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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

次日是礼拜日,共和国国会在每周日上午定例召开会议。开完会回到家的马可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奥琳皮娅解释说自己上午去了教堂,回程路上顺道来拜访。她穿着一身文静素雅的衣裙,乍看之下像是一位中层阶级的太太,丈夫可能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也可能是玻璃工坊的小老板。不过对于马可来说,无论奥琳皮娅如何装扮,她就是她。

两人一见面便顺理成章地抱在了一起,马可无视老仆夫妇的脸色,急切地将女人拉进了自己的卧室。

解开她胸口一长排小纽扣的过程着实难熬。轮到自己时,马可几近粗暴地脱下元老院元老的黑色长袍,将其随意丢弃在地板上。

女人自己摘下了脖颈后方用来收拢金发的发饰,一大把色泽艳丽的长发宛如金线一般垂坠下来。这个女人浑身流露着丰满的美感,挺拔圆润的乳房在等待男人触摸时微微颤动,玫瑰色的乳头因为兴奋已经挺立了起来。

奥琳皮娅的丰润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则嫌瘦,可谓恰到好处。如此一具浑然天成、肤如凝脂的曼妙肉体赤裸裸地横在男人眼前,在火热的欲望下泛起涟漪,等待一个成熟男人在此激起惊涛骇浪。

马可喜欢奥琳皮娅的地方,也包括两人总是能在激情之后非常自然地谈天说地。女人一脸安心地躺在他身边,显得毫无戒备,对他说:“昨晚您带去我家的那位朋友,可真是位翩翩公子。”

马可有些不高兴,略显冷淡地回了一声“哦”。女人一眼看穿他吃醋的小心思,秋水般的眼里带着笑:“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会移情别恋。那位公子有一位秘密恋人。”

“是谁?”

马可有些意外。他知道埃尔维斯身边从不缺女人,可是搞地下恋情并不是他的风格。面对他的追问,奥琳皮娅轻轻笑了起来:

“在我身处的世界,即使你早就看透一切,也要装作一无所知,这才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如果破坏游戏规则,搞不好明天就要从圣马可钟楼上摔下来了。”

这句话让马可瞬间瞪大了眼睛,牢牢盯着自己的情妇。

奥琳皮娅却仿佛浑然不觉气氛有异,极其自然地谈起了今晚的舞会。

为了庆祝总督家的孙小姐成婚,今晚总督官邸将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提起这场舞会,奥琳皮娅的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些羡慕与无奈。即便有数不清的仰慕者和财富,即便她的宅子已经是外国贵宾每到威尼斯必定造访的名胜,她在上流社会人士眼中也始终只是一个妓女,此等名流云集的社交盛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当然,马可收到了邀请,却因上述种种理由而无法偕奥琳皮娅同行。他听出情妇语含惆怅,于是主动转换了话题。

“在舞会上应该能碰到埃尔维斯吧。”

“那位公子当然会参加了,他可是总督的亲儿子呀。不过,埃尔维斯公子身处那种场合,心情应该很复杂吧。”

为了照顾奥琳皮娅的心情,生性温柔的马可岔开了话题,可事实证明他的手法并不高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在心中暗暗反省。与此同时,他就着情妇的话,又想起了昨夜与埃尔维斯分别时的情形——当两人跨出奥琳皮娅家的大门并互道晚安后,好友离开的方向与其父居住的总督官邸正好相反。马可目睹此景,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却还是默默地目送埃尔维斯离去。

埃尔维斯回到威尼斯后并未入住总督官邸内专供总督一家居住的宅邸。埃尔维斯的侄女,也就是总督家那位孙小姐一直与祖父住在府内,并且即将从这里出嫁。然而,这位总督的儿子却独自一人住在位于北郊的古利提家的另一处私邸中。

现任总督的嫡亲孙女的婚礼绝对是当时的一大盛事。而这场盛世的另一位主角——新郎,更是自十字军兴起的11世纪便掌握总督大权的威尼斯超级名门的贵公子。平民百姓早就在茶余饭后讨论得热火朝天,当时的编年史作家萨努多更是在其著作《日志》中如此描述这场世纪婚礼:

25日清晨,总督家孙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包括两家的亲属在内,仅接受邀请的贵妇人就有百余人。

新娘遵从威尼斯风俗将长发披散在背后,洁白的绸缎礼服下摆很长。总督的专属乐队走在送嫁队伍的最前面。

陪伴新娘的女士们也身着豪华精致的长裙,佩戴着沉甸甸的金锁及各式各色的名贵珠宝,她们中不少人对一颗颗浑圆珍珠串成的珍珠项链情有独钟。

男士们在奢华程度上也毫不逊色,尤其是柯内尔大人那枚镶嵌着无数宝石的胸针着实叫人大开眼界,据说那曾是塞浦路斯国王的心爱之物。

说到婚礼的来宾阵容,除了总督大人之外,总督辅政官及政府高级官员悉数到场,全员都来到圣马可大教堂参加婚礼。

不过,新郎本人,以及担任伴郎的康达利尼家的子弟都穿着黑色的天鹅绒衣服,这似乎略欠妥当,至少应该换上色彩鲜艳、花样时髦的丝绸衣服,才能衬托今日盛典之隆重。

马可此次并非以元老院元老的身份,而是作为与康达利尼家族齐名的贵族世家丹多洛家族的代表接受婚礼邀请的,因此在圣马可大教堂的仪式结束后,他又应邀参加了在总督官邸举办的庆祝晚宴。

当晚马可身穿天蓝色的绸缎礼服,衣领、袖口和下摆等处低调却华贵的银线镶边与黑发十分相称,令他更显年轻俊朗。

晚宴设在总督官邸的“投票厅”内,招待外国来宾的宴会也常在这间大厅举行。这里场地开阔,安排乐队、铺排桌椅毫不费力,最多甚至可同时招待三百位宾客。

在晚宴上,埃尔维斯坐在亲属桌,与马可的座位相距甚远。

今夜,埃尔维斯身上的华服用深邃的蓝色丝绸裁制,那颜色令人不禁想起晴朗的夜空。上衣的袖子特意做出一条条开口的效果,每一条开口都用浅灰色的缎带扎起,内搭的衬衣从开口处露出白色丝绢面料。这是当下最时髦的打扮。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才敢尝试的这身潮服虽说略显夸张,却将埃尔维斯充满古典美的容貌衬托得更加超凡脱俗。

将袖子裁成条状、让内衬的白衬衫露出来,原本是女装才有的流行风格。威尼斯的年轻贵族首开先河,也这样穿戴,结果大受欢迎,很快成为风靡全欧洲的时尚。

说到时尚,女人追逐潮流的脚步也从未停歇,她们可以从任何人身上获取时尚灵感。由于未婚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当夜出席宴会的女性都是已婚贵妇。她们身着色彩缤纷的华美衣裙,将层层叠叠的绸缎和蕾丝堆砌在身上,毫不吝惜布料。不过,胸口位置却显得特别清凉,丰满的乳房有大半都暴露在外。

这种穿衣风格最早出自威尼斯的妓女。为了防止男同性恋过于盛行,威尼斯政府鼓励被称作“普塔娜”(puttana)的中下层妓女在公共场合露出乳房。这一举措的目的自然是让娼妓吸引更多男人,但那些贵族阶级的已婚女子也从中受到启发,衣领越开越低。

无论政府如何发文警告,这一流行毫无衰退的迹象。

晚宴一结束,仆从们便手脚麻利地撤下餐桌,大厅转眼间变成了巨大的舞池。

身披镶金边缎子斗篷的古利提总督像是在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保护心爱的孙女一样紧紧挽着身材娇小的新娘,逐一向来宾致意。紧随其后的新郎也因为紧张兴奋而满脸通红。等到宾客们的交谈告一段落,乐队便开始奏乐。

首先登场的是婚礼的男女主角,而后,康达利尼家的公子与古利提家的贵妇、古利提家的绅士同康达利尼家的女宾,一对对从人群走向舞池。

优美舒缓的抒情曲响起,男女舞者分列两边,随着音乐的节奏时而贴近时而远离,时而十指紧扣,时而相对旋转,这让尚未参与其中的旁观者也心头小鹿乱撞,而这就是舞会不可抗拒的魅力。眨眼间,舞池中的队伍已经变成了三列。每当一曲终了,舞伴也会随着队列的变换发生变化。原本翩翩起舞的埃尔维斯趁曲终溜了出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了马可背后。

面对回过头来的马可,好友只是拍了拍他的背,没有说话。

马可却在回首间惊诧地发现好友眼中充满着与当下气氛迥异的忧伤。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好友的视线向远处看去,视线的落点,在一位女士的身上。

那是佩利留夫人。她的丈夫是安德烈·古利提竞选总督时最大的对手。与耀眼如昼、眼中容不下沙子的古利提相比,吉罗拉莫·佩利留是个态度谦逊、待人随和,宛如月亮一般的人物,在平民阶层中拥有相当的威望。佩利留虽然比古利提年轻一些,但也年过花甲。

在威尼斯,老夫少妻并不是稀罕事,但佩利留夫妇的年龄差距从他们结合开始就一直是人们的谈资。夫人出身于威尼斯的柯内尔家族,比丈夫年轻三十岁。婚姻之于当时的贵族,无关爱情,仅仅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利益结合。

任何人一提到佩利留夫人,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美人”二字。她生得极美,却又美得与众不同。

在大部分女人都以金发为美、恨不得把头发晒到褪色的风潮中,佩利留夫人留着一头罕见的乌黑秀发,不曾在发色上做过什么文章。她从来只画淡妆,有时看上去甚至是素颜。她在衣着方面也比较保守,不像其他贵妇人那样大胆展露胸部风光。当然,她在装扮上也会动点儿小心思——把丰沛的黑发编成麻花辫,在耳边优雅挽起,这正是时兴的发型。

与同时代普遍偏胖的其他贵族女子相比,她身材苗条,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实际上,虽然当时威尼斯人偏爱丰腴的女性,但佛罗伦萨和米兰的女人都以瘦为美。

这一夜,佩利留夫人身着墨绿色斜纹织物裁制的礼服,两侧编发绕过的优美的额头上点缀着大颗水滴状珍珠。雪白的脖颈上也佩戴着光泽饱满的珍珠项链,项链正中的吊坠正好从颈部延伸至胸部,使脖颈更显修长。

这个垂在夫人胸口的黄金吊坠约5厘米见方,精致程度堪称巧夺天工,上面镶嵌着祖母绿宝石和红宝石,下方垂坠着与额头上一模一样的水滴形珍珠。

黑色、绿色,加上珍珠色,堪称完美。这位佩利留夫人美则美矣,却冷若冰霜。她尚未生育,是贵族圈中人人称赞的贞洁淑女。

马可见识过好友身边如走马灯一样的女伴,无论环肥燕瘦,哪个不是公认的大美女,为什么这一次偏偏会被这种难搞的女人牵住了鼻子?马可心中满是无奈。

仆人们端着银盘鱼贯而入,盘子里盛放着金色的铃铛,两个一组,用红色的丝带系在一起。仆人开始向来宾们分发铃铛时,古利提总督忽然走到儿子身边。站在近旁的马可听到了父亲对儿子的低声耳语。

“埃尔维斯,莫尔卡舞要看你的了。”

埃尔维斯用微笑回应父亲的指令,从银盘上取了四对铃铛,而后笔直朝着佩利留夫人走去。

莫尔卡舞是一种糅合了阿拉伯乐曲的战舞。跳舞时两人一组,相互双手持铃,脚下舞步甚为激烈。这种舞蹈在当时的意大利极为流行,舞会上只要有人提到莫尔卡舞,场上的年轻男女无不跃跃欲试。

莫尔卡舞曲响起时,舞池中的景象令马可不禁瞪大了眼睛。虽然大部分人被埃尔维斯潇洒的舞姿吸引,但马可早在大学时代就非常清楚自己这位好友的舞艺有多么高超。真正令马可惊讶的,是佩利留夫人整个人在刹那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那冰封的美貌之下,燃起了熊熊烈焰。她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着闪闪星河,握着金铃的双手优美地交错着,那身墨绿色的衣裙也仿佛被聚光灯照射着似的,随着她的身姿舞动不断变幻着色彩。

马可也曾看过许多贵妇人的优美舞姿,但是如今夜的佩利留夫人一般激情热舞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在舞池中,那对舞伴紧紧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按照舞会的惯例,莫尔卡舞之后往往以烛台舞作为收尾节目。烛台舞正如其名,是一种手持插着单根蜡烛的烛台起舞的优雅舞蹈,而参加的女士们会借此机会挑选男伴共舞。

从仆人手中取来烛台的女士缓缓靠近心仪的对象,待男士接过烛台,便带着他一同舞到大厅中央。

烛台舞在舞会上的人气和地位完全不输莫尔卡舞。

此时,大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女士们手中的蜡烛闪烁着点点亮光。几个光点正朝刚刚跳完莫尔卡舞回到场下的埃尔维斯靠过来。

埃尔维斯没有立刻回应邀请,而是对身旁的马可低声说道:“帮我蒙住眼睛。”

马可从袖筒里抽出天蓝色的丝巾,蒙住了好友的眼睛。

埃尔维斯蒙着眼睛伸手四处摸索,摸到一个烛台就停了下来。就在他握住烛台的同时,弗思卡丽夫人发出了惊喜的尖叫。埃尔维斯取下蒙眼的手帕,左手挽住夫人肥圆的手臂,右手举着烛台,走向大厅中央。

几十对舞伴组成圆圈,在点点烛光中伴随着婉转的抒情曲翩翩起舞。正如往常的舞会一样,今夜舞池中五彩斑斓的缎带、绸裙汇集而成的色彩洪流在如梦似幻的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美。

马可也不知不觉加入了舞蹈的行列,此时他才忽然想起来,刚刚拿着烛台前来邀请埃尔维斯的贵妇人之中,并没有佩利留夫人的身影。 /SUE3LDbx4Yo/sgCnFJtDRlN9NbUr+osEwqkyxft7sIrXEKOrKl5n24WMzmISr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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