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唯一能被彻底抹去的,是人的生命。有些人看似死了,其实还活着,而有些人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了……
早上5点,所有的证据都汇总完毕,章桐双手抱着肩膀,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写满数据和结论的白板,皱眉陷入了沉思。
善后组连夜从6名失联人员家属那里取来DNA比对样本,全部的比对检验工作都是加急完成的,机器一刻都没有停歇。目前6位死者的身份都已经得到确认,分别是1号死者,女,82岁,张桂兰;2号死者,女,12岁,齐小雨,是张桂兰的孙女,出事的时候她们的座位正对着爆炸中心点左侧;3号死者陈强,男,47岁,同行的是4号死者,男,48岁,房国栋,两人是机床厂的员工,去川东出差的,没有作案动机,位置是单号座位5号座和6号座,他们身上的投射物损伤位置正好与前面两位死者的相反,但是伤口基本相同。照这么推断,5号死者裴小刚身上的伤痕也应该和3号、4号死者差不多,因为他所购买的位置是单数7号座,靠过道,可这名死者和6号死者身上伤口的位置及形成分类与前面4位死者完全不一样,尤其是烧伤和冲击波伤。面向爆炸中心一侧的损伤是撕裂他身体的元凶,而与他处于相同位置的死者齐小雨相对的烧伤程度却要小很多。
因此在失联人员中,最有可能携带爆炸物的就是裴小刚和第6位死者,裴小刚是已知爆炸中心范围内死者中下身烧伤和炸裂伤最重的人。
第6位死者,男,29岁,白宇,高中老师,他的座位是102号,在车厢尾部。他并不属于爆炸中心的乘客,虽然可以解释为死者在去车厢一侧接水的时候不幸接触到了车前方区域的爆炸物,但是怎么解释他身上的炸裂伤的严重性呢?尤其是他的腹部和双手,不只是烧伤严重,他的十指直接被炸断,腹部被炸穿,双下肢受伤的程度不亚于裴小刚。这与偶然路过被炸伤的结果完全不符合,因为后者双手会出现本能的防护伤,而不是手掌直接给炸没了,而且此种情况下,他的皮肤被撕裂的位置也应该是自身侧面或者是后背伤最严重才对,事实却与这正好相反,他分明是迎着爆炸物而去的。
“小九,6号死者的伤是正面近距离接触爆炸物造成的,而且他的双手应该是下垂前倾的位置,你看他的双上肢前端的伤,这只有在正面近距离接触爆炸物的前提下才能形成。”章桐伸手指着白板上的模拟图,“至于成因,我觉得造成这种伤口的话,只有一个动作才有可能。”
“姐,你的意思是直接扑上去抱住?”小九恍然大悟,他伸出双手比画了一下,“我跟小曲在车上用激光标尺恢复爆炸物冲击波所经过区域的时候,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开水间这个位置极有可能会造成冲击波的转向,但是就有那么十几厘米的距离对不上号,我那时候还认为是凶手提着爆炸物引爆,那其中一个手掌被炸飞是可以理解,因为离爆炸物太近,但17个死者中有两具尸体的身上同时发生这样的状况,那就稀奇了。”
“而且两具尸体身上的炸裂伤和烧伤的状况是相类似的。”章桐转身看着他,“图侦组那边怎么说?查到爆炸物是怎么上的火车吗?5号和6号死者,两位谁最可疑?爆炸物必定是其中一人带上去的。”
“哦,我差点忘了,那段视频我拷贝过来了。”小九摸出手机划拉了两下,然后投影到了房间墙上挂着的显示器屏幕上。
一段视频是候车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姐,注意看,第3秒开始,开水间边上出现的这个背着牛仔双肩包,戴着棒球帽,正抬头看车站列车车次显示屏的就是6号死者白宇,5号死者裴小刚出现在第22秒的时候,穿一件深色衣服,提着个小行李箱,在8号座位上坐着,正在低头看手机。”小九说。
“两人身高、体形都差不多嘛,都在1.7到1.75米。进火车站都要刷身份证和过安检,小九,他们是怎么把爆炸物带进站的?”
小九听了,脸上露出了苦笑:“姐,你可别太天真了,大部分海川火车站和附近地铁站等公共场合安检下班的时间都是凌晨0点,上班时间是早上6点,而这趟车的发车时间是0点32分,也就是说,只要过了0点,进入站台的行李过安检都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以前都没有出过事,再加上这是一趟普通的K字头列车,不是高速动车,工作人员自然就懈怠了。”
章桐一时语塞,许久,目光中充满了诧异:“难不成这两人都是0点过后进的站?”
“是的。”
章桐竟然生平头一回有了骂人的冲动,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去向童小川汇报吧,这是件性质非常恶劣的命案,并且我们现在有了两个潜在的嫌疑人。”
童小川是在电话里得知李晓伟把王佳安排进了第三医院住院的,他急着和王佳谈谈,便和邹强一起开车赶了过去。刚下车,李晓伟便迎面走了过来。
“人呢?”童小川看看李晓伟身后。
“急诊病房302床。”李晓伟伸手朝身后的大楼指了指,“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和营养不良,刚才护士在给她做检查的时候,还发现她的肝脏有衰竭的迹象。”
两人并肩朝医院大楼内走去。
“肝衰竭?怎么造成的?”童小川问。
“做了血检,确定是酗酒和滥用药物的原因,止痛类药物成瘾。”李晓伟一声长叹,“我本以为她只是因为丈夫的去世而情绪波动,结果还查出这么一堆毛病。看来她还没走出原来的阴影。”
童小川停下了脚步:“大哥,有话直说,我现在压力可比你大,就差没把自己变成个猴儿了。”
李晓伟笑不出来:“抱歉抱歉,职业习惯。这个王佳就是丁然9年前接手的那起案子里的幸存者。”
“你确定?”童小川脸色变了。
“刚才帮她办理登记入院手续的时候,我看了她的身份证上的相片,和丁然警官曾经给过我的户籍相片复印件上的模样差不多,毕竟才过去9年,一个人的外貌变化不会太大。还有啊,”李晓伟又伸手指了指童小川的脖子,“我们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主观回避行为,简单来说,就是对个人主观上极端厌恶或者恐惧的某个身体部位、某个人、某件事,进行主动的行动方向上的回避,这么做是因为要隔离的那部分会给自我个体本身带来非常不好的感觉。而女人在自己的脖子上绑丝巾,还是绕一圈打一个结,再绕一圈又打一个结,时间久了会让人呼吸困难不说,看上去更像怕人看见自己有脖子一样。要知道这种行为我只在未成年的孩子身上见过,一般发生在7岁以下,是一种自我保护欲望的衍生,只有在受了刺激后才会这么做,不是什么好事。”
“那她为什么会这样?”童小川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9年前的那起案件,她差点被人掐死。现在的她应该是在刻意回避当初的那段记忆。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她的吗?”李晓伟问。
“我没那么闲。”童小川心不在焉地朝外瞅了瞅,“她老公裴小刚的身份确定了,所以我有些事情要问问她。”
这时候邹强跑了过来,来到近前先是和童小川耳语了一番,随后冲李晓伟点点头:“李医生好。”
三人来到病房区时,护士长走了过来,她递给李晓伟一张X光片问:“你确定不需要替她去挂个骨科?”
“不用了,谢谢,我们自己会看。”李晓伟笑了笑,看着邹强随手带上了病房的门,他便在走廊上用手机就着窗外的阳光把X光片扫描了下来,然后发给了章桐,并附上一句话,这才安心地向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走去。
买了一瓶水,李晓伟刚拧开盖子,耳畔又响起了护士长的声音:“喂……刚才看你和警察认识,对不对?”
李晓伟一愣,随即点头:“没错,我们合作过很多次,我在警官学院当犯罪心理学讲师。”
“你真的是警察的人啊,那我就放心了。”护士长双手插在护士服兜里,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低声说道,“小华的案子,也是你们负责的吧?”
“小华?”李晓伟的脑海里顿时滑过了那条社交平台上的热搜新闻——安平市第三医院急诊科护士被害,犯罪嫌疑人行为变态。他瞬间联想起昨天章桐有些不寻常的举动,便悄然点头。
护士长鼻子一酸,眼圈顿时红了:“那丫头是我徒弟,人老实,有点笨,虽然悟性不太高,但贵在踏实肯干。唉,就是太可怜了。你们一定要抓住杀害她的凶手啊!”
李晓伟默默地点点头:“你放心吧,护士长,我们都在尽力。”
这时候从护士站的方向传来了招呼护士长的声音。
“我得走了,”护士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忙起来就没个歇着的时候,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重不重要,里头那女的,应该不是你朋友吧?”
“不是,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爆炸事故遇难者的家属,我被请去给这些人做心理辅导。”李晓伟回答。
“那好那好。”护士长松了口气。
“护士长,你有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说。”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她才25岁,很年轻,比我还小了整整5岁呢。我知道,年轻人嘛,现在工作压力大,多多少少会有些坏癖好,抽烟喝酒啥的不分男女,但每次体检过后的亚健康状态都快超过老年人了。而这个王佳,看她的各项身体指标和PET增强检查结果又不像得过宫颈癌的人,要知道一般主刀医生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会做全切的。”
李晓伟神情凝重了起来:“那她……”
“没错,全切,一点都不留。”护士长皱眉,语速飞快,“赵主任说看恢复状况应该有5年以上了,但是不会超过10年。我问过病理科,活检样本干干净净,那可能不是身体上的事儿。既然你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想想还是提醒你一下比较好。都是女人,我们其实也挺同情她的,因为子宫全切这种手术对于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人来说损伤真的很大,正常人绝对不会这样做,更何况她自身有肝衰竭的迹象,就像我刚才说的,除非得了宫颈癌。哦,还有啊,我看她有些眼熟,好像和小华是老乡,我记不清了,春节前后见过她一次,她来找小华,具体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以前我不管这事儿,但是现在想来,如果她真是小华的老乡的话,或许还能给你们的案件一点帮助。”
“老乡?”
“对,都有海东口音。”
护士长点点头,走了。
李晓伟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想了想,决定去公安局找章桐问问再说。
急诊病房内除了一张供病人休息的病床和凳子外,连个床头柜都没有,窗子外侧更是加装了全包的防护栅栏,房间内一角的天花板上还装着一个高清监控探头。
童小川一脸狐疑地看了看邹强,后者则朝床头的方向努了努嘴——插着病人姓名年龄识别卡的地方加了一条深红色的防护标志。他顿时明白了,这间病房是医院专门准备的,用来应对那些有自杀倾向却又没有家属陪伴在身边的急诊病人。
“你们是谁?”身穿病号服、脸色泛黄的王佳躺在病床上,目光中充满了戒备,“你们不是医生。”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医生。”童小川伸手拉开病床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我姓童,他是我的同事邹强。这是我的工作证,你看一下。”
王佳的眼神这才变得轻松了许多:“你们和上次来找我的警察不是同一个单位的?”
“他们是分局善后组的。”童小川回答,“他们的工作是确定爆炸事故中失联人员的身份,现在移交给我们了。”
一听到这儿,王佳呆了呆,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是不是真的在里面?真的……死了?”
“恐怕是的。”
房间里变得死一般寂静,王佳的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许久,她哑声说道:“警察同志,你们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
“那好,你丈夫裴小刚生前从事什么职业?”
“我们在网上开了一家服装店,我老公经常要出去进货,平均每个月都要出去一次,尤其是换季的时候,这一次就是去川东看秋装的。”她转头看向童小川,泪眼蒙眬,“他负责进货,我看店、发货和本市范围内的短途送货。都怪我,没有拦住他上这趟车。”
“出事的这趟K3278在本市火车站也有停靠,你丈夫为什么偏偏要舍近求远去海川上车?”童小川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着王佳脸上的表情,他注意到那条丝巾如李晓伟刚才所说,正诡异地绕在王佳的脖子上。
“这趟车因为时间不错,价钱便宜,所以我们这边一直都很难买到座席票,我老公舍不得买卧铺,这一站就是10多个钟头,他双腿有静脉曲张的毛病,受不了,就干脆坐大巴去海川,因为起点站座席票好买。”王佳的回答合情合理。
“你是本市户口对吗?”
王佳点点头:“我出生在这儿,只不过中途离开了几年。结婚后又回来买了房子,还是老家好。”
童小川想了想,又问:“你丈夫裴小刚也是出生在本市的吗?”
“是的,他是安平郊区河口镇人。”
“他的家人呢?”
“我公婆去年因为煤气中毒去世了,所以除了我之外他没有别的亲人了。”王佳颓然靠在了枕头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为人老实,对我又很好,什么都不要我做,现在他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你丈夫裴小刚生前有没有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而得罪什么人?”
王佳一听这话,强撑着又坐了起来,冲着童小川和邹强果断地摇摇头:“他是个好人,帮别人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得罪别人。”
“稍等一下。”童小川掏出手机,很快就找出了那段小九刚发过来的时长为32秒的海川车站监控,自己粗略看了一遍后便把手机递给了王佳:“这是海川的站台监控,你确认一下,其中有没有你丈夫?”
因为这是当天的最后一趟车,视频中除了6号门附近排了好几百人外,大半个候车室都是空着的。
王佳急切地接过手机,而童小川犀利的目光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来回看了好几遍后,王佳艰难地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有,他带了个箱子,坐在那儿看手机。”
“谢谢你协助我们工作。王女士,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谈。”童小川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把手机又揣回兜里,和邹强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病房。
回单位的路上,邹强把车开得不紧不慢,犹豫了好一会儿,见童小川依旧沉着脸,便小声嘀咕:“童队,我瞅你眼神不对。”
“是不对,”童小川紧锁双眉,“她认识白宇。”
邹强呆了呆:“头儿,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段视频!我一开始还真的以为她就是想看看自己丈夫裴小刚最后的影像,我盯着她是因为我心里就是有那么点儿怀疑,或许是因为受了先前和李医生交流意见时的影响吧,我就多了个心眼去瞅着她。她看上去是真的在辨别视频里的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才回答我们认出来了。事实却是她一开始就认出了白宇,直到她确认了白宇过后,才在剩余的影像片段中去寻找裴小刚的画面。要知道,这天底下演技再高超的演员也有露马脚的时候,因为她不可能永远都在演,懂不?更何况是对自己有着特殊意义的人。”说到这儿,童小川转头看着邹强,声音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段视频是由两个半段拼接起来的,前面13秒是白宇的,后面那部分才是裴小刚的,把手机给她之前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从第3秒开始,白宇出现在画面上的时候,她就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而裴小刚出现后,她却只是一带而过,由此可见,她对白宇才是真感情。”
“现代版潘金莲?”邹强吃惊地问。
“杀死自己配偶的案子以前我们不是没见过,”童小川摇摇头,“事实应该没那么简单,因为再想杀了自己的丈夫,也没必要炸火车啊,你说是不是?”
“没错,小九刚才在电话中提到,说爆炸物不是遥控的,所以凶手当场被炸死的可能性非常大。”邹强顿时激动了起来,“童队,我回去后马上申请搜查裴小刚的家。”
童小川摇摇头:“在这之前马上调人,24小时给我盯着王佳,再去搜查裴小刚和王佳在月季巷的家。”
“在医院也要跟着吗?”邹强有点意外。
“对。”童小川咕哝了一句,“9年前那起案子拖太久了,也该结了。”
回想起李晓伟说过的话,想着那条丝巾,童小川认定了一点,如果王佳真的失忆,那么就不会刻意不分场合地系着丝巾了。那种对丝巾的强烈依赖,看上去就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
“强子,我们刚才去的是什么医院?”警车开进公安局大院的时候,童小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第三医院呀。”邹强拉上手刹,吃惊地看着他,“童队,你怎么了?”
“没啥,你先别回来,把那两件事给我办妥了,我马上带人去查白宇,晚上单位碰头。”说着,童小川便钻出了警车。
一阵风吹过,公安局大院里的银杏树枝叶沙沙作响。
“你那么关心她?”章桐的神情有些古怪,“可是你了解她吗?”
李晓伟苦笑着摇摇头:“我是心理医生,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她或许是我们打开9年前那起案子的关键,毕竟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所以我才特别重视。再说了,虽然丁然警官不在了,但是他的委托我还是要做到的,你说是不是?”
章桐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在急诊室检查完身体后,护士扶她回病房,我就跟在身后,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对,尤其是右腿胫骨韧关节的位置,好像行动受限,我就出面要求医生帮她做了个X光片检查。结果出来后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那片子我看了,你在医院时为什么不给她挂骨科?”
“这事儿太多人知道了不好,毕竟是别人的隐私。”李晓伟苦口婆心地解释,“所以有你这个专家在,我干嘛舍近求远去听那帮老头子的一堆废话啊,对不对?”
章桐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好吧,听说过一个名词叫撕脱性骨折吗?”
李晓伟先是摇头,然后迅速点头:“那课我们是开卷考试。”
章桐摆摆手:“不跟你浪费时间。简单来说,就是肌肉或者韧带突然猛烈收缩,使得肌肉、肌腱和韧带附着处的骨质拉断、撕脱,形成了这样的伤害。照王佳的体形来看,不可能是过度肥胖造成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原因——人身伤害,她被人用力推倒,导致右腿受伤处肌肉保护性收缩,骨质撕脱,才会产生这种典型的横形,因为撕脱的骨片是随着肌肉牵拉方向移动的。主要表现就是疼痛和关节活动部分受损,照这个程度来看,她应该是在床上休养了很久。不过,有点奇怪。”
“什么?”李晓伟急了。
“她没有做常规的复位治疗,而是让它自然愈合,才会导致这样的陈旧性骨折,简单来说就是她现在跛脚了,平时如果不留心的话不一定能看得出来,那是因为事后她做了高强度的自我康复,但努力归努力,那毕竟不专业,所以她成了瘸子。”说到这儿,章桐难以理解地摇摇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晓伟想了想,问:“那这伤是多久前形成的?”
“上不封顶,已经有了严重的骨质增生,应该至少有5年了,不排除更久。”
李晓伟的脸色沉了下来:“护士长跟我说她还至少在5年前做了子宫全切,但从做过的增强CT筛查来看,她没有患子宫癌的迹象。”
“难道说她怀过孕?”章桐有点吃惊,“如果是9年前的事,她那时候还未成年,能具体到手术时间吗?”
李晓伟摇摇头:“护士长说不会超过10年。”
“要不,问问她?”
李晓伟赶紧出言制止:“不行,她现在这种精神状况,如果直接问这么隐私的问题,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别开玩笑。”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弄明白她到底在为谁打掩护。因为当时案发现场应该不止有一个凶手。而她是目前来说唯一的知情者了。”
正在这时,小九在2楼窗口探出头,兴奋地招手:“姐,曲浩他们刚才打来电话,说现场有新发现,要我们马上过去。”
“好的,我这就来。”章桐应了一声,面带歉意地对李晓伟说,“今天就不能和你去吃黄鱼面了。”
李晓伟的目光中满是阳光:“去吧去吧,注意点安全,我这两天没课,打算去王佳父亲的原籍海东那边走走,找人聊聊,或许能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会和童队联系的,你记得随时给我电话,再见。”说着,便走出了公安局大院。
两人离开后,门卫室收养的一只老猫轻巧地跳过花坛,窝在银杏树下,暖暖的阳光穿过树叶照射下来,老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白宇住在安平高铁东站附近的天白中学教师宿舍内。在这之前,当地派出所配合分局善后组,已经把白宇在爆炸案中确定身亡的事通知给了他的父母。所以,当童小川按照电话中约定的时间来到教师宿舍楼下时,他一眼就看到了两位神情悲伤并互相搀扶着的老人,正站在路口等着他们。
“那是不是白宇的父母?”童小川一边停下车一边吃惊地问,“他们为什么都在外面站着?难道不住在这儿?”
下属陈静是队里唯一的年轻女警察,做事干净利落,因为这次要见老人,所以童小川便把她带了出来。
陈静点开手机相册比对了一下相片:“没错,他们就是白宇的父母——白成海、方晓梅。他们不和儿子住在一起,家在后面一栋楼里。这上面记录白宇还没结婚,去年刚来天白中学高中部教书。”
“明白了。”童小川钻出警车,快步向两位老人走去。
“你们就是市公安局的人吧?”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开门见山地说道,“来吧,跟我上楼,去小宇的宿舍坐坐,这样有些东西也能给你们看,不然的话,我这个老头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明白。”
这时,身旁的老太太却临时改变主意,执意要回家。看着自己老伴儿孤单的背影,白成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昨天到现在,小宇他妈一点东西都没吃,我也拿她没办法,儿子没了,唉。”
三人前后走进了宿舍楼,来到4楼,打开了401房间。屋内是简单的一室一厅的布局,进门就是一个大书柜,书柜里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旁边是一圈藤椅,围着茶几。卧室在书柜右手方向进去。房间的陈设简简单单、整整齐齐。
“小宇的宿舍总共有两把钥匙,他自己一把,我们一把,平时我们有空了就来帮他打扫一下房间,这不,他工作忙嘛。”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目光中充满了悲伤。
三人在藤椅上坐了下来。
“白老先生,节哀顺变。”陈静柔声劝慰道。
“谢谢你。对了,警察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把小宇接回来安葬?我问过分局的同志,他们说没有这个权限,我就只能麻烦你们了。其实呢,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会想不开,我和小宇他妈虽然很难过,毕竟小宇走在我们前面,但是我们年纪也大了,也就没什么牵挂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小宇了,这样想的话,我们心里也能好受些。小宇出了这个事故,我知道,都是天灾,我们没办法的,所以只能认命。”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却看着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出神,“等这事儿了了,我得赶紧替小宇去找块好地。”
童小川问:“老人家,你们家小宇是教什么学科的?”
“高中政治。”
童小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问:“老人家,你刚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看是吗?”
一听这话,白成海点点头:“小宇有个女朋友,我们没见过,但是听小宇说很快就会带她来见我们,因为他准备结婚了。你们要是有机会见到她的话,请告诉那姑娘,忘了小宇吧,别耽误了自己。”
“她叫什么名字?”陈静问。
老人家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在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订购结婚戒指的发票,你等等,我拿给你。”说着,他从茶几下摸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然后从里面倒出了一张购买戒指的发票,取货时间是3天后,购买人是白宇,“麻烦你们,警察同志,帮我查查这个姑娘的下落,然后把这枚戒指送给她做个纪念,如果她还愿意要的话。”
童小川有些不太明白:“这枚戒指上为什么会有女方的线索?”
白成海笑了:“今天上午的时候,我们问过隔壁的小娟老师,她下个月结婚,男方就是我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她非常肯定地说,这个牌子的戒指就是给未婚妻的结婚戒指,还说什么一辈子只能买一个,里面还会刻上女方和男方的名字。”
童小川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那这次白宇有没有跟你们说他为什么要去海川?”
“没详细说,他出事前一天中午坐的是火车,下午3点的时候从海川打电话回来说要去见个人,处理一点事情,还说后天,也就是今天,6号,他妈妈生日,他肯定会赶回来。小宇这孩子最心疼他妈妈了,他还说下个月就打算结婚了,说这一次从海川回来后一定会带着她来见我们,谁知道这一去……”说到伤心事,老人家再也忍不住了,想起儿子的惨死,不禁老泪纵横。
陈静一边安慰老人,一边问道:“老人家,那你知道你儿子小宇的手机号码吗?”
老人止住哭声,点点头:“知道,189******6。”
“那白宇在海川有没有朋友或者同学?”
“警察同志,小宇是地道的安平人,师范学院也是在安平念的,同学中没有被分配到海川的,只有几个去了苏川。他平时因为带的是高三,教学任务比较重,所以一年也去不了几次省城,但是这一次是例外,我也不知道他去那儿究竟是和谁见面。”
童小川点头,看着老人颤抖的双手,以及始终不离开茶几下那张全家福的目光,心里顿感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在回市局的路上,童小川拨通了市局刑侦大队内勤情报组的电话,报出白宇的手机号码后,要求查看4月4号所有从安平发车前往海川的列车购票名单并查找白宇的名字。很快,结果反馈了回来——白宇乘坐的车次是K3277,2车厢102号座。
童小川有些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回复:“你再说一遍?”
“上午10点27分,K3277,2车厢102座。用本人手机号进行的网络订票。”
“出事的那趟车K3278,白宇买的是从哪里到哪里的车票?”童小川问。
“4月5号,海川到川东,同样是手机订票。没有再订回程。”
“这一个月就这两次订票记录吗?”童小川追问。
“是的。除此之外没有白宇去海川的记录。”
“那你再查查王佳这个名字,三横王,佳节的佳。”童小川一字一顿地说道,“查一下她从4月1号至今,有没有购买过从安平至海川的往返车票,包括大巴和火车票在内的相关信息,都要查。”
电话那头一阵快速地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过后,结果更是令人感到诧异——王佳本月根本就没有前往海川的任何购票纪录,海川也没有以王佳名字登记的住宿记录,而她的丈夫裴小刚购买了4号从安平到海川的大巴车票,以及5号从海川到川东的K3278次车票,8号从川东到安平的K3277次车票,并且都是座席票。
最后,内勤情报组的技术人员说道:“童队,我们刚才顺带着查了王佳半年内的出行记录,她只去过一次海川,就在上个月3号,4号回的安平。”
童小川的脑海里闪过海川的老郑提到的案发时间,恰好就是3月4号,便问:“裴小刚呢?”
“4号坐大巴去的,出发时间是早晨5点30分,5号坐大巴回,到达安平的时间是中午12点15分。”
“那白宇有没有去?”
“上个月没有。大数据显示白宇半年内都没有离开过安平市。”
童小川有些不甘心:“你再查一下裴小刚近半年来去海川的次数和时间,然后发给我。还有,帮我查一下白宇的手机号半年来的通话记录,着重查询近一个月内机主登记为异性的通话记录,一并发,别忘了。”
结束通话后,警车已经开进了安平城区,因为正值下班高峰期,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童小川陷入了沉思。
王佳对白宇有感情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如果能证实白宇所谓的未婚妻就是王佳的话,那在作案动机上似乎就有了一丝曙光。海川那起凶杀案的案发时间和王佳出现在海川的时间正好相符,这又意味着什么?王佳说过自己专门在家经营网店和发货,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海川?裴小刚又为什么会与妻子前后脚出现在那儿?
正想着,童小川突然心中一动,伸手指着前面路口的广告牌说:“小陈,去下苏宁百货。”
“你要买什么东西吗,童队?”陈静把车开进辅路。
“白宇父亲刚才不是说那枚戒指一辈子只能买一枚吗?这种店的顾客记录应该都很全,说不定在那儿能找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咱们也就不算白跑一趟了。”
锁好车后,两人走进百货商场,来到1楼的戒指专柜。听完童小川的简单介绍后,专柜经理很快便找到了白宇的购买记录,看着上面的女方名字,童小川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记得这么详细啊?真不错!”
专柜经理脸上的笑容则非常职业化:“那是当然,我们需要把未婚夫妇的名字刻在戒指里层,毕竟这是我们公司30年来所秉承的对顾客不变的承诺!”
“那戒指现在在你们这儿吗?”
专柜经理有点笑不出来了:“在,但是按照规定,是要——”
童小川可没耐心继续听他磨叽,他接过陈静递给自己的发票,又一次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然后一并放在玻璃台面上:“拿记录本给我,我签字。”
“当然可以。”专柜经理尴尬地涨红了脸,赶紧抓过记录本,双手捧着戒指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童小川。
走出商场,情报组的短信已经发了过来,童小川来回看了两遍后,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白宇认识王佳,而且白宇出事前在海川不止一次接听过王佳的电话。”
“童队,那戒指怎么办?”陈静问。
童小川咧嘴一笑:“我当然会把它交给本来应该拥有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