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罗马的审判
作者:【日本】盐野七生
译者:计丽屏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03-01
ISBN:9787521737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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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罗马
① 圣彼得大教堂
② 罗马教廷
③ 纳沃纳广场(奥琳皮娅的家)
④ 法尔内塞宫
⑤ 法可涅里宫
⑥ 圆形竞技场
⑦ 卡比托利欧山
⑧ 万神殿
⑨ 圣天使城堡
⑩ 波波洛广场
⑪ 西班牙广场
⑫ 威尼斯宫
圣彼得大教堂正面(梵蒂冈)
米开朗琪罗
《圣殇》
圣彼得大教堂正面(梵蒂冈)
文艺复兴教皇
平托里乔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
梵蒂冈藏
拉斐尔
《教皇尤里乌斯二世》
国家美术馆藏(伦敦)
拉斐尔
《教皇利奥十世和他的堂兄弟们》
乌菲齐宫藏(佛罗伦萨)
提香
《教皇保罗三世和他的孙子们》
卡波迪蒙特美术馆藏(那不勒斯)
米开朗斯罗《西施廷教堂天顶画》(梵蒂冈)
《创造亚当》西斯廷教堂天顶画(部分)
《大洪水》西斯廷教堂天顶画(部分)
《原罪和逐出乐园》西斯廷教堂天顶画(部分)
《最后的审判》
西斯廷教堂壁画(部分)
拉斐尔《雅典学派》
梵蒂冈藏
拉收藏于梵蒂冈的这幅画中,阿拉伯哲学家和异教神同处一地,反映了当时的罗马教廷的开明。
1 柏拉图
2 亚里士多德
3 苏格拉底
4 阿尔西比亚德斯
5 阿拉伯哲学家伊本·路世德(阿威罗伊)
6 毕达哥拉斯
7 压力山大女哲学家希帕提娅
8 赫拉克利特
9 第欧根尼
10 欧几里得
11 托勒密(手持地球仪)
12 琐罗亚斯德(查拉图斯特拉,手持天球仪)
13 拉斐尔本人
14 智慧女神雅典娜
15 智慧男神阿波罗
提香《圣母升天》
圣玛利亚·代·弗拉里教堂藏(威尼斯)
拉斐尔《基督显灵》
梵蒂冈藏
拉斐尔
《卡斯蒂廖内·巴尔达萨雷伯爵像》
当时的畅销书《廷臣论》的作者
卢浮宫美术馆藏(巴黎)
拉斐尔
《戴项链的女人》
博尔盖塞美术馆藏(罗马)
米开朗琪罗设计的
卡比托利欧广场(罗马)
提香
《法尔内塞红衣主教像》
卡波蒂蒙特美术馆藏(那不勒斯)
主人公 四十岁出头
台伯河由北而南蜿蜒流过罗马市中心偏西的位置。奥琳皮娅给马可找的房子正对着这条河。
自冬末离开佛罗伦萨,马可·丹多洛和奥琳皮娅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终来到了罗马。应这个女人的邀请,马可住进了她家。
奥琳皮娅是罗马为数不多的高级妓女之一,她的家对着漂亮的纳沃纳广场,这与她的身份很相符。这里原是古罗马皇帝图密善时代建造的竞技场,罗马帝国灭亡后,经过漫长的中世纪,这里渐渐变成了住宅区。
住宅区位于原本竞技场的观众席位置,而古代椭圆形的比赛场地现在是广场。有人说当罗马有重要活动时,如教皇即位仪式等,会封锁与该广场相连的五条路,然后从台伯河引水入内进行海战游戏等,于是源自海军或海船的“纳沃纳”(Navona)一词就成了该广场的名称。当然也有人说纳沃纳这个名称是古罗马语言拉丁语中的“阿贡涅斯”(Agonès)经过漫长的中世纪演变而来,该词的意思是比赛。
只是在16世纪前叶的这个时代,广场上还没有贝尔尼尼设计建造的三个喷泉。后来,有了这三个艺术品,广场变得更漂亮。即便如此,这里依然是富贵人家的住宅区。欧洲新兴民族西班牙人、教廷的高层人物、现任教皇的亲属等,他们的宅邸大多集中于此。
正对着纳沃纳广场的一栋住宅楼内,二楼朝西的房子便是奥琳皮娅的。室内有好几个房间,马可住在这里完全没有问题。奥琳皮娅深深地爱着这个男人,因能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而感到无比幸福。对于深谙与男人打交道的她来说,这非常难得。
只是,回到罗马,奥琳皮娅便不再是一个普通女人了。
下午是高级妓女接客的时间。每到此时,来找她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客人只是和奥琳皮娅聊聊天、说说话,就会心满意足地留下高额的谢礼。来到罗马后,马可才知道自己的情人竟如此博学多才,甚至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拉丁语,这着实令他吃惊。
常驻罗马的各国大使但凡有本国权贵来访,一定会安排一天时间,带着来访的客人去见奥琳皮娅。就好像权贵访问罗马时,必定要去谒见教皇一样,见奥琳皮娅也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
罗马人自然不会答应她被外国人独占。有几位红衣主教都是她的常客,银行家、贸易商等经济界的人士中也有不少是她的宾客,甚至罗马那些赫赫有名的将军也会来找她。陪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聊天,为他们演奏乐器,是奥琳皮娅的工作。
像奥琳皮娅这样经常出入宫廷的女人被称作宫廷妓女,这不是为了区别于古希腊的普通妓女。和高级妓女不同,普通妓女是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当然,妓女亦有贵贱之分。在罗马有很多单身赴任的外国人,这里可以满足各种不同的需求。
普通妓女通常都有情夫,而高级妓女则有特定的庇护人。这不是惯例,而是常识。马可自然也有些在意,想知道奥琳皮娅的庇护人是谁,只是他没有发现奥琳皮娅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当然,马可知道奥琳皮娅不可能没有庇护人,只是他没发现,于是乐观猜测没有。关于这件事,这个女人既没有说有,当然也从未说过没有。
决定离开奥琳皮娅家另找住处,并非因为在意这件事。如果真的介意,马可大概是会问的。他之所以没问是因为认为自己没有这个权利,这个权利只有在和她正式结婚以后才能享有。
女人从未觉得马可住在自己家里是累赘,相反,她很享受和马可同居的生活,因此不存在无法共同生活的问题。决定和奥琳皮娅来罗马的时候,马可开玩笑地说过,做奥琳皮娅的丈夫也不错。他还半开玩笑地对奥琳皮娅说要做她的保镖,为此还被奥琳皮娅戏谑了一番。
然而,一旦开始同居,马可很快发现自己成不了高级妓女的保镖,因为有一个忠心又寡言的大个子男仆总是与奥琳皮娅如影随形,马可还没上岗就已经失业了。所以,以马可的性格,继续同奥琳皮娅住在一起,难免觉得别扭。
大概察觉到了心爱的男人内心的想法,奥琳皮娅主动为他找了另外一处房子。和罗马有名的高级妓女长期同居一处,会让来自威尼斯名门望族的丹多洛的名字随时被曝光。想离开奥琳皮娅又不好开口的马可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是,奥琳皮娅提了一个要求。要求男人答应每天和她一起吃晚饭,晚上住在一起。对此,马可自然没有异议。因为在罗马,早饭到晚饭之间的白天,可做的事情不知凡几。
奥琳皮娅找的房子据说是属于法可涅里家族的,该家族是那不勒斯的名门望族。在罗马拥有房产,主要是为了方便家族中有人来罗马时居住。出租的部分设有独立的进出门。
罗马是教廷的所在地,来自欧洲各国的外交使节从未间断。商人自然也很多。商人可以住在本国设在罗马的商馆里,本国没有在罗马设商馆的商人则有旅馆为他们提供住宿之便。
威尼斯共和国在罗马设有大使公馆,这在当时属于个例。通常,各国大使都住在来自本国的红衣主教的住处,包括法国、英国及西班牙的大使皆是如此。
那些普通使节,尽管无须像大使那样要保持体面,但是,他们也不能长期住在商人住的旅馆里。
公寓既能保持体面,又无须花费太多。因此在罗马,对公寓的需求和作为经济中心的威尼斯一样大。而且在当时,无论是外交使节,还是商人、艺术家,来罗马工作的人很少拖家带口,基本都是单身赴任。因此,把精致的小公寓租给只带一两个仆人的单身外国男人,是罗马贵族不能忽略不计的收入来源之一。
这个法可涅里家族房子的正门对着一条20年前修的笔直的大路。这条路是教皇尤里乌斯二世提议修建的,既然是尤里乌斯修建的路,就取名尤里乌斯大道。
隔着这条大路,斜对面是法尔内塞宫。虽然尚未完成,但是其宏伟壮观的气势,已经碾压了周围的一切。现任罗马教皇保罗三世出身法尔内塞家族,因此,尚在建设中的法尔内塞宫可以说是罗马教皇的私人居所。
尤里乌斯大道人来人往,从这条路不能直接进入马可租的房子。这个法可涅里家族的房子旁边有一条直通台伯河的小路,与尤里乌斯大道垂直相交。进入这条小路向前走,有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紧闭的小门。
从这扇小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穿过院子,登上通向楼上的台阶,就可以进到马可租住的房子。即使法可涅里家族有人从那不勒斯来到罗马住在这里,进出也互不影响,非常方便。丹多洛是来自威尼斯的名门望族,在欧洲的宫廷,或多或少都有人知道丹多洛家族。马可认为,作为丹多洛家主的隐身之处,这个地方非常理想。假如住得太过隐蔽,与周围完全隔绝,反而会引起人们的好奇,而在这里完全不必担心人们注意。从小门悄悄出去,融入尤里乌斯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便是大城市熙攘人群中的一员了。
还有,这里既然是奥琳皮娅挑选的,自然生活起居都很舒适。这让马可随时感受到自己就生活在罗马这座独一无二的城市里。
走进公寓,右侧是仆人的房间,大概还兼守卫室吧。房间旁边有一个小厨房,光线充足。
玄关后面是一个宽敞的起居室,起居室右侧是餐厅。将餐厅设在厨房的旁边,一定是考虑到了外国人不会带太多仆人。宽敞舒适的卧室在起居室旁边,石造阳台连着卧室和起居室,阳台的石柱上遍布爬山虎。房子朝向西南,虽然不大,却很敞亮,台伯河面吹来的风清爽宜人。
从卧室、起居室和阳台向右远眺,在流经下面的台伯河对岸,能看见高高耸立的教皇宫殿。如果想感受古代的氛围,不远处就有古罗马的广场和圆形竞技场。
此外,这个房子还有专属的船只停靠码头。对此,奥琳皮娅好像还很得意,她说有专属码头的房子仅此一家。
码头不是露天的,坚固的石拱口对着河面,船要停靠在石拱的里侧。站在对岸看过来,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码头,但是在台伯河东岸,就看不出了,因为码头没有突出去。这里只能停靠小船。从套在桩子上的旧绳索,马可看得出这个码头许久未用了。
在威尼斯,船只直接停泊在家门口是一件很普通的事,马可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但此时,恰恰就是因为坐船无须前往公共码头,这让身在罗马的马可心情愉悦。他很想坐船出游。与威尼斯海湾平静的海面不同,台伯河是一条河。河面宽度远比佛罗伦萨的阿尔诺河宽,看上去河水的流速并不湍急。
在这个房子里,马可开始了罗马生活。他耐心地观察一切,也再次拥有了可以独自安静思考的空间。
马可深深地感受到罗马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城市,他觉得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都市除了罗马再无别处。
昨天刚刚来到罗马的一个外国人,今天就可以融入其中,很自然地出现在街头巷尾,就好像他一出生就是罗马人一样。罗马人也不会把他当外国人来看待。走在路上,没有人会特意回头多看他一眼。连乞丐们见到外国人也会很自然地招呼说:“先生,请施舍一点给我这个可怜人吧。”当然,他们见到法国人会说法语,见到西班牙人会说西班牙语。
在马可的祖国威尼斯街上也有很多外国人,特别是在威尼斯的政治中心圣马可广场和经济中心里亚尔托桥附近,随时都可以听到德语、希腊语、土耳其语、阿拉伯语。法国、西班牙和英国都派有专人常驻威尼斯,不清楚他们是外交官还是从事情报活动的人。从旅馆老板到贡多拉船上的船夫,会两三种外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是因为生活在威尼斯的外国人数量远比伦敦、巴黎、马德里和阿姆斯特丹的多得多。
威尼斯之所以吸引外国人,一方面是因为经济,另一方面得益于威尼斯公正的社会制度。在威尼斯,不论国籍、信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没有歧视。生活在威尼斯的外国人无须担心因国籍不同、信仰的宗教不同而遭到迫害或流放。而且,威尼斯施行的是共和制政体,而非专制君主制。在这里你可以专心从事经济活动,不必为专制君主的反复无常而终日惶恐不安。
然而尽管如此,在威尼斯的外国人身上总给人往来过客的印象。身为纯正的威尼斯贵族,马可·丹多洛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要说世界性城市,君士坦丁堡也算得上一个。它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又叫拜占庭,已有千年历史。土耳其攻陷此地后迁都于此,足见君士坦丁堡作为连接欧亚的要塞,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城市。受经济利益的驱使,自然有无数商人从世界各地蜂拥至此。虽然土耳其的苏丹是无出其右的专制君主,商人们依然冒着风险来到这里。可见汇聚了东方财富的君士坦丁堡魅力之大,甚至找不出一个城市可以取而代之。在这座土耳其语叫伊斯坦布尔的城市,威尼斯不仅常设开展外交活动的大使馆,而且还常设贸易活动的商业大本营,这两者在欧洲各国中的规模都是最大的。
像这样,无论是出于对这里传统的向往,还是出于对现实利益的追求,生活在君士坦丁堡的外国人总是很多。而且,1453年,土耳其消灭东罗马帝国以后,不断侵略周边国家,并在战争中屡屡获胜,变身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很多国家和民族被土耳其占领后,原住民就成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被征服民族。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语言和宗教信仰,于是,首都君士坦丁堡也有了多民族国家的城市风貌,这一点比任何一个城市都明显。
在这个城市里有:
说希腊语、信奉希腊正教、曾经是拜占庭帝国主人的希腊人;
地处东方、在伊斯兰世界中依然坚持信奉天主教的亚美尼亚人;
被迫分散到世界各地却依然坚守自己的宗教——犹太教、坚持向各地渗透并取得成功的犹太人;
被土耳其征服以后分裂出基督教和改信伊斯兰教两派的斯拉夫民族;
和征服者土耳其民族一样信奉伊斯兰教,却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征服的阿拉伯人。
拥有如此众多民族的国家之所以能够存续,一方面是因为土耳其人相比于阿拉伯人,对宗教持更宽容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因为土耳其人在军事和政治领域的手段很高明。然而,这样的一个帝国,一旦涉及经济领域,就变得无能为力了。相反,军事和政治能力相对较弱的希腊、亚美尼亚、阿拉伯等民族,在商业方面却人才济济。欧洲在与其进行贸易时,必须依赖一支以威尼斯人为首的欧洲团队,否则将毫无作为。
欧洲人到了君士坦丁堡,和在威尼斯一样,很难消除往来过客的心态。希腊人本就是这里的原住民,所以在被土耳其征服后,只能在伊斯兰教统治下的国度里继续生活。但是,通常被称为拉丁人的欧洲人总是无法放弃这样一种想法,即自己有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国家。
然而,虽然有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国家,生活在罗马的外国人往往会忘记这一点,好像罗马就是自己的家。
罗马没有特别值得称道之处。这里不像威尼斯是一个经济中心,不像西班牙有可以左右欧洲现如今政治方向的国王,也不像法国国王那样拥有众多宫殿,但是,外国人依然络绎不绝。究其原因,是这里有基督教的大本营——罗马教廷。当然,话虽如此,生活在罗马的外国人也并不都是神职人员。
在罗马的外国人从事各行各业。除了神职人员,还有许多学者、艺术家、银行家、将领、妓女,以及只是来罗马看看的、各种身份的朝圣者和游客。所有人到了罗马,都很快就会融入其中,好像从一出生就生活在罗马的当地人那样,自由自在,生活愉快。
马可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想,自己身为威尼斯人尚且如此,那么原因不应在别人身上,应该在自己身上。于是,这几天,探访罗马这座城市的愿望占据了马可的身心。
也许除了马可,在罗马的其他外国人并没有这种困惑,温暖、自然、惬意又包容的罗马,其魅力不会让他们产生疑问。
马可四十来岁。作为威尼斯贵族,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大概是因为他的经历。他曾经是威尼斯共和国最高决策机构元老院的元老,同时又是该国情报组织十人委员会的委员。十人委员会非常有名,连土耳其人也有所耳闻。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一定会受他曾经从事过的工作的影响。关于上述这种现象,尽管无聊,马可依然忍不住要去探究其中的因果关系。
他认为主要原因,就是作为罗马的统治者,罗马教皇的职责的特殊性。
作为基督教领袖,他不仅是出类拔萃的宗教人物,在16世纪,罗马教皇同时又是罗马教廷领地的统治者。这块领地占据意大利半岛五分之一的面积,其中包括马尔凯、翁布里亚、拉齐奥等地。
当然,教皇与世俗的君主不同,他们不像法国、西班牙、英国的国王那样可以世袭。他们是经过教皇选举会议,即红衣主教会议选举后登上教皇之位的。教皇虽然是终身制,但不允许世袭。一旦教皇去世,就要召开教皇选举会议,而当选的人与国籍和出身无关。
第一代罗马教皇是耶稣基督十二使徒中的首徒圣彼得。从那时算起,教廷的历史至今已超过1500年。列举最近一百年间,即1450年以后的教皇,有如下几位:
尼古拉五世,意大利人;
加里斯都三世,西班牙人;
庇护二世,锡耶纳人;
保罗二世,威尼斯贵族;
西斯都四世,意大利北部萨沃纳人,因修建西斯廷教堂而闻名;
英诺森八世,意大利人;
亚历山大六世,出生于瓦伦西亚,与加里斯都三世同为西班牙人,继他之后的庇护三世是锡耶纳人;
尤里乌斯二世出身美第奇家族,是佛罗伦萨人。从西斯廷教堂天顶画开始,他请米开朗琪罗创作了很多作品;
继利奥十世之后登上教皇之位的阿德里安六世出生于乌得勒支,是荷兰人,据说意大利语说得很不好;
克雷芒七世也出身美第奇家族,也是佛罗伦萨人;
1534年,则是法尔内塞家族的保罗三世戴上了教皇的三重冠。
纵观上述诸位教皇,只有现任教皇保罗三世是罗马人。除他之外,这一百年间交替上场的其他12位罗马教皇中,别说是罗马人,连出生在罗马教廷领地内的人都没有,出生于非意大利国家的倒是有3位。
从最高权力者罗马教皇的出身可以看出,罗马是外国人的天堂。
如果占据最高统治位置的是一个外国人,那么这个地方的外国人很多也就不足为奇了。
由于当选罗马教皇的通常是红衣主教中年龄偏大的人,因此,他们在位的时间自然不会太长,最长也就十来年。这么短的时间里,单靠教廷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外国人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正是这样的开放性造就了罗马这一城市的性格,也因此,在罗马的居民其性格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浓厚的世界性。
马可觉得在这一点上,古罗马时代大概也一样。
公元1世纪末之前,罗马帝国的皇帝之位都由罗马人独占,后来逐渐被来自行省的人取而代之。尼禄皇帝是罗马人,而一年后登上皇位的韦斯帕芗大帝虽然出生于意大利,却不是罗马人。公元1世纪末至公元2世纪早期在位的图拉真大帝和哈德良大帝则是罗马殖民者的子孙,出生于西班牙。
到了公元3、4世纪,罗马皇帝的出生地从北非的塞维鲁皇帝开始,来自叙利亚、多瑙河附近等帝国边境的多了起来。戴克里先大帝的出生地达尔马提亚与意大利隔亚得里亚海相望,算是距帝国首都罗马很近了。总之,要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帝,只需要拥有罗马公民权,出生地是不是罗马则全无关系。
作为唯一条件的罗马公民权,在卡拉卡拉时代就授予了帝国境内所有的自由民。因此,从理论上来说,无论出生在辽阔的罗马帝国的何方土地,只要有罗马公民权,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皇帝。
考虑到古罗马时代的罗马公民在帝国灭亡后变成了基督教的信徒,那么他们无论出生于西班牙还是荷兰,都不对成为教皇造成阻碍。
因此,自古以来,罗马这座城市就不会区别对待同胞和异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欧洲任何一个城市都无法与罗马相提并论。
在威尼斯,尽管外国人在经济和其他领域的行动是完全自由的,但是他们不能参与威尼斯的政治。同样,君士坦丁堡的国家政权只能掌握在苏丹所居的托普卡珀宫内的人手中。
马可深刻体会到,所谓的国际城市,与生活在那里的外国人多少无关。罗马是一座真正意义上开放的城市,而想来圣彼得和圣保罗能把基督教传教的大本营设在罗马,他们都是非常具有战略性眼光的人,这也难免让人露出一丝苦笑。
望着窗外的台伯河和对岸被绿色包围的美丽建筑,马可陷入了沉思,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房间。
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温热的肌肤传来一股暖意。马可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却没有回头。女人把脸贴在男人的后背,双手紧紧抱着男人一动不动。
这一宁静安详的时刻缓慢流过,速度远比沙漏慢得多。
“我爱你。”
听到男人的这句话,女人没有开口,只是用身体做了回应。马可觉得此时若是掰开女人抱着自己身体的手,推开女人的身体,女人不仅会因为失去依靠而摔倒,甚至还可能会融化、消失。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也许只是一小会儿,也许很久,总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奥琳皮娅终于松开手,走到马可面前,脸上挂着一丝小得意。她为自己履行了诺言而高兴。她说:“已经说好了,明天去。那位大名人太难打交道了,说服他真的费了我不少口舌。”
刚到罗马不久,马可就提出想去西斯廷教堂看天顶画《创世记》,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著名雕塑家、画家米开朗琪罗还在西斯廷教堂进行创作,这次是在正面墙壁上制作新的壁画。他不喜欢外人进入制作现场。
马可问道:“是不是找人帮忙了?是有人帮忙说情了吧?”对于这个问题,女人只回以微笑,却没有作答。
女人在男人租住的房子里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方便和他一起外出时穿。
这些衣服低调又华丽。低调是因为奥琳皮娅在佛罗伦萨为皇帝搜集情报时曾经穿过这些既简单又朴素的女装,华丽是因为它们会让人联想到罗马屈指可数的高级妓女。
这些衣服用的都是上等面料,质地和做工很好,颜色和图案也很协调,看上去很典雅。虽然用了当时非常流行的纤细的蕾丝,但丝毫不夸张,反而更添了一分雅致。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以后,在衣着方面也会极力去迎合他吗?马可无疑是一个美男子,但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除了帅气,还有一种安静之美。
马可身材修长,体形匀称。他的言行举止始终是稳重的,连走路都很安静,摆幅不大,就好像他的长胳膊长腿没怎么动一样。他看上去极尽优雅而非悠闲。他自己认为是慵懒。
奥琳皮娅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没有皱纹,现在皱纹已经开始爬上他的脸,而这恰恰证明两人相识已久。女人觉得这样非常可爱。而且刻在长方形脸上眉间的皱纹让男人更添了已近中年的成熟感。
马可当选威尼斯共和国元老院元老时,刚过三十岁。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而现在距那时已过去了十个年头。和马可走到一起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奥琳皮娅的着装风格也发生了变化,变得与马可很般配。这大概也是女人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女人不失礼貌又略亲热地称呼米开朗琪罗为大名人。在去见这位大名人的那天,女人选了一件不花哨、很有品位的服装,从中可以看出她对马可的感情。
深蓝色的天鹅绒质地的服装衬得奥琳皮娅的皮肤更加白皙,容貌更加美丽。开口较深的衬衫领口用浅灰色蕾丝镶边,戴了一条项链。这条项链是在佛罗伦萨时,马可向工匠大师特别定制送给她的。奥琳皮娅为这条项链取了个名字,叫“拉斐尔项链”。此时意大利正流行阿拉伯人戴耳饰的习俗,为此,女人们竞相打耳洞,佩戴耳饰,但奥琳皮娅没有追随这个潮流。
她对自己细长的脖子很自豪,因此她更喜欢戴项链。在为数众多的项链中,她尤其喜欢“拉斐尔项链”。每当这条项链和衣服不搭时,她总是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后不得不遗憾地收起来,选择佩戴其他项链。
今天女人穿的衣服与这条项链很搭。她一边梳理蓬乱的头发一边看着镜子中的男人说:“走着去有点远,所以我备了马车。”
一辆敞篷马车等在屋外,那个忠诚又沉默的大个子男仆好像担负起了马车夫的工作。时至今日,这个男人见到马可时依然只行注目礼。
马车载着两人穿过胡同,进入宽阔的尤里乌斯大道。或许是受教皇的影响,在现任教皇保罗三世正在建造私邸的这片区域,罗马有权势的人纷纷兴建自己的房子,尤里乌斯大道沿线一带正在变身成一个高级住宅区。一旦公路两侧建起整齐漂亮的房子,公路自然也会变得美观。这在任何一个城市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这条大路笔直延伸至台伯河,坐着马车走这条路再舒适不过。
看到眼前的男人陷入沉默,奥琳皮娅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握住这个男人的手。
经过尤里乌斯大道,再穿过右侧斜向的另一条路,视线突然开阔起来,到台伯河边了。马车减速驶向通往对岸的石桥。而马可的视线则落在了出现在对岸的圣天使城堡。
马可这个威尼斯人知道这座著名的建筑物现在是教廷的城堡,也是十年前罗马遭德意志和西班牙联军攻打时,教皇的避难之处。前面铺设有一条路,连接教皇宫殿和该城堡。
这座城堡并非建于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虽然从外观上看,围绕城堡四周的城墙富丽堂皇,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中世纪建筑。事实上,它本是古罗马皇帝哈德良建的帝陵。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师们在保留古罗马建筑特有的坚固特征的基础上,对其进行改造,以便满足现在的需求。
城堡内设施完善,即使被困一年,也足以应付。城堡内有井水用于饮用,还能从附近流过的台伯河引水入内以作他用。有储备粮仓,有从大炮到弓箭等各类武器,可以随时应对外来的进攻。大概是考虑到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一旦被困,依然可以保证正常的生活需求吧。房间在楼上,其舒适程度与普通宫殿相比只高不低。
这是马可第一次看到圣天使城堡,自然从没有进去过。但是对于这些情况,马可了如指掌。因为威尼斯共和国的情报机构十人委员会保存了关于这座城堡的详细资料。被公认为欧洲最优秀情报组织的威尼斯十人委员会,也会抓住一切机会收集友邦的情报。马可·丹多洛正是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马车上了石桥,圣天使城堡迎面而来,马可感受到了一种压迫。而他和奥琳皮娅乘坐的马车向桥左侧靠去,并停了下来。马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这时,缓坡的拱形石桥上出现了一支骑马的士兵队伍,约20人。他们穿着铁制胸甲,身上佩着剑,但是没有戴头盔。显而易见,他们不是去执行打仗任务的。嗒嗒的马蹄声一步步靠近停在一旁的、马可乘坐的马车。
骑士们个个身强力壮。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员武将,身上的胸甲非常奢华,看样子职位不低。当时,罗马贵族都流行长发,而这一行人的头发都很短,长度仅及脖颈,大概是为了方便戴头盔,可见他们一定是真正的战士。领头的武将头发和胡子漆黑,身材魁梧,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
这位骑士来到马可乘坐的马车旁时,坐在马可右侧的奥琳皮娅微笑着向他低头致意。这位骑士用犀利的目光投向奥琳皮娅,脸上不带一丝笑容,接着,他的眼睛看向马可,目光如电。
骑士队伍没有停下来。他们经过马可他们的马车旁边,而后渐行渐远。除了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看了一眼两人,彼此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其他骑士甚至没有看一眼马车。
马车又动了起来。坐在车上的马可等着奥琳皮娅告诉自己刚才的那位骑士是谁。但是与往常不同,这次奥琳皮娅没有马上开口,当然也没让马可等太久。
“他是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公爵。”
平时走在路上,从不左顾右盼的马可此时回头向后面望去,然而骑士队伍已经没了踪影,只听得见嗒嗒的马蹄声。
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是现任教皇保罗三世的长子。他出生于1503年,今年是1537年,所以应该三十四岁了。
天主教神职人员是不允许结婚的。所以,一旦神职人员有了孩子,无疑就是丑闻一桩,所以很多神职人员都不会承认孩子是自己的,他们只说那是自己的侄子。而保罗三世却不在乎这种事情,从还是红衣主教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皮耶尔·路易吉出生后的第二年,保罗就坦然地承认他是自己的孩子。不过,关于孩子的母亲,他却守口如瓶,就连威尼斯的十人委员会也未能查到。
罗马教皇是基督徒的最高领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如果没有教皇主持加冕,是不被认可的,法国、西班牙国王的加冕仪式按惯例也要由罗马教皇派遣的大主教以教皇代表的身份主持。虽然此时,德意志在路德的率领下,英国在亨利八世的领导下,已经出现了反对教皇权威的运动,但是仍然没有人怀疑罗马教皇拥有的神圣力量。
当然,类似“卡诺莎之辱”这样的事件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所谓“卡诺莎之辱”,说的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四世为了求得教皇的宽恕,在雪地中站了整整三天。那是11世纪末期的事情。彼时,宗教的权威至高无上,而保罗三世即位的16世纪前叶,经过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已经对尊严有了认识。只是尽管如此,罗马教皇的地位依然不能等闲视之,基督教各国削尖脑袋想送本国的人去罗马做红衣主教辅佐教皇这一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罗马教皇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呢?此人是利用基督教最高统治者的厚爱而贪图享受,还是利用罗马教皇的厚爱来实现自己的野心呢?
不用说意大利各国,整个欧洲都不会忘记发生在30年前的切萨雷·波吉亚事件,不会忘记这位利用教皇儿子的身份,图谋在意大利中部建立自己王国的风云人物。按照同时代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的说法,他只因遭遇了人类智慧无法跨越的厄运,在实现远大目标的途中倒下了。
马基雅维利眼中的这位年轻的风云人物在各国统治者的眼中却是个破坏既成秩序的人。切萨雷·波吉亚在三十一岁那年离世后,全欧洲的统治者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现任教皇保罗三世在自己还是红衣主教时就无视来自欧洲北方的路德派的谴责,公开承认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是自己的儿子。而且在此后,他不仅任命自己的儿子担任教会军总司令,还把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帕尔马和皮亚琴察的领地赐给了他。
切萨雷·波吉亚觊觎的也是教会军总司令的位置和伊莫拉、弗利这样的小国领主的地位。
皮耶尔·路易吉的高调亮相,让时刻关注教皇动态的各国统治者不能不担心重蹈切萨雷·波吉亚的覆辙。
切萨雷和皮耶尔·路易吉的相似点不只是他们的出身,还有同样大的野心。虽然皮耶尔·路易吉还没有最高等级的军事战略家切萨雷那样辉煌的战果,但是作为武将,他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然而,要建立一个新的王国,仅有军事才能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清醒的政治头脑。
切萨雷·波吉亚有激情,却很沉着,甚至可以自如地操控大国的国王。马基雅维利曾经感慨地说切萨雷·波吉亚“极善伪装”,而这一点在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身上却完全看不到。教皇保罗三世的儿子性格冲动,尽人皆知。在威尼斯共和国十人委员会的绝密资料中,对他的记录是脾气偏暴戾。
话虽如此,保罗三世已经表现出了全面支持皮耶尔·路易吉。这位三年前刚刚即位的教皇此时正干劲十足,尽管已是七十岁高龄,身体依然硬朗。再加上一个人有了权力,健康和寿命不知何故就都会相应提高,因此谁也不知道法尔内塞教皇的时代还会持续多久。也许正因为如此,此时的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才会成为备受关注的一个人物吧。
曾经位居威尼斯国家政治中心地位的马可·丹多洛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并非单纯出于好奇。
马可注意到今天的奥琳皮娅和往常很不一样,话极少。于是,他双手握住她的手,开玩笑似的说:“你向法尔内塞公爵致意,可他却连招呼也不跟你打一个呀。”
奥琳皮娅脸上浮出了平日里的淡定微笑,回答:“可能他心情不好吧。”
关于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的话题就此结束。马车经过左侧正在建设的圣彼得大教堂正面向圣安娜门而去。穿着花哨军装的瑞士士兵站立在两侧,这里是教皇宫殿的侧门。
马可以为他们要去西斯廷教堂了,却不料两人被带到了相反方向的一个漂亮的房间。这里似乎是一个等候室,是为拜见红衣主教或主教的人们准备的。马可刚要问奥琳皮娅来这里要见谁的时候,与旁边的房间相通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少年。
此人非常年轻,看上去还是个少年。虽然穿着红衣主教的绯红色外衣,年龄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很瘦,体格尚未成熟。胡子也许因为还不多,剃得很干净。
但是这位年轻的红衣主教的行为举止透着一种不容争辩的气质。他脸上挂着亲昵的笑容,向马可他们走来。奥琳皮娅优雅地跪下,在他伸过来的手上轻轻吻了一下。“女士,您今天太美了,简直要让周围黯然失色了。”
奥琳皮娅起身,用微笑回应这位不像神职人员的年轻人嘴里说出来的溢美之词,向后退了一步,说:“他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马可·丹多洛先生,我把他带来了。”
马可单膝跪下,吻了吻这位居高位的神职人员的手。马可一边吻一边猜想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毕竟他提的这个要求,普通人是不可能得到允准的。为了满足他的愿望,想必奥琳皮娅一定如实相告了吧。
红衣主教礼貌地向马可做了自我介绍。也许是因为当上红衣主教时日不久,他像年轻人对年长者介绍自己一样寒暄道:“我是亚历山德罗·法尔内塞。我没有去过威尼斯,很希望有机会去看看。”
马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想来应该是很客套却又不失礼貌的,因为此时他的潜意识突然想到自己是十人委员会中的一员。
站在面前的、尚未褪去少年青涩的年轻红衣主教是刚刚在桥上擦肩而过的皮耶尔·路易吉·法尔内塞的长子,现任教皇保罗三世的亲孙子。
和他的父亲皮耶尔·路易吉不同,年轻的红衣主教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罗马大贵族奥尔西尼的女儿,可以想象他略带一丝严肃的亲切态度可能是遗传自他母亲的血统。
法尔内塞红衣主教和奥琳皮娅应该早就熟识,他们聊天的气氛非常自然。看到罗马位居高层的神职人员在公共场合对高级妓女也能一视同仁,马可认为这是对的。而这一天,身为罗马屈指可数的高级妓女的奥琳皮娅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的身份特征,说她是贵族夫人也绝对没有人怀疑。看着两人说话,马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但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快。
红衣主教终于把目光看向了马可这边。他先微笑着对自己冷落马可表示了歉意,然后说:“现在我陪你们去那位大名人那里吧,派别人去是会怠慢这位大名人的。”
这有点出乎马可的意料,让并不笃信基督教的马可深感惶恐。但是他很清楚,今天的事能如愿以偿,完全是法尔内塞红衣主教的帮助。他礼貌地接受了年轻的红衣主教的美意。
前往西斯廷教堂的途中遇到的黑衣僧侣们看到他们,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向法尔内塞致敬。从年龄上看,法尔内塞红衣主教在红衣主教会议中应该处于末位,但他是现任教皇的孙子,所以在教廷似乎有些威望。
通往西斯廷教堂的门很窄,这让马可又很意外。红衣主教用拳头在门上敲了三下,大概是事先说好有客来访的暗号,紧闭着的门很快打开了。
进去后,只看到前来开门的助手,一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往里看去,这才看到搭在远处墙壁前的高台上走下来一个男人,步履稳健。法尔内塞红衣主教向他走去,马可也跟了上去。
男人的个子并不高,肩有点宽,看上去体格很壮实。他应该六十多岁了,但是体态匀称,看不到一丝老态。他身上穿着原色的木棉短衣,沾染了各种颜料,斑驳陆离,构成一幅很奇妙的图画。腰部简单地系着一条绳子,短衣下面是黑色的紧身裤,腿非常健壮,就好像参加格斗比赛的运动员。花白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不知道多久没有梳头了,半张面孔埋在里面的胡子也没有修整过的痕迹。
创作中的艺术家的形象简直像一个可怕的魔鬼,与天使完全不搭界。从未见过艺术家这种形象的马可不禁目瞪口呆。
只是这个魔鬼笑起来竟是那么和蔼可亲。当然,这样的笑容只给了熟识的红衣主教和紧随其后的奥琳皮娅。当红衣主教介绍马可时,艺术家的脸上只剩下了嫌弃,似乎在怪马可打扰自己的工作。虽然法尔内塞红衣主教介绍说马可是威尼斯共和国名门望族丹多洛家族的家主,但是,对于工作中的米开朗琪罗来说,他依然是个碍事的人。当然,马可不会因为这样的冷遇而不高兴。
因为此时,他的全部心思都被布满西斯廷教堂天花板上的巨大画作《创世记》吸引住了。为了看清上面的画,他只能歪着脑袋,姿势极不自然,却丝毫不觉别扭。五颜六色的光从布满天花板的画作中洒下,感觉那是画作发出的光,而不是对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的反射。
马可·丹多洛是威尼斯人。在对待美的事物方面,威尼斯人丝毫不逊于佛罗伦萨人。佛罗伦萨热衷于让本国艺术家把他们的才能充分用于公共建筑,在这一点上,威尼斯共和国不及佛罗伦萨。但是,作为国家政治中心,威尼斯的总督官邸的会场内则挂满了威尼斯画家们的画。
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一样,对艺术的需求极为旺盛,因此不会缺少从事这一行业的艺术家——贝利尼兄弟、乔尔乔内、卡尔帕乔以及当时被认为是欧洲最杰出画家的提香。色彩之丰富、华丽之美是他们画作的共同点,就像是威尼斯派画家的代名词,深受好评,可以让欣赏画作的人们心满意足。
仅就绘画而言,威尼斯派画家的水平要普遍高于佛罗伦萨派画家。但是,在威尼斯派画家的画作中,却没有一幅能像米开朗琪罗创作的《创世记》那样,可以让人感受到来自画作的光芒。也就是说,至今尚未出现一幅作品能让观赏者感受到来自作品的光芒、美感和震撼力。创作这幅作品的米开朗琪罗不仅是绘画家,同时也是一位雕塑家,还以建筑师而闻名。对此,仅靠画笔创作的威尼斯派艺术家们该做何感想呢?
马可想到了曾经的一次经历,和此时的感觉一样。在旅居佛罗伦萨期间,马可去美第奇家族的洛伦佐家,看到了波提切利绘制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
他想起那两幅作品同样自带光芒。波提切利和威尼斯派画家一样,仅用画笔创作,同时他又和米开朗琪罗一样,属于佛罗伦萨派的艺术家。
教堂左右墙面上的作品为四位画家所作,也非常出色。但是,马可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因为今天看到《创世记》已经让马可心满意足。他走近米开朗琪罗对他说:“非常感谢您给了我如此美妙的时刻。”
而米开朗琪罗正有意无意地看着他。
马可没有再多说什么,于是米开朗琪罗原本看向马可严厉的黑色眼瞳中闪过了一丝欣赏。
“我很欣赏你的态度,你没有对画作妄加评论。因为假装懂画的假艺术爱好者太多,让我很烦。”
听到这话,法尔内塞红衣主教和奥琳皮娅哑然失笑,因为他们想到了米开朗琪罗口中的假艺术爱好者是谁。与米开朗琪罗道别后,三人离开了西斯廷教堂,而米开朗琪罗也回到工作中去了。
米开朗琪罗不反感马可。也许是心理作用,马可觉得之前一直对他以礼相待的法尔内塞红衣主教态度也随意了许多。当他得知马可的住处离自己家很近时,他甚至提出找时间好好聊聊。虽然马可知道这样一来,自己的住处会被曝光,却没觉得有何不可。因为他也喜欢上了这位脸上依然残留着少年青涩的年轻红衣主教。看上去,教皇的孙子是个既诚实又开明的人。
在瑞士卫兵的目送下,载着两人的马车离开圣安娜门,到了台伯河畔的圣彼得大教堂前。
马可还沉浸在对《创世记》这一杰出的艺术作品的回忆之中,突然听到身边的奥琳皮娅一声惊叫。一看,原来有一群人正抬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经过马车旁。奥琳皮娅叫停马车,让他们把受伤的男人抬上来。
距此地最近的医院位于台伯河中一个叫蒂贝里纳的小岛上,坐马车很快就能到,抬着伤者的男人们接受了奥琳皮娅的建议。
“建筑工地一根石柱的柱头落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根石柱下面。”其中一人把伤者抱上马车后解释道。马车是两人座的,上来一个伤者就显得很挤了,男人们只好把伤者交给她照顾。
马车疾驰。奥琳皮娅起身坐到马车板上,把伤者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为了保证伤者不会因颠簸而造成二次伤害,她已经顾不上衣服会被弄脏了。
依旧坐在座位上的马可发现伤者的状况不容乐观。伤口血流不止倒不难处理,关键是脊椎受伤的话就无计可施了。
大概是路上有石头,奔跑中的马车被绊了一下,车身重重地晃了一下。就在这时,昏迷中的伤者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奥琳皮娅,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马可没有听见,而双手捧着男人脑袋的奥琳皮娅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似乎是被伤者说的话惊到了。伤者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死了。
奥琳皮娅慢慢地把他的脑袋放到马车板上,忘了告诉仆从无须再策马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