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

从这次事件的紧张中解放出来的某一天，自总督官邸回到家的马可，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封信。据说信件是由女修道院的看门人送来的。打开信，上面用略带稚气的字写着：“邀请您来参加音乐会。”信尾加了一句：“我也会演奏。时间在后天下午，地点是卡纳雷吉欧区1250号。”这似乎是在犹太人居住区的私宅举办的音乐会，马可打算去一探究竟。

这一天，他早早下班，回家也选择走近道。他脱下形同官服的黑色长衣，换上颜色朴素、质地却是上等的灰色丝绒私服。在窗下的小运河上，事先约好的“出租船”已在等候。音乐会结束后，要送莉维亚回朱代卡岛的女修道院，所以没有用只有一名船夫的丹多洛家的贡多拉，而是叫了有两名船夫的“出租船”。

马可上了船。贡多拉上溯大运河，穿过里亚尔托桥，朝卡纳雷吉欧区的方向而去。他在犹太人居住区入口处的运河边下船，吩咐两名船夫在此等候。马可这天没有带侍从。

没过多久，马可便体会到了没带机灵的侍从的不便。

在土地稀缺的威尼斯市区，鳞次栉比的住宅都是高层，穿行其间的道路也相当狭窄。这个情形在犹太人居住区内尤为极端，高达七八层的房子比比皆是，道路更是窄到两人相遇时必须侧身相让。在犹太人居住区里找只有一个号码的地址，着实让马可费了一番工夫，结果错过了最先演出的少年合唱。

不过，他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因为他听见一扇开着的门里传出的歌声。马可循着歌声进入屋内，爬上几层陡直的楼梯。

上楼来到的似乎是这家最大的一间房，但最多容纳30人左右。大半的空间被椅子所占，迟到的马可悄悄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

当见到在少年合唱结束后登场的当天的主角时，马可微微吃了一惊。原来是那位在犹太人居住区杀人事件中被当作犯罪嫌疑人，之后因为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而被释放的犹太年轻人。想起当时他就说自己是音乐家，马可便不再感到意外。

令马可感到惊叹的，是当年轻人右手拿着的琴弦在左手拿着的乐器上滑动的一刻。那把小小的提琴如此纤细，却能营造出如此华丽且有张力的世界，简直匪夷所思。

马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技艺超群。30多位听众也屏息倾听，陶醉其中。

演奏结束后响起的掌声，简直是狂热的。演奏者大卫也以年轻人的坦率欣然接受着赞美。在他退场之后，马可这才发现，一半以上的听众都不是犹太人，而是威尼斯人，其中在元老院遇到过的不下二三人。

接着登场的是大卫和莉维亚二人。大卫拿着小提琴，莉维亚手持中提琴，开始二重奏。他们再一次令马可惊叹不已。

小提琴悠扬响起，中提琴缓缓紧随其后。忽而，小提琴声由高往低，向中提琴发起温柔的挑衅，宛如两只蝴蝶交互缠绵、翩翩起舞。两位乐手营造出的二重奏的美妙，充满了整间屋子。

享受着动听的乐曲，马可不禁露出微笑，因为他在音乐中听到了莉维亚对是否愿意成为丹多洛家妻子的答案。

犹太人居住区的音乐会在日落前结束。一半以上的观众住在犹太人居住区之外，因此必须赶在日落封桥前散场。

马可提出送莉维亚回女修道院，看上去尚处于兴奋中的她点头答应。大卫送他们到贡多拉等候之处。这位犹太年轻人似乎想起了送莉维亚的男人是谁，但他没有说，马可同样如此。不过，面对优秀的音乐家，马可由衷地说道：“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技艺超群。非常感谢。”

“所谓技艺超群，是让拥有这种才华的人忘记它的存在，同时也令听众浑然不觉的一种东西。我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

这时候，马可第一次仔细端详了年轻人这张只有20多岁的脸。

两人所乘的贡多拉，因为前后有两名船夫划船，所以速度很快。小船在落日前的大运河愉快地划行。莉维亚像下了重大决心似的注视着马可，说道：“父亲送给母亲，母亲又留给我的首饰，我能不能卖掉一件？”

原来她是想用卖首饰所得的钱，购买克雷莫纳制的中提琴。

“克雷莫纳工匠制作的弦乐器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还在树木时便选定琴木。树被砍下后要经过充分干燥，而且只取最上等的部分，一棵树只能制成一把乐器，需要很长的时间，只有优秀的工匠才能制作，所以才那么昂贵。”

马可笑出声来，说：“这个应该没有问题。相信你父母都会为首饰用得其所而高兴。”

两人在朱代卡岛下船。马可送莉维亚进入女修道院之后，再次坐上贡多拉回家。伴随着开阔的潟湖上起伏的波浪，马可思考着。

他决定让自己和莉维亚都处于最自然的状态之下。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让一个人见见莉维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