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将心打破,直到它被永远打开。
——哈兹拉特·伊纳亚特·汗
我捧着病人的头,看着他满含泪水的眼睛。
他的头顶不断涌出血来,身旁的监护仪器发出哔哔声,护士轻轻拔掉输液器导管的封口,有人推来沉重的设备,轮子吱吱尖叫着。第一次在急诊室值班的两个实习医生努力克制着,却还是发出了惊呼。
医学院不会讲授作为医生要面临的这个场景,无论你对病例多么熟悉,也不会帮你做好心理准备。直到这一刻,你才会真正知道:你就是那个负责拯救生命的人。生命正从你的指缝间缓缓流走,在明亮的荧光灯下等待拯救。
我就是那个医生——双手捧着一位20岁男子中枪的头。我还抱起过刚离开妈妈的子宫、来世间呼吸第一口空气的婴儿,拥抱过为垂死丈夫祈祷的妻子——她的丈夫被重度肝病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只能恳求上苍,将丈夫的痛苦带走。
我并不具备特殊的力量,也不比任何人更懂得如何看待死亡。我只知道,每周中有36小时,我会在一片混乱的医院急诊室里,成为病人的疗伤药、解毒剂,有时候甚至要成为送他们渡过冥河的摆渡人。大多数时间里,我的工作是阻止死亡。当我成功的时候,我会把病人送回这个世界;当我失败的时候,我会陪伴病人,直到他的生命逝去。
我不认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有时候,不管病人、家属、朋友或者医生有着什么样的决心,死亡终究还是会到来。那时我就是见证者。我只能做一名摆渡人,看着病人呼出最后一口气;做一名守夜人,报出那个最后的时刻,告诉这个世界,斯人已去。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都只会停留很短一段时间。在奋斗的几十年里,我学会了培养一种宁静状态。这种宁静产生于我童年时偶然发现的一种游离感。正是这种游离感让我可以忍受一位家暴的父亲和一个充满伤害的家庭。
当我开始写这本书之时,我认真回顾了自己的过往人生:我和大学恋人的婚姻已经结束,搬到新的城市,开始了一份新工作。适应这些变化是困难的,我只能将那些人生的转折点看作一种特殊的际遇,就在那些时间点上,我曾经依赖的一切都突然终结了。我进入了不确定的状态。而就在这些不确定中,我遇到了新的机会。
从小到大,我们都在经历创伤。有一种手工艺术,叫作“金缮”:匠人们会用纯天然材质填补碎瓷片之间的裂缝,将破碎的瓷器修好,把金粉或金箔贴于表面,突出残破之处。如果采用得当的手法、优雅的设计,不但可以还原本已破碎的作品,还能增添一种难以言喻的“残缺的美”。就好像我们在生命历程中难免受到伤害,“金缮”这种工艺就是用最贵重的物质来修补缺憾,不仅能弥合创伤,还让我们的生命因此而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华。
我会在本书中给你讲述急诊科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像一阵制造混乱、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然而,只要我们能找到风暴中心,就可以平静而镇定地面对它,并且更加坚毅地成长。
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极度痛苦的经历中,一次次治愈,一次次修复,一次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