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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子与山猫· 宫泽贤治

どんぐりと山猫

一个周六的傍晚,一张有些奇怪的明信片送到了一郎家。

明信片的内容就是这些。字写得乱七八糟,墨蹭得到处都是,都沾到手指上了,但一郎却高兴极了。他悄悄地把明信片放进书包里,在家里连蹦带跳的。

就连躺到床上以后,一郎还在想着山猫的那张笑脸以及麻烦的官司会是什么情况,直到很晚都没睡着。不过,等一郎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到外面一看,周围的山像刚刚形成似的,湿润的,高高耸立着,在湛蓝的天空下连成一线。

一郎匆忙吃了饭,一个人沿着山谷溪边的小路向上游走去。

清新的风呼呼吹过,栗子树上噼里啪啦地掉下很多栗子。

一郎抬头看着栗子树问道:“栗子树、栗子树,山猫从这儿经过了吗?”

栗子树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山猫啊,它今天一大早坐着马车往东边飞过去了。”

“东边就是我要去的方向呀,好奇怪啊,不管了,我再往前走走看吧。谢谢你呀,栗子树。”

栗子树没说话,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掉栗子。

一郎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吹笛瀑布。

之所以叫吹笛瀑布,是因为在白色山石崖的中间有一个小洞,水发出像笛子一样的声音从里面流下来,形成一道瀑布,轰鸣着落到山谷里。

一郎对瀑布喊道:“喂,喂,吹笛,山猫从这儿经过了吗?”

瀑布“嗡嗡”地回答:“山猫刚才坐着马车往西边飞过去了。”

“好奇怪啊,西边是我家的方向啊。不过我再走走看吧。吹笛,谢谢你。”

瀑布像刚才一样继续吹着笛子。

一郎继续走了一段路,看见一棵山毛榉树下,很多白色的蘑菇组成了奇怪的乐队,正“咚咚当当”地敲着鼓点。

一郎困惑地歪着头说:“南边是那边的山里啊,好奇怪啊。我再走走看吧,蘑菇,谢谢你。”

蘑菇们都忙着乐队演奏,“咚咚当当”地继续敲。

一郎继续走了一段路,看见一棵胡桃树的树梢上,有一只松鼠正在蹦蹦跳跳。一郎立刻招手让它停下来,问道:“喂,松鼠,山猫从这儿经过了吗?”

松鼠站在树上,用手遮着额头俯视着一郎回答:“山猫啊,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它就坐着马车往南边飞过去了。”

“往南边去了,两个不同的地方都这么说,真是太奇怪了。不过我还是再走走看吧。松鼠,谢谢你。”

松鼠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胡桃树高处的枝丫还在摇晃,旁边山毛榉树的树叶微微抖动着。

一郎继续走了一段路,山谷溪边的小路已经越来越细,最后消失不见了。不过小溪南边还有一条小路,通向漆黑的榧树森林。一郎沿着那条小路往上走。

榧树的树枝层层叠叠,林中一片漆黑,连一点天空都看不到。这时,小路开始出现一道很陡的斜坡。

一郎走得满脸通红,汗一滴滴地掉下来,可是一到斜坡顶上,周围顿时变得明亮了,甚至有点刺眼。那里是一片金色的草地,草在风中沙沙作响,周围是橄榄色的高大榧树森林。

在草地正中央,有一个个子很矮、长相奇怪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皮鞭,弯着膝盖默默地看着这边。

一郎走到那个男人旁边,大吃一惊,停下了脚步。原来那个男人是个独眼龙,他那只看不见的眼睛是白色的,还不时抽动着,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奇怪,又像外套又像短和服,最主要的是,他的腿就像弯得厉害的山羊腿,而他的脚尖竟然是盛饭的饭勺的形状。

一郎觉得有点恶心,却还是尽量平静地问道:“你认识山猫吗?”

那个男人斜着眼,看看一郎的脸,咧开嘴笑了一下说:“山猫大人很快就会回来。你是一郎吧?”

一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说:“嗯,我是一郎。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奇怪男人的笑容更大了:“所以说,你看到明信片了?”

“看到了,所以我才过来的。”

“那明信片上的句子写得太差了。”男人低下头难过地说。

一郎觉得他有点可怜,就说道:“是吗?我觉得写得相当不错呢。”

男人高兴了,“呼呼”地喘着气,脸红到了耳朵根,他敞开和服领子让风吹进去,又问:“字也写得不错吗?”

一郎不由得笑了起来,回答说:“写得很好,就是五年级的学生也写不了那么好呢。”

男人听了又露出难过的表情。

“你说的五年级学生,是普通小学的五年级学生吗?”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很可怜。

一郎赶紧说:“不是,我说的是大学的五年级学生。”

男人听了以后又高兴了,笑得好像满脸都是嘴巴一样,喊了起来:“那张明信片就是我写的!”

一郎忍着笑问道:“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男人立刻认真地说:“我是山猫大人的马车夫。”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草地如波浪般起伏翻涌,马车夫急忙恭敬地行礼。

一郎觉得奇怪,回头一看,只见穿着黄色披风的山猫正瞪圆了绿色的眼睛站在那里。

山猫的耳朵果然是尖尖地竖着啊,一郎心想。这时山猫深施一礼,一郎也礼貌地跟它打招呼。

“啊,你好。谢谢你昨天寄来的明信片。”

山猫“啪”地拉直胡须,挺着肚子说:“你好,辛苦你跑这一趟。实际上从前天开始就有一起很麻烦的纠纷,我有点拿不准该怎么判,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你先好好休息吧。过一会儿橡子它们应该就会过来。真是的,每年都为这个官司头疼。”

山猫说着从怀里拿出盒烟,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一郎:“来一根吗?”

一郎吓了一跳:“不用了。”

山猫很气派地笑了:“嗯,还是太年轻啊。”说着,它“唰”地划了一根火柴,故意皱着眉吐出一口蓝色的烟雾。

山猫的马车夫以立正的姿势笔直地站在旁边,好像正在拼命地忍住想要抽烟的念头,憋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时,一郎听见脚边传来好似盐巴裂开般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蹲下来查看,发现草丛里到处都是金黄色的圆溜溜的东西,还闪着亮光。

仔细一看,原来那些都是穿着红裤子的橡子,数量可能都要超过三百个了,而且它们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啊,来了。像蚂蚁似的过来了。喂,是时候了,赶快敲铃吧。今天那个地方阳光好,把那儿的草割掉。”山猫扔掉手里的烟,急忙吩咐马车夫。

马车夫慌忙从腰上摘下大镰刀,“唰唰”几下把山猫面前的草割掉了。于是从周围的草地里跑出很多闪闪发亮、吵吵嚷嚷的橡子。

马车夫“叮叮当当”地敲响了铃铛。铃声在榧树林里不断回响,金黄色的橡子们也稍微安静了下来。而山猫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一件黑色的缎子长袍,颇有威严地在橡子们前面坐了下来。

一郎心想,这个场景简直就像众人参拜奈良大佛的图画。马车夫挥了两三下皮鞭,发出“咻——啪”的声响。

天空湛蓝,原野无垠,橡子们闪着光亮,实在是一幅美景。

“今天已经是审判的第三天了,你们差不多就和好吧怎么样?”山猫看起来忧心忡忡,却又强作威严地说。

可橡子们纷纷喊道:“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不管怎么说也是尖脑袋的最厉害,我的脑袋就是最尖的。”

“不对,才不是呢。是脑袋圆的最厉害,最圆的就是我了。”

“要看大小!大的才是最厉害的,我就是最大的,所以我最厉害。”

“你说得不对。我比你大多了,昨天法官不是这么说了吗?”

“你说的怎么能行呢?还得是个子高的。个子高的厉害。”

“得看谁力气大,用力气决定。”

橡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根本听不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山猫高声道:“太吵了!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安静!安静!”

马车夫“咻——啪”地挥响鞭子,橡子们终于安静下来了。

山猫把自己的胡须捻直,说道:“今天都已经是审判的第三天了,你们赶紧和好吧。”

橡子们听了又说起来了。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不管怎么说也是尖脑袋的最厉害。”

“不对,才不是呢,是圆脑袋的最厉害。”

“不对,是个子大的最厉害。”它们又吵嚷了起来,让人听不清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住口!吵死了!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安静!安静!”

马车夫“咻——啪”地挥响鞭子,山猫捻直胡须说道:“今天都已经是审判的第三天了,你们赶紧和好吧。”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脑袋尖的……”橡子们又吵开了。

山猫叫了起来:“太吵啦!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安静!安静!”

马车夫“咻——啪”地挥响鞭子,橡子们安静下来。山猫悄悄对一郎说:“你看,就是这样。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郎笑着回答:“你就这样说吧。

你们里边最笨、最糊涂、简直什么都不是的才最厉害。我听讲经里是这么说的。”

山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它端起架势,把袍子的领口敞开,稍微露出一点里面的黄色披风,对橡子们说:“好,保持安静,我宣布结果了。你们里面最笨、最糊涂、最不像样、脑袋最扁的那个,就是最厉害的。”

橡子们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就这么安静地呆立在原地。

山猫脱下黑缎子长袍,擦擦额头上的汗,握住了一郎的手。马车夫也特别高兴,“咻——啪”“咻——啪”地连挥了五六下鞭子。

山猫说:“太感谢了。这么麻烦的官司,你竟然只用一分半的时间就给解决了。请你往后一定要担任我这个法院的名誉法官。以后如果收到明信片,请你务必要过来啊。我每次都会准备谢礼的。”

“好的,不过谢礼就不用了。”

“不,谢礼一定要收下,这关系到我的人格。还有,以后明信片的收信人就写金田一郎,落款就写法院,可以吗?”

一郎说:“嗯,没问题。”

山猫好像还想说什么,它捻着胡须,眼睛一眨一眨的,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对一郎说:“还有,明信片的内容就写‘因有事情,明日请务必到场’。你看怎么样?”

一郎笑着说:“嗯,感觉有点奇怪,还是别这么写了。”

山猫好像十分遗憾自己说得不好,捻着胡须低着头,过了一阵子才终于放弃:“那明信片的内容就还按之前那么写吧。对了,今天的谢礼你更喜欢哪个,一升金橡子,还是一升咸鲑鱼头?”

“我喜欢金橡子。”

山猫好像很乐意看到一郎没选鲑鱼头,它迅速对马车夫说:“快去拿一升橡子,如果不够一升就掺点镀金的,动作要快。”

马车夫把刚才的橡子放进量筒里,称过后高喊道:“刚好一升!”

山猫的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这时,山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闭着眼睛,半打哈欠地说:“好,快去准备马车。”

一辆由白色大蘑菇做成的马车被拉了过来,拉车的是一匹鼠灰色的奇形怪状的马。

“来吧,我送你回家。”山猫说。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夫把装着橡子的量筒放进车里。

咻——啪。

马车飞离了草地。树和灌木丛像烟雾一样袅袅晃动。一郎看着金橡子,山猫故作不知地看着远方。

随着马车不断前行,橡子渐渐失去了光亮,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随处可见的褐色橡子。

而山猫的黄色披风、马车夫还有蘑菇马车都一起不见了。只有一郎拿着装满橡子的量筒站在自己家门口。

从那以后,“山猫拜上”的明信片再也没寄来过。

一郎有时会想,早知道当时就说可以写“务必到场”了。

一郎蹲下来问:“喂,蘑菇,山猫从这儿经过了吗?”

蘑菇回答说:“山猫啊,它今天早上一大早坐着马车往南边飞过去了。” DhjIFMMC/JwNTuU29oG+naDfyIZgpt/He/5KSuUZz5LrDMDGnNojxATUFZo3SY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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