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方才从云纹咖啡馆推门而出的时候,发现书快要从包里掉出来了。毕竟封面上印着古怪图案的书,与一件难求的爱马仕铂金包在外观风格上实在是大相径庭,显得很是突兀,于是我赶紧重新把它放进包里塞好,向儿子拓海的幼儿园赶去。
一般来说,幼儿园是下午两点放学,但似乎是为了方便无法及时接孩子回家的家长,而设置了弹性制度,可以在放学后将孩子们托管在幼儿园,下午四点前接走即可。多亏了我老公辉也提前帮忙申请了托管,我才能在从公司请假早退前,出席下午那场重要的内部会议。会议进行得比我预想中更加顺利,早早地结束了。于是我打算在河畔这家自己心仪的咖啡小屋里,一边享受下午茶,一边研究“明天的作战计划”。
云纹咖啡馆是我的私藏宝地。这家小店坐落在樱花林梢的尽头。坐在店里,从窗边向外远眺,便能欣赏四时之景。店内的装饰素净雅致,男侍也年轻可爱,令人赏心悦目,是时下少见的淳朴类型。他做的热气腾腾的三明治说不上卖相奢华,但做法细致,令我尝到一种眷恋的味道。看来从端上餐桌的菜中,真的能看出厨师的品格呢。
但是今天,我没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享受舒适悠闲的下午茶。我刚打开书本,想要一探之前从未涉足的新领域时,便收到了一封工作上的紧急邮件——来自一位在工作上闯了祸的下属的求援。我赶紧告诉他解决方案,然后亲自向顾客赔罪,并接手后续的工作。
就在我用笔记本电脑全神贯注地写邮件时,搁在桌上的书和文件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新买的书也折损了书角。我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听到了什么人的预言:“你注定做不成那件事,要失败的哟。”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马上就要下午四点了,得去接拓海了。七月中旬的阳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到了这个时间仍然酷热逼人。我一头扎进被烈日鞭笞的热浪里,肩上的挎包被工作文件和两本杂志特刊塞得满满当当,被长筒袜裹住的双脚走得飞快。
拓海的幼儿园就在桥对岸。现在接上他,可以在家庭餐厅提前解决晚饭,回到家——啊……回家后要给拓海洗澡,还要哄他睡觉。明明我今天还有练习要做。那是比工作更艰巨的挑战,也是结婚以来最棘手的任务。
我明天必须给拓海做便当,之前我从未做过。
刚才我在云纹咖啡馆翻阅的那本食谱书中,提到了“五种令人食欲大增的基本色”:红色、绿色、黑色、褐色、黄色。红色可以用圣女果轻松地解决。绿色就用西蓝花吧,煮西蓝花的火候我也许控制不好,但应该不太难。黑色就用海苔,捏一个小小的饭团。褐色的话,就煎两根香肠吧,虽然不是很确定,但用刀划几个口子再下锅,小香肠一定能变出螃蟹或章鱼的造型。
黄色。
没错,问题出在黄色上。说到黄色的食物,还可以方便放进盒饭里的,大概只有那个了吧。
幼儿园大门已渐渐清晰、完整地出现在眼前。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我头一次来幼儿园接拓海。拓海已经入园两年多了,但是在此之前,我只在开学典礼、运动会和圣诞节等日子来过,并且每一次来都毫无例外是和丈夫辉也一起,拿着摄影机忙前忙后地拍摄。但是今天,我身旁并没有辉也的陪伴。我独自一人没有底气地站在幼儿园门口,紧张兮兮地穿过大门,旁边突然有人跟我说了句:“您好。”
我转身一看,四个带着孩子的妈妈围成一个圈,家长里短地闲谈着。小朋友们在妈妈们的周围你追我赶地玩闹。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我一个也不认识,只好僵直着身子,尴尬地站在幼儿园门口。
一位穿着斑马条纹衬衫的妈妈正盯着我看,跟我打招呼的应该就是她吧。这位妈妈的头发略显干枯,蓬松的头发在后脑勺扎成一束,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镶边的眼镜。
“今天不是爸爸来接呀。”
“啊,嗯……是呀。”
这位穿着斑马条纹衫的妈妈是谁来着?我竭尽全力地做出不失礼貌的微笑。斑马女士向我搭了话,却似乎不知道话题该如何展开,尴尬地笑着。我想赶快从这里逃离,于是一边鞠躬一边转身朝幼儿园的校舍走去。我能感受到,其他几位妈妈也在用目光扫视着我,生硬地苦笑着向我点头问好。
步履匆匆地从她们身边离开时,我听见背后顿时噪声四起——“她是谁呀?”“是小拓海的妈妈吧?”“哦,是她啊。”
“拓海爸爸今天不来呀,我今天因为打零工,申请了幼儿园的托管。本想着如果拓海也在幼儿园托管,应该能碰见他爸爸呢。”听到妈妈们围成的圈子里,传出明显失望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哎哟,看来“好爸爸辉也”很受欢迎啊。我没有回头,再次向前走去。
进了校舍楼,拓海一看见我就摇着小蘑菇头向我跑来,嘴里还喊着:“妈妈——”他唰地张开双臂,像一架飞机似的扑向我。这孩子还没坐过飞机,一直憧憬着坐一次。
跟在拓海身后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老师,似乎是拓海的副班主任绘梨。这位老师的肌肤就像刚剥了壳的水煮蛋一样光滑,和她身上粉色的围裙很是相称。
“哇哦,这是妈妈第一次来接拓海放学吧!我们小拓海是不是很高兴呀?”
又是这套说辞。你们是真的很意外我来接孩子放学吗?还是说你们都想见辉也?恐怕是我多疑,总觉得大家在责怪我是个不尽职的母亲。
拓海从储物柜里取出上学背的书包,得意扬扬地向老师解释道:“我爸爸去京都了呢。”老师为了和孩子交流时保持平视,弯着腰蹲了下来,问道:
“爸爸是去京都旅游吗?”
“不是哟,是工作。”
“哎?爸爸开始工作了吗?”
“其实也算不上是正式工作。”我一边补充说明,一边帮拓海背好上幼儿园的书包。
“拓海在东京……爸爸在京都……东京京都……京京京……”
小拓海开心地念着刚刚学会的地名,跑向门口大厅。五岁的小孩子似乎只要学到了什么,就会开心得不得了。
我站在校舍的窗边,瞥见妈妈们仍旧聚成一圈闲聊说笑。于是扭头小声询问老师:“请问……那边那位穿着斑马条纹衬衫的太太,是谁家孩子的妈妈呢?”
“啊,您说她啊,是琉琉的妈妈,添岛琉琉的妈妈。”
添岛、添岛琉琉的妈妈啊……我在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点耳熟,好像入园典礼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太太吧?我们那个时候似乎简单寒暄过几句,做过自我介绍。
“时间不早了,绘梨老师,我先带拓海回家了。”
我向“绘梨”老师微微欠身,却猛然发现她的围裙上绣着“绘奈”两个大字!糟了——老师不叫“绘梨”,而叫“绘奈”。
但是绘奈老师一脸毫不介意的样子,微笑着对我们说了“再见”,就向其他妈妈那边走去。
“嗯,再见!”我逃跑似的飞奔出幼儿园。这下肯定要被大家当成“废柴家长”了吧。我的额头渗出了不寻常的汗水,不仅仅是天气炎热的缘故。
拉着拓海的手刚走上人行道,小拓海就仰起脸问我:“哎,妈妈,爸爸是坐飞机去京都的吗?”
“没有,他是坐新干线列车去的。”
“新干线是什么?是飞过去的吗?”
“不是飞过去的。”
“金龟子就会飞哦!”
“我们又没有聊金龟子的话题。”
“飞往京都的拓海号,起飞,出发喽!”
拓海说的话乱七八糟的,倒是很有意思。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用力握住他汗津津的小手。
蝉鸣贯耳。说起来,不久前拓海好像拿回一个蝉蜕,说是爸爸捡到的。想到一年四季,辉也日复一日地像我现在这样,牵着孩子的手一步步走在这条路上,我心里突然一紧,好像自己被他们父子俩排挤出家庭了似的。
我的丈夫辉也,一边作画一边过着日子。到目前为止,他单纯是在“画画”,而不是“卖画”。我们相识的时候在同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他是小我两岁的下属。
快要结婚前,他突然对我说:“我想画画,”并诚恳地补充道,“如果可行的话,结婚后我就打算辞职,负责家务。”
听了他说的,我姑且装成惊讶错愕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窃喜——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娇生惯养的我,别说是清洗茶杯、小碗碟之类的琐事,就连电饭煲的开关键都没按过。
就这样,我越来越努力地工作赚钱,辉也则逐渐成为一位勤勤恳恳的家庭主夫。辉也做饭很好吃,就连床单上的褶皱也都会一一抻开熨平,把整间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他也不忘周全地照顾我的父母,即使他们住在距离我家一个小时电车车程的地方。在我怀孕休产假的那段时间里,他更是小心翼翼地服侍我。拓海出生后,为了让我睡个好觉,还时不时让我和孩子分房睡。因为我母乳出得不好,不得已早早地换成了奶粉,提前回归了工作,所以没有太多真正养育了拓海的感觉。孩子学会站、学会走的这些值得纪念的时刻,我没有一次是站在他身边见证的。拓海进入幼儿园后,老师要求手工制作的手提包、球鞋之类的物件,辉也似乎也没有埋怨的情绪,倒不如说是乐在其中地去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做出来的东西都跟买来的商品一样精致漂亮。我给他提过歪主意:“要不要把这些卖给不擅长手工的妈妈们啊……”但他笑着打断我:“我做的也没有那么好啦。”辉也对此没有其他的想法。如果他有这个心思,我一定会好好经营。
总之,我们是一对完美契合的夫妻,构建了一个温馨的家——在收到来自京都的邀请之前。
我知道辉也发在Instagram上的画作被网友们认为“独具匠心”“别具一格”,逐渐积累了一票粉丝,作品的评论也不断增多,但没想到他会收到团体创作展的邀请。他告诉我,主办方是京都的一位有强烈好奇心的画廊老板,打算召集五名尚未出道的画手和插画师共同举办作品群展,问他要不要来试试看。
辉也的画确实很有意思。他画的是能从一幅风景中看到许多内容的错觉艺术。但世界上有太多艺术家的坯子,辉也的作品在这些人当中能否算得上出色,我没有把握。起初听到有人要邀请辉也办画展,我还怀疑对方是个江湖骗子,专门欺骗怀揣梦想的人,特意上网搜罗有关画廊的信息。可查到的都是些干净的内容,诸如这次画展不承担交通费和食宿费,但也不收取展费等。而且这样的活动已经办了很多次了。画廊老板在艺术圈内好像还小有名气,我点击进入附有他正面照片的几个页面,但哪条消息都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只以“老板”相称。一张朴素而平庸的脸,脑门中央的一颗痣令人印象深刻。也许是人际关系了得,在他的帮助下业有所成的人似乎不少。
辉也跟我说,“老板”是通过Instagram直接发信息联系他的。
“画展的时间是周五到周日,之前需要搬运画作、和画廊的人磋商,所以我打算周四早上把拓海送到幼儿园,然后直接去京都。周四下午接孩子、周五的接送和孩子的便当能不能拜托你呀?周日我会坐最后一班电车回来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好啊”。堵在喉咙口的话是:“我有工作要做,脱不开身。”他见我沉默不语,又央求道:
“朝美,交通费和食宿费我全部自己出,你辛苦工作赚来养家的钱,我一分都不会挪用的,求求你啦。”
我无言以对。难道辉也一直觉得自己不赚钱就没资格追求想要的生活,不能把生活费用在自己身上?难道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和我一起生活的?该不会一直以来,他连基本的画具也都是用婚前自己的存款买的吧?
我情不自禁地说道:“没关系的,钱我来出,你拿去用吧。”说完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竟然说“我来出”,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傲慢。
但是辉也仿佛毫不在意我的强势,神色平静地回答:
“真的不用。钱不是最主要的。我还是赚了点小钱的。”
“啊?”
赚钱?我有些错愕地伸长了脖子,辉也则低下头避开我的视线:
“嗯……没想到股票的日内交易还挺好赚钱的。”
我再一次哑口无言……这样的事,我连想都没想过。辉也见我呆呆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问道:
“拓海这几天就先交给你了?”
“嗯……就这样吧。”无奈,我支支吾吾地应承下来。但自那以后,不安的情绪一直在心头缠绕,令我闷闷不乐。
这些事情先放在一旁,现在最应解决眼前的难题。
幼儿园的接送,只要我把当天的工作安排好就总会有办法。辉也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就带孩子下下馆子,或者去商超的食品卖场买两份家常菜,怎么也能应付得来。
最大的问题就是周五的便当。
红色、绿色、黑色、褐色、黄色。果然还是逃不掉鸡蛋卷呀!
跟拓海在家庭餐厅吃过晚餐后回到家,我站在厨房里,单手提着平底锅,开始了特训。食谱书也好,网上的咨询也罢,我把能找来的做法全部都看了一遍,却怎么也做不好。煎出来的鸡蛋一点都不软,更不蓬松,扁扁平平的一摊,粘在锅底,根本没法轻松地卷起来。另外,鸡蛋卷的食谱有加白砂糖的、撒盐的、加酱油的,还有加牛奶和勾芡粉的,可我不知道家里的鸡蛋卷平时是怎么做的,又觉得不值得为了这种小事打电话给辉也。
厨房的料理台上,煎鸡蛋的残渣越堆越多。在客厅看电视的拓海跑来厨房,“哇哦”一声惊呼,天真可爱地问道:
“这是什么,妈妈在做什么好吃的?”
这句话让我感到浑身无力,无比沮丧,我无言地取出新的鸡蛋,打碎了蛋壳丢进碗里。
电视机里传出一段动画片主题曲,拓海一边跟着哼唱,一边跳起奇怪的舞蹈,蹦蹦跳跳地摆出飞机的造型,“嗖”的一声飞回客厅去了。
当啷、当啷——我一面用筷子打散碗中的蛋液,一面反问自己,鸡蛋要打散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呢?还要煎多少次才能掌握技巧呢?眼前的一片金黄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我吃了一惊,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连煎鸡蛋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我小时候拼尽全力地学习,考上大学后拼尽全力地找工作,进入公司后拼尽全力地干活,一路走来,身边人都夸我优秀。
那些我做不来、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一直都在逃避——我厌恶繁杂的家务,没有自信养育孩子,于是将这些全部甩给辉也,一头躲进工作里。从正常人能轻松做到、自己却做不到的自卑感中逃了出去。
不管有多少工作,我都能完成;只要是见过一次的客户,我绝不会忘记对方的相貌和姓名,无论和大企业里多高级别的领导会面,我也丝毫不会发怵,能够泰然自若、有理有据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做出让人们大吃一惊的策划、当着一群人的面演讲、跟进并解决部下犯下的错误……在这些方面,无论与谁相比,我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可我没有一个妈妈朋友,我害怕和拓海同班的妈妈们的圈子,甚至连幼儿园老师的名字都会记错;让我削个苹果,削完就没有能吃的地方了;我不会垃圾分类,觉得所有垃圾都是可燃的;对我来说,把洗好的衣服叠得像折纸一样整齐,是一门艰深的艺术,不可能做好。
在此之前,唯一让我觉得自豪的是,我靠努力工作赚钱养活了整个家。但如今这也无法使我安心了。虽然不知道辉也靠着股票的日内交易能挣多少钱,但即使我辞去了工作,仅靠他的收入也肯定能贴补家用。对辉也和拓海来说,我在这个家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辉也的画大受好评,我该怎么办?如果他以后不管这个家了,我该怎么办?辉也,你不要去卖画,不要被别人赏识,就这样永远守护在我和拓海身边多好啊……
我的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向地面时,手机突然响了。我瞥了眼来电显示——是辉也。
“是爸爸的电话,你过来和爸爸说两句——”
我把电话塞给拓海。拓海兴奋地接起电话:
“喂喂?爸爸!嗯嗯……好……哎?这样吗?我吃了汉堡哟!”我神情恍惚,边听拓海打电话边用筷子翻搅着蛋液。
“妈妈超级厉害的!一直在做饭哦!我看了一眼,像是油菜花田一样,看起来超级漂亮、超级好吃!”
我猛然抬起头,筷子也停了下来。油菜花田?也许是用了黄绿色的餐盘,才给小拓海留下这样的印象。我看着几坨半融化的蛋液,仿佛自己的努力突然收到了回报,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拓海举起手机递给我:“妈妈,爸爸说想让你接电话。”
“喂,朝美?你挺能干的嘛,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电话里传来辉也温柔的声音,我忍不住呜咽起来。怕孩子听见,赶忙走进卧室,小声抽噎着对辉也讲:“鸡蛋卷……我在给孩子准备便当。可是怎么做也做不好。做不出来平常吃的那个样子,总是软趴趴的。”
“你为了明天给拓海带的便当,一直在练习吗?其实你不用非要做鸡蛋卷,炒鸡蛋、煮鸡蛋也是可以的。”
“不行!必须得做鸡蛋卷!去年幼儿园给拓海发的生日卡片上不是写着,他最喜欢吃鸡蛋卷吗。要是明天的盒饭里没有鸡蛋卷,孩子得有多失望啊……”
“不会吧?他怎么会失望啊?”
“会!会的。我明明每一步都是照着食谱教的方法去做,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跟书上的完全不一样呢?当妈妈的连鸡蛋卷都不会做,我也太没用了吧。拓海好可怜……”
“朝美!”
辉也厉声打断我。我全身一紧,以为他罕见地生气了。但他沉稳地问道:
“你是用哪口锅煎的鸡蛋呢?”
“嗯?挂在墙上的那口圆圆的红色的……”
“你用的那口锅太旧了,上面的涂层都掉完了,用来煎鸡蛋肯定会粘锅。家里有一口专门做鸡蛋卷用的四角平底锅,放在其他的地方,估计你不知道。那是我刚买的,应该好用一些。你打开水槽底下的柜子看看,是一口蓝色花纹的方锅。”
我回到厨房,按他说的去做——拉开橱柜门,果然找到了一口小小的、长方形的平底锅。书里用的也是这样的锅,但我以为那是为了照相好看才用的专业厨具。
“先把锅热透,要热到把蛋液打进去的时候能听见‘嗞’的一声哦。加一小撮盐进去调味就行。油少放,不要直接浇在锅里,用厨房吸油纸浸上油,在锅内涂上一层就可以了。另外,我觉得或许你翻面翻得有点早。你先照我说的做一次试试看吧,不急,我在电话这头等着你。”
我把手机放在储物架的一侧,按照辉也刚刚教我的步骤煎鸡蛋。那口小方锅很轻便,操作起来十分顺手。难以置信,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鸡蛋卷在我手里诞生了!我把蛋饼在锅的四角来回堆叠,终于形成一个整齐的蛋卷。或许算不上满分,但及格不成问题。
“好……好像成了!”
“看吧,我就说这样做肯定能行!”
鸡蛋卷移走后,方形的平底锅依然滑溜溜的,一点都没有煳锅。
“多么优秀的平底锅啊!那口圆圆的红锅根本不中用!”
“不是的哟,圆的那口锅也很好用,锅底很深,适合炒菜,麻婆豆腐用它来做是最好的。偶尔煮个意面也很好用。就算厨具再新、再轻便,也没法在做鸡蛋卷的方锅里做中餐。用在合适的地方才能物尽其用嘛。”
用在合适的地方啊。我回味着辉也这番话,有种被宽慰的感觉。不由得对那口为我冲锋陷阵的大圆锅也有了几分好感。能跟辉也说上话真好。我刚要开口道谢,又被他抢了先:
“你真的很努力了呢。这样的你不就是最棒的妈妈了吗,才不像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呢。我就喜欢朝美的认真和纯粹。”
刚刚还空落落的心房,被辉也的表白塞得满满当当。辉也的话为我打造了一处容身之所。
我缓缓地对着电话说道:
“辉也的画,要是能被更多人看到就好了。”
我会努力学会做些家务的——这样的话涌上嘴边,却又被我咽了回去。今天还是先不说这些了,要是明天早上在幼儿园见到穿斑马条纹衫的添岛太太,就从和她问声“早上好”做起吧。
拓海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厨房,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我的腰间,头发闪着耀眼的光,巴望着问我:“妈妈,我可以吃一些吗?”他的小手指着还没做好的鸡蛋卷,好像一只停在油菜花上的白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