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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岛上
[挪威] 克努特·汉姆生
梁颂宇 译

[挪威] 克努特·汉姆生(1859—1952)
Knut Hamsun

挪威小说家、戏剧家和诗人。

出身在一个农民家庭,童年时期未接受过正规教育。

十五岁时就开始独立谋生,同时开始了写作,主要作品有《饥饿》《大地的生长》等。

他的具有创造力的文体和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影响了很多欧洲著名作家,于192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在这片渔场中散布着许多人口稠密的岛屿,蓝人岛是其中比较小的一个,人口数在一百左右。邻近的一个名为教堂岛的岛屿则要大得多,住着三四百人,其中包括当地的牧师和治安法官。甚至在我小的时候,教堂岛上就已经设有邮局和电报站了。

每当岛上的居民聚到一块儿,他们谈论的都是教堂岛上的事。对于来自全国各地的大陆人,教堂岛的居民从来看不上眼。这里方圆几英里的居民皆是渔民。

蓝人岛远离大陆,大西洋环绕四周,海浪冲刷着小岛的海岸。小岛颇为突兀地从海中升起,有三面是无法攀爬的峭壁。只有在直面正午太阳的南面,人与大自然达成妥协,沿着悬崖有两百多级被凿出的阶梯。每当暴风雨过后,木材、木板和碎木被冲刷到小岛上,被工匠们用于造船。他们扛着这些木材,攀上两百多级阶梯,在自家房屋旁建造船只。等到冬天来临,北面的峭壁被寒冰染成亮晶晶的蓝色,这时他们便借助绞车和滑轮,沿着玻璃般光滑的斜坡将船放入海中。我小时候就曾亲眼见识过这一幕:两个人站在悬崖顶端,缓缓放出绳索;还有一个人坐在船里,防止在下降过程中船被卡住。这一过程不仅需要人们胆大心细,还需要一连串低声的指令和警告进行指引。当船最终入水,船里的人对悬崖上的同伴大喊:“成了,伙计们,缓缓吧!”就等于宣布这一壮举大功告成。

在蓝人岛上,拥有最大房子的是一个老造船匠,名叫琼安金。他是一个容易轻信于人的老好人。每年岛上的圣诞舞会就在琼安金家的前厅里举行。他家的前厅很大,足以容纳四到六对男女一起跳舞。舞会上有人拉小提琴,还有一个名叫迪德里克的歌手坐在小提琴手旁边,一边用脚打着拍子,一边哼唱着小曲。小伙子们则穿上衬衫跳舞。

在举行舞会的时候,通常都有一个小伙子作为主人招待客人。那小伙子正是造船匠琼安金的小儿子,名叫马赛罗。他本人也是一个造船匠,手艺不错,人也聪明,颇得众人青睐。马赛罗是姑娘们心仪的对象,即便是教堂岛上的姑娘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可马赛罗心里只有芙莱婕。芙莱婕是当地教师的女儿。在马赛罗眼里,她举止优雅,言语得体,容貌秀美。马赛罗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赢得她的芳心。教师也拥有一栋大房子。他并非普通的渔民,相反,他可是个大人物。他家的窗户上还挂着窗帘,人们要先敲门才能被允许进入他家。

然而,马赛罗的爱是真挚而盲目的。去年他曾去教师家拜访,今年他又去了。他走到厨房门边,对芙莱婕说:“晚上好,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芙莱婕?”

“你想说什么呢?”芙莱婕对他的心意早已心知肚明。

“我曾经问过你的事……你同意了吗?”

“不,”芙莱婕说,“不行。你别再想着我了,马赛罗,别再围着我打转了。”

“好吧,我知道那个新来的教师在追求你,”马赛罗说,“我真想知道你的优雅精致最终能为你带来什么呢。”

他说得没错,新来的教师的确在追求芙莱婕。那个教师名叫西蒙·莱斯特,来自教堂岛,曾经在神学院里读过书。他父亲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个渔民,只不过他是个颇有家财的渔民,地位也不低。他家的鱼仓里总是挂着鳕鱼,食品储藏室里塞满了黄油、火腿和鱼干。当西蒙从神学院学成归来,他已经脱胎换骨,风度翩翩。他留着长长的连鬓胡,口袋里塞块手帕。他还在帽子下方多加了一条松紧带,只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身份。那块手帕让他成为众人的笑谈——人们都说西蒙·莱斯特这小子实在精明,连鼻涕都舍不得浪费。

“他最近在我们这儿定做了一条船,”马赛罗说,“上帝保佑,愿那条船能给他带来平安喜乐。”

“你为什么说这话?”芙莱婕问道。

“这话我不得不说。他想将船舷漆成绿色,那也由得他,我就帮他漆成绿色的好了。可他还想给这船漆上名字,那就让他自己动手吧。”

“他想给船漆上名字?”

“这简直是亵渎神灵。那条船连驾驶舱都没有,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四桨划艇……所以,或许你应该再考虑一下,芙莱婕,看看能不能屈尊接受我?”

“不,不行,你听清楚了。我的心里只有他。”

“是吗,你的心里只有他?”说完马赛罗便离开了。

圣诞节前不久,西蒙从教堂岛赶过来,给他的新船漆上名字。在这段时间里,他住在老教师的家里。每天芙莱婕都穿上平时礼拜天才会穿的裙子,还在脖子上系一条水绸丝带。船名也被漆上了,是没多少人看得懂的拉丁文“SUPERFIN”,意思是“超级之鳍”。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是何等高深奥妙。

圣诞夜的前一天晚上,夜空深邃,繁星满天。马赛罗去教师家里找西蒙谈话。

“船名的油漆已经干了。”马赛罗说。

“那明天我们就把船放到海里。”西蒙说。

马赛罗继续问道:“你已经和芙莱婕订婚了?是不是真的?”

“这不关你的事。”身为教师的西蒙答道。

“或许吧,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说实话,我就把这船白送给你。”

西蒙略加思索。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在钱财问题上也颇为精明。他把芙莱婕叫来,问她说:“我们就要订婚了,你说对吧?”

芙莱婕给出肯定的回答,还说自己的心里只有他。

当天夜里星光灿烂。芙莱婕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双目也闪闪发亮,仿佛幸福即将满溢而出。

在回家的路上,马赛罗开始后悔了:真不该把船白送给西蒙,白白丢掉了一笔钱!在放船下海的时候我要跟着船一起下去,我要确保这原本完好的船落到他手里时变成破船!

他在一栋栋房子之间漫步,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在极光和星光下徘徊。他径直走到小岛北边,绳索和滑轮已经就位,正等着把新船放入海中。大西洋在他脚下汹涌澎湃,他坐了下来。

海上飘来两盏小小的灯光——那是一条帆船。更远处又飘来两盏灯光——那是一条黝黑笨重的汽船正朝东驶去。马赛罗心想:要是能登上一条船,离开这里就好了。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芙莱婕。一旦她离开了小岛,他也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愿上帝保佑她,保佑她一生平安幸福!而弄坏西蒙的船这一念头实在可鄙,他为此祈求宽恕。他下定决心,明天放船下海时要尽量避免船和岩石碰撞。他还是想做一个好人。

他站起来,准备回家。这时他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有人在喊他。接着,他看到有人朝他走来。

“芙莱婕,是你吗?”他说。

“是我,我只是过来看看,我可不希望你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傻事,马赛罗。”

“我只是在散散步。”马赛罗答道。

她挽着他的手臂,继续说道:“没必要垂头丧气的,再说了,我还没有完全打定主意呢。”

“当真?”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她脱口而出,“就在刚才,他对我……实在是糟透了!我觉得你比西蒙好。他还想狡辩呢,就在今天他还说‘走着瞧吧’。”

马赛罗没有答话,他们一块儿走着。尽管此时芙莱婕很不开心,她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她突然说道:“不管怎么说,那条船可不能白送给他。”

“不,不会的。”马赛罗说。

他们走到路口。芙莱婕向他伸出手:“我现在该回家了,不然他又要对我发火了。我猜刚才他已经看到我往这边来了。”

他们互道晚安,各自回家。

第二天风平浪静。早在破晓之前,老好人琼安金和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将新船搬到立在小岛北边的支架上。所有能出一把力的人都来帮忙,确保这条漂亮的新船在下水过程中免遭损毁。那条纤细精巧的新船正放置在支架上,悬在空中。

老教师已经说服他那位学识渊博的同行——也就是西蒙·莱斯特——推迟返回教堂岛的时间,直到吃完饭再走。而现在正是西蒙返回教堂岛的时候了。从昨天开始,刚刚订婚的西蒙和芙莱婕变得颇为疏远,直到现在都没有缓和的迹象。相反,当他们走在路上时,总是一前一后隔得老远。现在芙莱婕本应沐浴在爱河之中,可她看起来却疑虑重重。当他们来到放置着绞车的地方,琼安金和他的手下已经在那儿候着了。所有人都脱下帽子,对两位教师及其一行人表示敬意。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西蒙问道。

琼安金答道:“都准备好了,该弄的都弄好了。”

芙莱婕的一颗心在疑虑中煎熬。她突然大声说道:“你可要小心,马赛罗,今天就不能换个人跟船下水吗?”

所有人都侧耳倾听。

“哦,他能行的。”马赛罗的父亲琼安金说道。

“这船居然还有名字,真是好笑。”

“恰恰相反,这是个很不错的名字,”老教师大度地说,“只是你无法理解而已,女儿。”

这时西蒙突然说:“我坐在船里,跟船下水。”

大家试图阻止他,可西蒙还是爬到船里坐下。大家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好一会儿,西蒙傲慢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样芙莱婕就大可以放心了。”

“那至少在身上拴条绳子吧。”琼安金说着递给西蒙一条绳子。

西蒙恼了,叫道:“放船下水!”

船下方的垫木被移走了,船开始下滑。西蒙将帽子下方的松紧带系在一颗纽扣上。

琼安金大声叫喊,西蒙的回应也从悬崖下方传来,可现在两人都看不到对方了。西蒙颇为自信。他觉得这本来就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因此他的回应也越来越短。到最后他完全不出声了。

马赛罗无事可做,只得在一旁站着。

“他肯定已经下到一半了,”琼安金说,“他能行的。”

这时叫喊声从底下传来,可没人能弄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那既不是“停下”,也不是“船已入水”,而是“啊!啊!”两声。紧接着用来传递讯息的绳子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悬崖上的人以为西蒙是要他们把自己稍稍拉上来,于是琼安金和他的手下赶紧往回拉绳子。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下方传来,然后又是一声闷响,仿佛整个小岛咳嗽了一声——看来小船是撞到崖壁了。

所有人都脸色煞白。与此同时,绞车上的绳子松开了。大家七嘴八舌,相互询问。琼安金叫道:“放下去!”不久之后他又叫道:“拉上来!”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妙。船翻了个个儿,已经空了,西蒙掉进了海里。

在这一团忙乱之中,空中传来了圣诞钟声。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圣诞节啊?

然而芙莱婕并没有丧失理智。她一把抓住马赛罗:“愿上帝饶恕我,可我还是得说:我真高兴跟船下去的不是你!你们还在等什么?赶紧从南面阶梯下去,弄条船去找他呀!”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一大群人横穿小岛,跑下阶梯。只留下老造船匠琼安金这个老好人在那里守着。

琼安金心想:我不能一直拽着这绳子吧。不然把绳子拽上来?可是又没人帮忙;不然放手让船掉到海里?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松开手。

让他惊讶的是,他放手不到半分钟,那绳子就变得松松垮垮的。船已经落入海中。

琼安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将绳子往回拉一英寻,然后再次松手。船再次落入海中。琼安金如释重负,恨不能马上找个人来分享这一消息。如果船距离海面不过两英寻,那西蒙就不可能摔死了。可现在问题是:他会被淹死吗?

“孩子们,赶紧的!”琼安金对着小岛南边叫道,“他可能还活着!”

他手中的绳子已经松了。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拽了那绳子一把。琼安金心想:或许有人已经抓住了底下那条船,也可能是海浪在拨弄那条船,把绳子绷紧。他对着悬崖下方大喊:“你还好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只有大西洋那凝重的飒飒涛声传来。

他一直拽着那条绳子。他本可以把绳子拴好,舒舒服服地等着。可是琼安金觉得现在可不是爱惜力气的时候。想想看,一个学识渊博、富有卓见的年轻人或许就在他眼前死去了。在宝贵的生命面前,对常识的考虑也只能屈居其后。

漫长的一刻钟过去了。风儿捎带着教堂岛的钟声,传入他耳中,为整件事更添一抹神秘凝重的色彩。之后他听到悬崖下方传来救援者们的声音,看到自己的儿子划着小船。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赶到现场了。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找到他了!”马赛罗叫道。

“找到了?”站在崖顶的琼安金问道。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手中绳子的另一头被人从船上解下来了。他靠近悬崖,侧着身子叫道:“他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马赛罗叫道,“你可以把绳子收回去了。”

“上帝保佑!”琼安金嘟哝道。他把绳子收上来,往自己嘴里塞一撮烟草,沿着阶梯跑下去,到南边的码头和其他人碰面。这个老造船匠原本是个最容易轻信于人的老好人,可是这一路上他却在心里掂量西蒙死里逃生这事:西蒙可是个聪明人,他心思很深,耍了这么一个花招——或许他在离海面不过十来英尺的时候就让船翻个个儿,自己跳进了海里。他把大家耍得团团转,真是太过分了!

他在码头碰到了老教师和芙莱婕。他说:“西蒙得救了。”

“得救了?”芙莱婕叫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他被救上来了。”

老教师如释重负,也说了一句:“上帝保佑!”而芙莱婕却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救人的小船在码头靠岸。西蒙坐在其中一条船的桨手位置,用尽力气划着船。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看上去已经冻僵了。

“你受伤了吗?”芙莱婕问道,“你的帽子呢?”

“帽子找不着了。”马赛罗说。

“那你们应该借他一顶帽子呀。”芙莱婕颇为关切。

“他不愿戴。”马赛罗答道。

“抱歉,可我真不想戴别人的帽子。”西蒙说道。虽然他冷得瑟瑟发抖,可那傲慢自大的姿态却依然没变。

老教师向他那位博学多才的同行询问整件事的始末,西蒙也告诉他了。在琼安金看来,这两人仿佛正在旁若无人地上演一出双人独幕剧,嘴里说的都是深奥难懂的语言。西蒙解释说他在神学院读书时学会了游泳,幸亏如此,他才捡回一条命。他还说在救援者出现之前,他总算明白了坦塔罗斯 所受的煎熬究竟是什么滋味!现在他要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详尽地讲出来,以免过后出现各种不同的版本。

“我想问你一件事,”西蒙对芙莱婕说,“出事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第一反应?”芙莱婕问道。

“就是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芙莱婕好整以暇地答道:“我让他们赶紧下去救你呀。”

“好吧。”西蒙说。

马赛罗一言不发。他知道西蒙再次赢得了芙莱婕的芳心。

“我们马上回家,好让你换一套干衣服,”老教师说,“你今天能死里逃生,真是个奇迹呀。”

大家将船拖上岸。马赛罗对两条船一视同仁,在西蒙的船和自己的船下方插上垫木固定好,以免海风将它们吹翻。他让其他人先走,之后他沮丧地走回家。

到了晚上,芙莱婕到琼安金隔壁家拜访,可她并没有来探望马赛罗。马赛罗站在门前阶梯上等她。当芙莱婕经过时,他说:“晚上好。我看你是想在极光下散步吧?”

“我有事要做,”她答道,“你觉得今天这事怎样?不是一个奇迹吗?”

马赛罗答道:“实话告诉你吧,今天这事根本不是什么奇迹。”

“是吗?如果是你从船里摔出去,你能捡回一条命吗?”

“他根本不是摔出去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当时船离海面不过两英寻。我父亲就是这么说的。”

“他自己跳下去的?真是这样的话,那更是你不会去做的事情了。”

马赛罗没有回答。

“因为你根本不会游泳,”芙莱婕继续说道,“你不像他那么有本事,你也不会弹管风琴。”

“我猜你们已经打定主意在一起了吧。”马赛罗说。

“我也不知道,”她说,“不过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吧。”

马赛罗愤愤地说:“我也不在乎了,那条船就算白送给你们了,我说到做到。”

芙莱婕略加思索,然后说道:“好吧,如果我和西蒙订婚了,那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条船就算是白送给我们了。如果他决定和我分手,你和我最终在一起了,那我们就得要求他为这条船付钱。”

对于芙莱婕的决定,马赛罗并没有显露出惊讶之色。他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结果?”

芙莱婕答道:“他明天就回家了,到时候他肯定会说的。可是你也知道,他不说我也不好问呀。”

然而马赛罗等了好几个月才得知结果。

西蒙回家过圣诞节,可他在离开前并没有和芙莱婕定下任何婚约。回到教堂岛后他到处拈花惹草,而旁人看在他父亲家财丰厚的份儿上,对他也是来者不拒。然而西蒙并没有定下任何婚约,他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最后他甚至还追求牧师家的家庭女教师。然而那位女教师是个真正的淑女,觉得西蒙配不上自己,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这些事都传到芙莱婕耳中,让她心烦意乱,然而她却不肯承认。

主显节 前夜即将来临。和往年一样,一场舞会将要在造船匠琼安金家里举行,而马赛罗也和往常一样作为主人招待客人。他们预先请到了小提琴手,歌手迪德里克也早就请到了。小伙子们已经邀请了姑娘们做舞伴,而芙莱婕也答应马赛罗,说她也会参加舞会。

一天一条四桨小船在蓝人岛靠岸。渔民老莱斯特给芙莱婕捎来一条讯息,邀请她参加当晚在教堂岛举行的舞会。芙莱婕马上打扮齐整,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前去赴宴。

马赛罗来到她家,对她说:“好啊,我看现在你是打定主意了吧?”

“没错,现在我大可以定下心来了。”芙莱婕答道。

芙莱婕上了船,前往教堂岛。她看上去很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当芙莱婕到达教堂岛,老莱斯特还去迎接她。在当天晚上的舞会上,教堂岛所有小伙子都被芙莱婕所吸引。而西蒙作为主人家的儿子,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到处调情鬼混,让芙莱婕悬着一颗心。

老莱斯特不愧是一个慷慨的主人。在当晚的舞会上,咖啡和酒水不时地端上来,供客人们享用。而老莱斯特则舒舒服服地坐在一个偏厅里,和几个老渔民待在一块儿。西蒙还屈尊喝了一两杯酒,但他身为教师,要是和渔民的女儿跳舞多少还是有失身份。

夜深了,其他人都回家去了。芙莱婕要在西蒙家过夜。她留了下来,现在她可以和西蒙独处了。这时西蒙用胳膊肘轻轻捅一捅她的肋骨。和之前相比,西蒙并没有对她表现出更多的爱恋,因此芙莱婕也不会傻到以为这一举动是矢志不渝的爱情讯号。

“我要站在这里凉快一下。”芙莱婕说。

“那可不行,”西蒙说,“这于你的健康有害。”

“牲口棚的门怎么开了?”芙莱婕说。

西蒙也不知所以。

“我们去把门关上吧。”她说。

芙莱婕朝牲口棚里张望了一下,然后说:“让我看看你们家储存的草料。”

两个人走了进去。

“这边上和那边上都堆着干草。”西蒙说。

“在哪儿呢?”

西蒙爬下去指给她看。

芙莱婕也跟了上去。

然而芙莱婕并没有让马赛罗完全死心,还用半真半假的许诺钓着他,让他相信或许还有机会得到她。而马赛罗继续耐心等待着。可是等到三月忏悔节的时候,芙莱婕心意已决。她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马赛罗,让他打消妄想,她最终选择了西蒙。

“好吧,好吧。”马赛罗说。

他不再提起那条船的事了,那条船大可以免费送给她,反正他也不在乎了。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个春天余下的时间里,马赛罗照常干活,可是他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变化。他大多数时间都一人独处。

白昼渐渐变长,阳光和温暖的天气让冰雪消融,不久之后人们也无法沿着北边悬崖的冰面放船入海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造船匠们无事可做。不过等到春季暴风雨过后,大西洋再次恢复平静,而造船匠们也开始在小岛周围的水域捕鱼。

在某次捕鱼过程中,马赛罗和他的哥哥拖回一条双桅帆船。那条船的桅杆已经折断,船员们已经弃船逃生,任由这船在海上漂浮。

这条船让马赛罗和他的哥哥发了一笔横财。毋庸置疑,在那之后,马赛罗在岛上名声大振。他每天都去修补那泊在码头的破船,俨然一副船长的派头。丹麦的船主也和他联系,愿意出一笔钱盘下这条船。这一消息引起了轰动。在蓝人岛居民的眼中,这笔钱可算是一笔巨款了。大家都说马赛罗即将子承父业,光耀门楣,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某一天,马赛罗找到芙莱婕:“你跟定西蒙了吗?”

“没错,”她说,“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马赛罗要回家了。芙莱婕和他一起走,手里还做着活计。她说:“如果是在以前,我就叫你划船过去把西蒙接过来。不过你现在可是个大人物了,马赛罗,我可叫不动你呀。”

马赛罗答道:“我倒要叫你瞧瞧,我还和以前一样,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划船去把西蒙接来。

西蒙来了又走了。马赛罗又跑去找芙莱婕,没头没脑地问道:“你们两人已经定下来了吗?”

芙莱婕答道:“定下来了。现在还多了一重特殊的原因……得赶紧敲定这事。”

“那我不再打搅你了。”

“你也知道,爱情就是这样,”芙莱婕说,“我爱西蒙胜过所有人。”

马赛罗没有答话,所有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他邀请芙莱婕进来喝杯咖啡,可芙莱婕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

准备离开时,芙莱婕又想起了那条船:“西蒙让我问你,你不会再为那条船问他要钱吧?现在你可是个有钱人了。”

“无所谓了,”他答道,“上帝保佑,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我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你们什么时候公布喜讯呢?”

“两周之内。”

“今年你还打算到那个岛上去剪羊毛吗?”他问道。

芙莱婕答道:“还是再等几个星期吧,现在时间还早,冰雪都没有完全融化呢。”

“我只是问问。”马赛罗说。

他们说的那个岛上放养着一群冰岛绵羊。那些绵羊披着粗厚的羊毛,一年到头都待在岛上,自己觅食,自生自灭。人们每年上岛一次,把那些绵羊赶到一块儿,给它们剪羊毛。剪羊毛的时间通常选在春天暖和的时候。

两周之后,教堂岛上的教堂公布了芙莱婕和西蒙的结婚公告。人们等了这么久,这两人终于要结为夫妻了。当天晚上,芙莱婕上琼安金家拜访,她无忧无虑,谈笑风生。

“恭喜恭喜!”琼安金的老婆说,“我今天在教堂里听到你的名字了。”

“是吗?你没听错吧?”芙莱婕打趣道。

“恭喜恭喜!”马赛罗也开口了,“关于剪羊毛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芙莱婕笑着说:“今年你可真心急啊,这是怎么了?才五月你就惦记着这事了。”

“我觉得这事得先问过你。”马赛罗答道。

“老实说,今天我上你家来也是为了这事。明天你找别人和你一起到那岛上去剪羊毛吧。”芙莱婕说。

马赛罗脱口而出:“别人?我明白了,看你这个样子,今年你是去不成了吧?”

今年春天芙莱婕原本不想去的,可马赛罗的激将法却颇有成效。她的脸微微泛红:“去不成?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芙莱婕可不是娇小姐,不会因为晨吐恶心就卧床不起。今年和往年没什么两样,她还是要去帮忙剪羊毛。

当马赛罗听到芙莱婕这么说,他走出门外,一直等到她离开了才回来。

马赛罗沿着阶梯,走到造船工场。工场里有一条长长的滑道。滑道里摆放着建造各色船只所需的零件材料。他开始清理打扫。现在已经是五月末了,即使到了晚上十一点,天还是亮的。他漫步走到码头。他的那条四桨小船正停放在那里,仿佛正在看着他。直到半夜他才回家。

他并没有脱下衣服,而是坐在床边。他的哥哥已经睡着了。马赛罗走到窗前,久久看向窗外。“天啊,天啊,”他嘟哝道,“老天爷啊,耶稣基督啊。”之后他走回床边,和衣而卧,蜷成一团,彻夜无眠。

当他听到母亲在楼下生火的响动他便起来了。他叫醒哥哥,一起下楼。此时不过凌晨四点。

“你起得很早啊。”他母亲说。

“我一直想着剪羊毛这事,”马赛罗答道,“如果想要在今天剪完每一只羊的羊毛,那我们就得早点出发。”

母子三人准备好后就走出门,去到老教师家,在门外等候芙莱婕。芙莱婕还带上一个女仆。五个人登上小船。

兄弟俩奋力划船,小船稳稳当当地行驶。女人们相互交谈。太阳升起来了,放养绵羊的小岛看上去沉甸甸的,漂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隔着老远那些绵羊就看到一条小船驶来,它们呆站在那里,瞪大双眼,连草都忘了吃了。为了不惊动这群胆小的动物,船里的人尽量不弄出响动。

去年也有这样一条船光临这个小岛,然而这些绵羊早就忘了,它们还以为眼下这是头一遭。它们只是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这条小船靠近小岛。当小船靠岸的时候,一只身形硕大、皮毛蓬乱的阉羊开始浑身打抖。它飞快地扫了其他绵羊一眼,又看看那条船。当船里五人在海滩上站定,把船拖上沙滩,那只阉羊突然感觉到似曾相识的危险即将来临。它赶紧转身,撒腿狂奔,朝小岛深处跑去。其他绵羊都跟着它跑了。

“这些绵羊今年可不好对付啊。”女人们说。

所有人朝小岛深处走去。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一只小羊羔,如此一来就更容易把母羊引出来。他们忙活了好久,直到日近正午才抓到一只完全长成的绵羊。他们想把几只羊赶到船上,可是这些畜牲吓昏了头,竟然跳到海里。马赛罗只好跳到海里,把它们捞上来。

“你浑身湿透了。”芙莱婕说。

三个女人坐下来剪羊毛,而两兄弟则站在一旁,拎着抓来的三只羊。马赛罗站在芙莱婕身边,春天的阳光洒落在所有人身上。

“我已经剪了两只了。”芙莱婕说着把羊毛塞进一个口袋里,站了起来。

“走吧,看看光凭我们俩能不能抓住一只绵羊?”马赛罗说。他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奇异的颤抖。

芙莱婕跟着他。他们越走越远,其他人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我看绵羊是躲到别处去了。”芙莱婕说。

马赛罗说:“我们先在这里找找。”

他们去到小岛北边。这里树木成荫,可是并没有绵羊的踪影。

“绵羊肯定就躲在这一块。”马赛罗说着急急忙忙往前跑。可芙莱婕的腿脚不似以前那么轻快,根本追不上他。马赛罗拽着她的手,拖着她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异乎寻常地大声嚷道:“走着瞧吧!走着瞧吧!”

“别喊那么大声,你会把绵羊吓跑的。”芙莱婕满脑子想着的还是剪羊毛的事。

可是马赛罗还是拖着她往前跑,用疯狂的语调大声嚷道:“走着瞧吧!我还要教你弹管风琴呢!”

“你到底怎么啦?”芙莱婕问道。她想从马赛罗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可她发现自己几乎不认得他了。

马赛罗还在拽着她。她想摆脱马赛罗,借助自己身躯的重量,两脚紧贴崖壁滑下悬崖。可当她意识到这么做会没命的,她的勇气也烟消云散了。这时她被拽到悬崖的犄角上,推了下去。

芙莱婕来不及说一个字,来不及尖叫一声。她因恐惧而变得浑身僵硬,甚至没能抓住马赛罗的衣服,就摔下了悬崖。

马赛罗原本打算和芙莱婕一起跳下悬崖,可现在他还呆呆地站在犄角上。

他小心地环绕四周,看看是否有人跟着他们。然而周围不见人影。他朝悬崖底下张望。大海已经将芙莱婕吞没了,发出沉重的叹息。马赛罗整整背心,准备跳下去,可他又改变了主意,打算找条路走下悬崖。在下去的过程中,他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处,以免自己滑倒。在半道上他又想即使摔倒受伤也无所谓了,可他还是仔细地寻找落脚处,继续朝下方走去。

海浪拍打着崖壁。马赛罗在距离海面两英寻的地方停下脚步。他脱下外套和背心,放在岩石上——这样找到这些衣物的人还可以穿。他双手交握,祈求上帝看在耶稣基督的份儿上饶恕他的灵魂。之后他跳了下去。 TNxMO6lgDK+gaL5XuDOPQek1UWwma//4w+75sFmzAjcJ5cXm6+6y7/lAy/ScAp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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