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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赛马会

坐在哈里斯楼前台的女孩对于自己被拖来做周末夜的接待工作很是不爽,只好干看着同学们的盛典,尽可能地为周末找些乐子。杰夫走进来时,她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给楼上打了个电话,通知朱迪·戈登她的男朋友已经到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讽刺意味。也许她知道昨晚朱迪白等了一夜,甚至还有可能偷听到了他下午在梅肯附近的加油站打给朱迪时的谈话内容。

那姑娘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让杰夫有些紧张,于是他到隔壁休息室,在那些不太舒适的沙发中挑了一张坐下。房间里,一个扎着马尾的褐发女孩和男伴正在壁炉旁的一架旧施坦威钢琴上弹着《心与灵》。他进房间时,女孩还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杰夫对她完全没印象,可能是他早就忘记了的朱迪的某个朋友,不过他还是朝对方点点头,回之微笑。宽敞的休息室里还零零散散地坐了八九个年轻人,相互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中两个带了鲜花,还有一个手上拿着心型盒装的惠特曼糖。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泰然自若,却遮掩不住那热切而紧张的期待。此刻,他们是阿芙洛狄忒神庙前的求爱者,是渴望得到城堡中的女神垂青而尚未通过考验的有情人。这,就是一九六三年的约会之夜。

杰夫太清楚这种感觉了。实际上,他注意到即便是现在,他的手心还在紧张地冒汗,这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这时,一阵高亢的笑声从楼梯上传来,飘进了休息室中。屋里的年轻人纷纷直了直领带,看了看手表,将一绺绺不安分的头发拍回原位。两个女孩找到了各自的护花使者,便携手穿过大门,走进了神秘的夜晚中。

二十分钟后朱迪才出现,脸上一副冷若冰霜的坚决表情,一看就是刻意装出来的。然而杰夫只注意到了她那过分的年轻,以及那股超越了青少年的青春柔情。他知道,八十年代像她这年纪的女孩——女人——看起来可不是这样的。她们根本不会这么青春无敌、这么天真无邪。从詹妮丝·乔普林时代开始就变得如此了,麦当娜以后的时代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哦,”朱迪说,“很高兴您今晚能出现。”

杰夫狼狈地站了起来,对朱迪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昨晚真的非常抱歉,”他解释道,“我——感觉不大舒服,心情也很不对劲。你肯定不想跟我一起出门的。”

“那你可以先打个电话呀。”她娇蛮地说道,双臂在胸部下方交叉,把小圆领衬衫下那处羞怯的隆起挤得鼓鼓的。手臂上挂着一件米色的羊绒衫,下身是薄棉裙配及踝的低跟鞋。杰夫闻着她身上混合着浪凡香水与花香洗发露的味道,为正在她蓝色大眼睛上方调皮舞动的金色刘海着迷。

“我知道,”他说,“我真希望自己当时打了电话。”

闻言她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一场对峙尚未开始便已宣告结束。是了,她从来不会生气太久的,杰夫想起来了。

“昨晚你错过了一部超棒的电影。”她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不高兴,“故事从女孩在一家宠物店买鸟开始,然后罗德·泰勒假装自己在那里工作……”

从出门到坐进杰夫那辆雪佛兰的路上,她继续讲完了大部分的情节。他装作对这个曲折复杂的故事不熟悉的样子,虽然他才在家庭影院定期播放的希区柯克作品回顾展上看过。当然了,这部电影刚上映的时候他也是看了的,和朱迪一起看的,就在二十五年前的昨天晚上,他的另一段生命中。

“然后那个人在加油站里点了一根烟,可是——噢,我不能再剧透了,不然会破坏你对它的兴致的。这真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影。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不介意再看一遍。或者我们也可以去看《再见,伯迪仔》。你觉得怎样?”

“我比较想坐下来聊聊天,”他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喝杯啤酒,吃点东西?”

“当然可以啦。”她笑着说,“那咱们去莫伊与乔伊?”

“好啊。在——庞塞德莱昂大道上,对吧?”

朱迪皱了皱眉。“不是啊,那是曼纽尔酒吧。别跟我说你忘了啊——左转,就在这儿!”她从座位上转过身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喂,你真的有点怪怪的诶。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你说过的,只是状态有点不好而已。”说话间,他认出了这个大学时常来的老地方入口,将车停在了街角。

酒吧内的陈设和杰夫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他记得吧台是在进门后的左手边,而不是右边;座位也有些不同,似乎更高,光线也更暗。他带着朱迪向后面的位子走去,半道上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错了,他更正一下,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比他老多了——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杰夫,最近怎样?这个年轻可爱的女孩是你的朋友吧,介绍一下。”

杰夫茫然地看着那人的脸:戴着眼镜,蓄着黑白相间的山羊胡,正咧着嘴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看上去有点眼熟,但更多的却想不起来了。

“这是朱迪·戈登。朱迪,呃,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塞缪尔斯教授,”朱迪开口道,“我室友有选修您的中世纪文学。”

“她的名字是——?”

“宝拉·霍金斯。”

闻言此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连着点了两次头。“宝拉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无比聪明的年轻姑娘。相信她对我的课评价还不错吧?”

“喔,是的,教授。”朱迪附和道,“宝拉跟我说过所有关于您的事情。”

“这么说,今年秋天或许能有幸看到你在课上出现喽?”

“现在还不能确定啦,塞缪尔斯教授。人家还没想好明年的课该怎么安排呢。”

“有空来我的办公室,我们可以探讨探讨。杰夫你的话,那篇关于乔叟的论文写得不错,但引用文献不够完整,所以我只给了你个B。下次多注意,好吧?”

“好的,教授,我会记住的。”

“好,好。那课堂上见。”他挥挥手送别他们,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享受他的啤酒。

他们走到座位上,朱迪一屁股坐在杰夫旁边,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

“你不认得他了?塞缪尔斯博士?”

杰夫甚至记不起那位教授的名字。

“不认识,他怎么了?”

“他就是个老色鬼,这就是他出名的原因。他把每个上他课的女孩子都追了一遍,只要对方长得漂亮。宝拉说有次下课后,他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就像这样。”

她将那少女的青葱玉指放在杰夫的腿上,摩挲着、揉捏着。

“你能想象得到吗?”她鬼鬼祟祟地问道,“他甚至比我爸还大诶。‘有空来我的办公室’——哼!我知道他想探讨什么。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做这种事,你不觉得这是你听过的最恶心的事吗?”

说这话时,她的手依然搁在杰夫的大腿上,距离他不断勃起的那处只一英寸左右。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圆眼,甜美红润的小嘴,他忽然幻想着朱迪就在座位这里俯下身来含着他。我也是个老色鬼,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没啥。”

“你不相信我所说的塞缪尔斯博士的事,对吗?”

“我信。不是他的事,而是——你和我,每件事。我忍不住想笑,就这样。对了,你想喝什么?”

“跟平时一样。”

“三味僵尸 吗?”

霎时,担忧的表情从朱迪脸上消失不见,她和他一起大笑了起来。

“傻瓜。我要一杯红酒啦,跟往常一样。你今晚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朱迪贴着他的双唇,和他想象以及记忆中的一样柔软。她发梢的清香、肌肤的年轻嫩滑刺激着他,令他亢奋,那澎湃的激情自他婚前和琳达同居不久之后就再没感受过。车窗均已摇下,朱迪将后脑勺抵在镶了软垫的门框上,任由杰夫亲吻着。电台里,安迪·威廉姆斯正娓娓唱着《美酒加玫瑰的时光》,山茱萸花香与朱迪柔软、干净肌肤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散发出迷人的芬芳。他们把车停在了距离校园约一英里的一条林木繁茂的街道上。出了酒吧后,朱迪指路,引着他把车开到了这里。

今晚的交谈比杰夫预想的顺利。基本上他都是跟在朱迪后面说,由她来提起那些人名、地点和往事。他则根据记忆或是她的表情、语气流露出的线索来回应。整个聊天过程他就说漏一次嘴:当时俩人正聊到一些认识的同学明年打算搬出学校,杰夫就说他可能也会分租一套独立公寓。朱迪从未听过这个词,幸好杰夫反应快,马上解释说那是加州流传过来的新词,他看到过,而且他想可能用不了多久人们也会在亚特兰大盖这种房子的。

夜色渐浓,杰夫放松下来,开始感觉到快活。这兴许有啤酒的作用,但主要还是因为和朱迪亲近的缘故,让他紧绷的神经在整件事发生后第一次得到放松。甚至有那么几刻,他发现自己不再一直想着未来或过去。他只想着,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将散落在朱迪脸颊边的金色长发往后拢了拢,再次将吻落到了她的双颊、鼻子和嘴唇上。她低声发出欢愉的呢喃,而他的手指则从胸前滑到了衬衫最上面的钮扣上。她移开那只大手,让它再次覆上衣服包裹着的椒乳。两人又亲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将手搭在他的大腿上,就像在酒吧卡座时那样,不过这次她刻意朝上面一点的地方摸去,纤纤玉指轻轻握住他的坚挺,抚弄起来。他亦爱抚着她套着丝袜的小腿,手来到她裙下,感受着袜子上方的柔软肌肤。

朱迪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坐起了身子。“把你的手帕给我。”她轻声说道。

“什么手帕?我没——”

话音未落,便见她从自己夹克的口袋中扯出一条白色手帕,那是今晚早些时候他穿上那套老土的衣服时,习惯性地塞进去的。杰夫伸手,想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却遭到了拒绝。

“嘘~”她娇声低语,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乖乖坐好,闭上眼睛。”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她猛地拉下他的裤子拉链,毫不迟疑地释放出他的坚挺,动作老练。杰夫诧异地睁开双眼,只见她盯着窗外,手指正以固定的节奏在他身上动着。他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它动。

“朱迪——不要。”

她回过头,关切地看着他。“你今晚不想要吗?”

“想,不过不是这样。”他温柔地拿开她的手,身子坐正,然后拉上了拉链,“我想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找家旅馆或者——”

朱迪倏地撤回身靠在车门上,对他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我可不是那种女人!”

“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我希望我们能以一种充满爱意的方式在一起。我想给你——”

“什么都不用给我!”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杰夫担心她会哭出来,“人家本来想帮你纾解,就像我们以前做过的那样,结果你突然就觉得这办法不好了,想把人家拖去廉价旅馆,把我当成一个……一个妓女!”

“朱迪,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也快乐,明白吗?”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只口红,气冲冲地将后视镜调到她能看着自己搽上口红的位置。“多谢,以前那样就让我非常快乐。或者说至少我曾经很快乐,直到今晚为止。”

“听着,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好吗?我只是想……”

“那些想法还是留给你自己吧,你的手也是。”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不然我们明天再谈这事。”

“我不想谈,我只想回宿舍,立刻马上。就这样吧,如果你还记得怎么回去的话。”

把朱迪送回宿舍楼后,他在北卓伊丘路,靠近新雷诺克斯广场购物中心的地方找了一家酒吧。它看上去不像是会碰上埃默里人的那种,而是一间好酒者的酒吧,年纪稍大、偏爱清静的人们都喜欢来这里,将房贷和沉闷的婚姻生活暂时抛到脑后。到了这里,杰夫感觉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看着不像这种地方的常客。酒保甚至要求他出示证件,还好杰夫在皮夹背面找出了那张为这种场合而特意改动过的身份证。酒保将信将疑地咕哝了一声,给了他一杯双份的杰克丹尼威士忌,然后便走开,接着摆弄吧台上方那架黑白电视机的天线。

杰夫慢慢地啜了一小口,茫然地盯着电视新闻看:伯明翰又出事了,吉米·霍法 在纳什维尔被指控贿赂陪审团,福特即将推出天王星二代。杰夫不由想到马丁·路德·金死在了孟菲斯,霍法在地球上神秘失踪,满天的通讯卫星让地球上到处充斥着MTV和重播的《迈阿密风云》。呵呵,好个美丽新世界。

今晚和朱迪的约会一开始十分愉快,不过在车里的收场却让他很沮丧。他已然忘记曾经是如何不真刀真枪地做爱了。不,不是忘了,而是他以前从未完全了解过,从第一次发生在他身上他就没有搞懂过。当时,这种弄虚作假全都被刚发现的悸动,以及那原始而让人欲罢不能的性欲掩盖住了。曾经美妙销魂的性爱,如今却暴露出了其廉价的本质,漫长的岁月都无法将其蒙蔽:在一辆雪佛兰车前座上快速完成的手活,身后则是糟糕难听的音乐。

那么,他现在究竟该怎么办,继续虚与委蛇下去吗?和一个来自另一个时代、连避孕药都没听过的纯洁金发小妞一起,纵情更多激烈的爱抚游戏?还是该回归课堂、年轻人的闲聊和春季舞会上,假装一切都是新鲜的?或是该背背早已忘光而且从没派上过用场的统计表,好让自己通过社会学入门?

也许,如果这离奇的时光转换是永久的话,他根本没得选。说不定他真的要将所有一切都重新经历过一遍——年复一年地活在这痛苦且可以预见的人生中。此刻,这个交替的现实变得更具体,愈发固定下来了。至于他的另一个自我,则成了一种虚妄。他必须接受自己是十八岁大学新生的事实,要完全依靠父母,而且他现在可以成功重修数十门学术课程,这让他充满了不屑和极度厌烦。

电视新闻播完后,一个体育新闻主持正滔滔不绝地播报着青少年AA组棒球联赛的分数。杰夫又叫了一杯酒,正当酒保端来一杯新的时,杰夫的注意力忽然如激光束一般,牢牢集中在那台古董电视机发出的每一个字上。

“……来看看今年尚未被马蹄踏过的丘吉尔唐斯赛马场,两匹来自东部的雄驹或许会跟加州栗色马展开一场激烈的争斗。驯马师伍迪·斯蒂芬斯带着刚在预赛中打了一场漂亮胜仗的永不屈服,以及它无懈可击的纪录,来参加一九六三年的赛马会。斯蒂芬斯倒没有放话说会夺冠,但是……”

对啊,肯塔基赛马会。为什么不去呢?要是他真的曾经历过未来的二十五年,而不是臆想出来或做梦梦到的,那么有件事就可以确定了:他有大量的信息可以好好利用。不是技术方面的——他设计不出电脑或类似的东西,不过他的确掌握了实用的新闻记者知识,知道从现在到八十年代中期将对社会造成影响的那些潮流和事件。他可以对体育事件和总统大选下注,从中赚得大把钞票。当然,那要求他对接下来二十五年里即将发生的事确实拥有具体、准确的认知,正如他早些时候所承认的那样,这猜想不一定是有把握的。

“……‘距离拉得不远’。刚刚引领节奏的可能是格林特里·斯特布尔队的劫匪克星,它保持的纪录是一分三十四秒,是纽约市所有三岁赛马中跑出的最佳速度……而且继……一周后,它拿下了伍德纪念杯的冠军……”

靠,是谁赢得了那一年德比的赛马大会来着?杰夫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不像劫匪克星,永不屈服这个名字他模模糊糊还有点印象,但听起来好像还是不对。

“两匹马都跟威利·休马克的团队,以及西部的奇迹——糖果斑点有硬仗要打。各位,那就是将要被打败的组合;尽管它看起来像是激动人心的三强玫瑰争夺战,但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这种共识很强烈——糖果斑点将会在本周六戴上冠军花环。”

那个名字听起来也不对。到底是哪匹马呢?北方舞蹈家?还是考艾国王?杰夫确定这两匹马都赢过德比赛马大会,不过是在哪一年呢?

“喂,调酒师!”

“再来杯一样的吗?”

“不用,现在不需要。你有纸吗?”

“纸?”

“报纸,今天或明天的都可以。”

“日报还是宪政报?”

“随便。有体育版吗?”

“有,不过我在上面做了些记号。因为勇士队明年要来,我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平均成绩。”

“能借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说完,调酒师将手伸到放装饰物的地方下面,拿出一叠紧紧对折的体育专栏。

杰夫跳过棒球新闻的那几页,找到即将在路易斯维尔举办的某场比赛的预告。他快速浏览了参赛者名单:有主持人曾提到的几匹热门夺冠赛马,包括糖果斑点、永不屈服、劫匪克星,然后是皇家塔、柠檬皮……不,不是……灰色宝贝、恶魔……这两匹听都没听过……还有疯狂纸牌、努尔王公……呃嗯……日安,以我荣誉起誓……

夏多克。

就是夏多克,赔率十一比一。

他以六百美元的价格,把雪佛兰卖给了布雅克利夫路的一家二手车行。书、音响和唱片则在城里的一家旧货商那里卖了两百六十美元。他在寝室书桌里找到一本支票簿以及校园附近一家银行的存折,便立刻把钱从两个账户里取出来,只留了二十美元,就这样他又凑到了八百三十美元。

打电话给父母是最难的部分。显然,父母对他突然“紧急”借一笔钱无比担心,父亲还因为杰夫拒绝交代清楚而动了气。不过最后他还是借到了几百美元,母亲还从私房钱里另外给他寄了四百美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他只需要下注,下个大的赌注。不过要怎么做呢?开始他想得很简单,去趟路易斯维尔,直接在现场下注;但打到旅行社的电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早在几个礼拜前,德比赛马会的门票就已经卖光了。

另外,他的年龄也是个问题。或许他看上去足够老成,可以在酒吧里点杯酒,但下这么大的赌注一定会引来密切关注。得找个人替他出面才行。

“赌马人?你打听他们做什么,小子?”

在杰夫眼中,二十二岁的弗兰克·马多克自己就是个“小子”,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大四的法律预科生已经算是比较老成、有社会经验的了,而且很显然,他享受把这一角色扮演到淋漓尽致。

“我想下个注。”杰夫说。

马多克纵声大笑,点了根小雪茄,然后招手又要了一瓶啤酒。

“赌什么?”

“肯塔基赛马会。”

“你为什么不自己在寝室里开个局?说不定会有很多人来下注呢。不过切记不要声张。”

这位学长对他一脸亲切,很是谦逊。杰夫心中暗暗对这年轻人身上那不属于这年纪该有的老练世故发笑。

“我要下的注相当大。”

“是吗?有多少?”

星期四的午后,曼纽尔酒吧里一半的位置都是空的,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两千三百美元。”杰夫说。

马多克皱了皱眉。“你说的可真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了。我知道糖果斑点赢是十拿九稳了,不过……”

“不押糖果斑点,是另一匹马。”

在服务员将一瓶啤酒在破旧的橡木桌上摆好时,这个年长一些的男孩大笑了起来。“你就做梦吧,孩子。劫匪克星不值得你冒险,永不屈服也一样。至少这场比赛是赢不了的。”

“这是我的钱,弗兰克。我打算赢了钱后我们七三分账。如果我是对的,你一分钱都不用出,就可以净赚一笔了。”

马多克为彼此各倒了一杯啤酒,他将杯子倾斜,不让泡沫溢起。“但你要知道,我可能会因此惹上一堆麻烦的。我不希望有什么事而毁了法学院的学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带着这么多钱,我哪知道万一输光了你会不会找训导主任哭诉一番呢?”

杰夫耸耸肩,“我想这正是赌局里你发挥作用的地方。不过我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也没准备输。”

“没有谁想输。”

这时,一首沙哑的歌在音乐点唱机里响起,是吉米·索尔正在唱着《如果你想快乐》。杰夫抬高语调好压过音乐声。“所以,你有认识的赌马人吗?”

马多克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久久地盯着他,“七三分账,是吧?”

“没错。”

学长摇摇头,认命地叹了口气,“钱都带身上了?”

那个星期六下午,北卓伊丘路上的酒吧里挤满了人。杰夫进去时,电视机里正传出充斥着各种广告的赛前节目的刺耳声响:舒适牌刮胡刀正大力宣传它的最新产品——不锈钢刮胡刀片。

杰夫比自己预期的要紧张。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但万一其中出差错了呢?据他目前的判断,上星期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大事与他记忆中的过去完全吻合。然而,他的记忆力就跟其他所有人的一样不可靠,再加上过了二十五年,他无法确定一九六三年中发生过的千百万件事,是否跟第一次发生时有什么不同。他注意到一些小事似乎稍微有些不同,而他自己的行动当然也大大改变了。因此,这场比赛出现新的结果,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如果比赛结果真的不同,那杰夫将失去一切,而且他已经翘掉了这星期的期中考试,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学业。他甚至可能没办法静下来重新学大学课程。他估计会被踢出校园,身无分文。

届时,越战也将打响。

“嘿,查理,”有人喊道,“在大家走之前,我请在场的各位再喝一轮,双份的!”

酒吧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和笑语。那男人的一个哥们说:“这钱花得早了点吧?”

“十拿九稳的啦,兄弟,”慷慨的男人说道,“它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电视屏幕上,马儿们正被关入各自的马闸,焦躁不安,极度渴望甩开禁锢、尽情奔跑,而那正是它们被培育的目的。

“凡事无绝对,金博。不过那才是赛马。”

酒保把陌生人请的双份酒端给了每个人。不等杰夫拿起酒杯,马儿们就冲出了闸门,其中永不屈服像通了电一般,冲刺在前,而劫匪克星几乎和它并驾齐驱。至于糖果斑点,威利·休马克冷静地跨坐在它的背上,在第一个转弯时,只落后了三个马身。

夏多克排在第六位。还剩最后一英里要跑,落后十个马身。

杰夫猛地喝下一大口酒,差点被没怎么掺水的威士忌呛到。

领先的马群快速冲过标示半英里的杆子,夏多克却没有半点进步。

找个小点的学校吧,杰夫寻思着。就算被埃默里退学,某个社区大学也是有可能接收他的。他可以到小众市场的电台打工。虽说他这些年的经验没有什么书面证明,但在工作上还是会有很大帮助的。

酒吧里的人都对着屏幕大吼大叫,好像马儿和骑师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似的,隔了四百英里远呢。杰夫没费那劲。夏多克跑到非重点直道的尽头时稍微有些突破,但差不多也就那样了。正如赔率工作人员所预测的,这场比赛是那三匹马的角逐。

终点出现了,休马克骑着糖果斑点冲进围栏,令马身向后,准备夺标。夏多克跑在第四位,落后三个马身,面对这样的竞争对手,它绝无——

可就在四分之一英里杆子处,劫匪克星似乎忽然变得精疲力竭,对最后的战斗失去了信心。它开始落后,剩下永不屈服和糖果斑点向着终点狂奔,可惜休马克没能让这匹来自加州的栗色马发挥出冲刺到最后的力量。

只见夏多克超过最有希望获胜的糖果斑点,沉着而坚持不懈地打败了永不屈服,赢得了胜利。

霎时,酒吧沸腾了,喧声震天。杰夫一直没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手因为紧握冰冷的酒杯而几乎冻僵,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夏多克以超过永不屈服一又四分之一马身的微弱优势赢得了比赛,糖果斑点则降到了第三。劫匪克星回到了赛场某处,筋疲力尽,排名第五或第六。

杰夫做到了。他赢了。

酒吧里的其他人则开始忿忿不平地大声分析起刚才观看的比赛,大多数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威利·休马克在最后半英里时的战略失误。杰夫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正等着那些数字在赌金揭示牌上出现。

押夏多克赢的人每注可获得二十点八美金。杰夫反射性地将手伸向带有计算功能的卡西欧表,待意识到此时距离这东西存在的时代还有多久时,便笑了起来。于是,他从吧台抓起一张餐巾纸,用圆珠笔在上面潦草地写下了几个数字。

两千三百乘二十点八后的一半,再减去弗兰克·马多克帮忙下注所分的三成……杰夫赢了将近一万七千块。

更重要的是,比赛如他所记得的那样结束了。

他现在才十八岁,而且知道接下来的二十年内世界上将发生的每一件大事。 qV3OygIFOqUDQvGT/eFuDYDbDWxpoR943o4IyH/3Z/xe+PNdTay0dtal5LN1PF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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