到那时世界依旧和平,国家也运转如常的话。”
杰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会的。”
“谢谢你让我知道。保重,兄弟。”
弗兰克离开后,杰夫挪到吧台的一张凳子上,终于喝上了酒。当哥伦比亚广播电视台报道那则简讯时,杰夫已经喝到了第三杯。“……抓获了一名涉嫌暗杀肯尼迪总统的嫌犯。我再重复一次,达拉斯警方已经抓获一名涉嫌暗杀肯尼迪总统的嫌犯。据悉,该男子名为纳尔逊·班奈特,是个流浪汉,有时又是左派积极分子。当局人士透露,他们在班奈特的口袋里搜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其来源是墨西哥市的苏联大使馆。一旦获得该消息的最新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为您做进一步的报道……”
曼哈顿东区这幢洋房的露台,在十一月下旬的寒风中显得萧瑟荒凉。它当初是为了夏天设计的,可惜夏天己经被逐出了这个世界。而那镶着玻璃桌面的桌子、镀铬抛光的躺椅支架,不知怎的令这阴霾的日子更显出了几分凄凉。
杰夫将身上厚厚的羊毛开衫拉紧,再次琢磨起无法阻止的那天达拉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两天,他想这个问题已经不下一百次了。那个纳尔逊·班奈特到底是谁?是奥斯瓦尔德被捕后,候在一旁伺机而动的替补刺客?还是只是个意外,一个碰巧遇上的疯子,受控于远远超过一切人类阴谋的势力,从而保证现实的流动不被阻断?
他很清楚,自己是无从知晓答案的。在这段重来的人生中,他碰上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个特殊事件又怎么会比其他的更容易解答呢?然而它却不停地嘲笑、折磨着他。他也曾试过利用自己的预知,以一种积极的方式来重塑命运,然而它远不是下赌注和投资计划这等小事可比的——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在历史长河中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涟漪。刺客的名字被换了,仅此而已。
他暗自纳闷,这对他的未来预示了什么呢?他所有那些想要利用预知的优势来重塑人生的希望……是不是注定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改变,只有量而没有质的变化?难道那些想要得到真正幸福的努力,都会像他对肯尼迪事件的干预一般,遭到莫名其妙的挫败?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六个星期以前,他还觉得自己像上帝一样无所不知,将来的成就似乎无可限量。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又再次打上了问号,有待商榷。他感到一种麻木的绝望,这种感觉比他上寄宿学校,在那个可怕的日子在小桥边做那事还要糟糕。
“杰夫!哎呦,我的天哪,你快过来!他们杀了班奈特,就在电视上,我亲眼看到的!”
杰夫缓缓点了点头,跟着夏拉走了进去。谋杀过程一次又一次地回放,正如他早已预料的那样。那个酷似杰克·鲁比的人戴着他在B级片中扮演黑帮时戴的帽子,凭空出现在达拉斯郡监狱地下室的过道里。接着出现了一支手枪,几乎是同时,纳尔逊·班奈特就奄奄一息了,满是胡子的脸上挂着一抹扭曲的痛苦,就像当初李·哈维·奥斯瓦尔德被完整记录下来的扭曲的垂死景象。
杰夫知道,约翰逊总统很快就会下令,全面调查这个血腥周末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同时还会成立一个特别调查小组,由首席大法官厄尔·沃伦领导。他们将努力寻找答案,可惜什么都找不到。而生活依然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