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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丹尼尔

犹太医生丹尼尔不是出生在威尼斯,而是出生在那不勒斯,40多岁。在完成普通教育之后,他进入萨莱诺医学院学习。

在中世纪的基督教欧洲,萨莱诺医学院属于异类,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教育场所。它创校的具体时间不明。在以下几个方面,它有别于其他学校。

第一,它与当时大量存在的修道院等宗教团体无关。

第二,在创立后不久,它接受了阿马尔菲贸易商们的经济赞助。

在现代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南欧观光城市的阿马尔菲,在一千年前的地中海世界,曾经是一个开拓精神十足的海洋城邦国家。和比萨、热那亚、威尼斯一样,阿马尔菲也是横跨地中海积极展开商业活动的国家。和东方做贸易,阿马尔菲可以说是领跑者。

顺便提一句,现代意大利海军军旗的标志,就是这四个海洋城邦国家的徽章组合。

商人之国阿马尔菲为什么想到赞助培养医生的学校呢?在漫长的航海期间,不可避免地会遭遇风暴或海盗等事故。哪怕是不打仗的商船,如果有船医随行,也会让全体船员感到安心。所以,对阿马尔菲的商人而言,赞助萨莱诺医学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阿马尔菲和萨莱诺相距不远。

说到这所医学院的第三个特色,就是交流。如果物资通过贸易得以交流,那么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们的思想,自然也会因此产生交流。这种交流使得萨莱诺医学院成为打破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两个世界的隔阂的一种存在。

大概到中世纪前期,该学院的水平已接近当时包括医学在内的知识领先的波斯、阿拉伯等伊斯兰世界。在地中海世界,无须上溯至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即使在中世纪,欧洲与东方之间也没有泾渭分明。

这所医学院,同时使用希腊语、拉丁语、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四种语言。不管是教授还是学生,都来自地中海世界的各地。学院日后成为连接古代医学与近代医学的桥梁,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此外,阿马尔菲人也是基督徒。为那些千里迢迢从欧洲前往圣地朝拜的人在耶路撒冷城镇建造医院的,也是阿马尔菲的商人。确保医院的医生数量,或许也是他们出资赞助医学院的理由之一。

在这里介绍一下。这家创建时名叫“圣约翰医院”的医院,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改名为“圣约翰骑士团”。此时,它重归初衷,以“马耳他骑士团”之名,继续为偏远地区的医疗事业奉献。所以,如今总部设立于罗马的这个慈善医疗团体的旗帜,是一千年前的海洋国家阿马尔菲的徽章。

在这四个都由商人建立的共和政体的意大利海洋城邦国家中,阿马尔菲首先衰落,原因并不是商人无法再正常运作共和政体,而是它被来自法国北部的诺曼人征服。所谓贸易,唯有双方处于对等的关系才可能实现。而在诺曼王朝,没有通过贸易获取财富的概念,有的只是通过征服领土致富的观点。就这样,失去阿马尔菲这个最佳赞助人的萨莱诺医学院,也随之进入了草木凋零的时代。

萨莱诺医学院复苏,是在腓特烈二世继诺曼王朝之后,统治意大利南部一带时。

身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在肩负捍卫基督教世界之任的同时,又认为政教应该分离,因此常常与罗马教廷的教皇发生冲突,被教廷定罪为“基督教之敌”。但同时,他又被理念相近的人誉为“世界的惊奇”。正是这个男人,注意到即将破产的萨莱诺医学院。

由于父亲是德意志人,因此德语称作“Friedrich II”的这位人物,为对抗背后由教廷操控的欧洲最古老的博洛尼亚大学,在那不勒斯创建了完全没有宗教色彩的大学。作为大学的医学部,萨莱诺医学院因此得以复兴。学院依然留在萨莱诺,所以相当于那不勒斯那所大学的分校。

顺便提一句,在现代成为意大利国立大学的那不勒斯大学,正式的名称是“费德里克二世大学”。费德里克(Federico)是腓特烈(Friedrich)的意大利语发音。这所大学始终保持与宗教划清界限的建校传统,即使在宗教改革和反宗教改革激烈斗争的16世纪上半叶,它仍然是允许异教徒入学的少数教育机构之一。犹太医生丹尼尔,就是在这所费德里克二世大学医学部学习。经过五年学习,毕业后的丹尼尔去罗马当实习医生。马可知道无须和这个男人客套,于是直言不讳地问:“那里也接受犹太医生?”医生笑答,哪里都需要医生。只要不过于执着宣导自己的宗教,就算是在天主教大本营罗马也没有问题。丹尼尔就是在和做护士的天主教修女们共同工作的情况下,学习临床操作,完成了实习期。

名副其实成为正式医生的犹太年轻人,后来转去了博洛尼亚大学。这所欧洲最古老的大学,同样遭遇文艺复兴思潮的冲击。与曾经主流的神学部齐肩的医学部,也逐渐达到不辱最古老大学之誉的水平。

不过,犹太医生笑着说,在萨莱诺学成的他进入博洛尼亚,仿佛是在其他流派的道场,边转悠边磨炼武艺。那么,为何从博洛尼亚来到帕多瓦?针对马可的这个问题,医生答道:“帕多瓦大学可以让我堂堂正正做解剖。”

对基督徒而言,哪怕是对尸体进行解剖,想必也是令人十分厌恶的事情。这种民间的习俗加上基督教的教义,阻碍了欧洲中世纪在解剖学上的发展。即使在倡导回归人性的文艺复兴时期,动手做人体解剖,也需要相当的勇气。

博洛尼亚校龄排名第二的帕多瓦大学在归属共和国之后,被威尼斯打造成国内的最高学府。而且,威尼斯原本就有与罗马教廷保持距离的传统。在帕多瓦大学医学部,解剖学能堂堂正正地成为一门学科,正是依托这些历史背景。不过,犹太人不能成为正式的教授。换言之,他们没有从共和国领取薪酬的资格。犹太人丹尼尔只有靠其他办法维持生计。

犹太医生笑着告诉马可,他在威尼斯医院找了份工作,坐摆渡船往返两地。他从威尼斯去帕多瓦与尸体相处,再坐船来威尼斯医治活人,还兼任威尼斯政府的法医。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他已年过40。

可是,作为犹太人,丹尼尔在威尼斯必须住在犹太人居住区内。在大门从日落至天亮封锁的犹太人居住区生活是否会感到不自由呢?医生第一次以严肃的语气回答马可的这个问题:

“先说结论,没有令人特别不适的不自由。

“首先,与生活习惯相近的同类居住在一起,是人类自然而然的倾向。所以,从古至今都存在居住区这样的形式。就说料理这一件事,各民族有各自的特色,谁都希望做菜时不必介意邻居的感受,想吃啥就吃啥。除此之外,服装不同,信奉的神灵以及祈祷的方式也不同。按民族分区聚居,彼此都更轻松,这是人之常情。除了犹太人居住区,罗马自古以来就有以各自做礼拜的教堂为中心而形成的法国人、西班牙人的居住区。

“不过,和那些地方不同,威尼斯的犹太人居住区是根据威尼斯政府明确的方针划定的。看上去似乎有宗教和种族上的歧视,其实这并非威尼斯政府的本意,因为政府的目的在于引进犹太人的资金。

“犹太人居住区给我们犹太人带来的是绝对的安全。对居住在欧洲的犹太人而言,最大的恐惧是遭遇狂热基督徒的烧杀抢掠。所以,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我们忘记那些恐惧。

“不管怎么说,犹太人居住区设在何处、大门从日落至天亮封锁等,都是威尼斯政府决定的。所以,保证区内居民的安全也是政府的责任。

“你们威尼斯人在伊斯兰国家开设的商馆,为避免穆斯林的袭击,也规定星期五的晚上禁止外出。做出这种不得已的防御措施,是因为旅居的伊斯兰国家不提供安保,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但在威尼斯,政府是给我们安全保证的。

“何况,从天亮至日落这段时间内的经济活动,完全不受限制。唯一的制约就是犹太金融业者即使在犹太人居住区内,也不能收取超过威尼斯政府规定的贷款利息。不过,对威尼斯人开办的银行,政府也是同样要求,所以没有差别。

“总之,引进外资、利用外国人的经济力量都是在政府完全掌控下进行的。威尼斯的犹太人居住区就是具体的例子。”

马可在心中感叹,任何事情,一旦改变视角,看法就会改变。他不禁反省自己习惯于当下的常人之见,但他依然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日落前必须回到犹太人居住区,毕竟还是不自由吧?”

犹太医生再次露出微笑,答道:“对我们医务人员而言,没有什么不自由、不方便的。如果有患者需要医生出诊,哪怕深夜也会为我们开门。如果白天的治疗延至日落之后,医院的院长会给我们开证明。对医生来说,时限基本上是一个摆设。”

马可被逗得笑出声来,不禁开玩笑说:“如果想整晚和你边吃边聊,我就装病。”

“对,这是个办法。不过,我也是忙人一个。所以,你要装病的话,我们得事先调整好时间。”

马可开始认真考虑装病的事。在总督官邸内,鉴于工作性质,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然而,和这位年岁相近的犹太医生谈话,可以无须顾忌,畅所欲言。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这位医生保持平衡的视角。没想到回到威尼斯交到的第一位朋友会是犹太人,马可苦笑着和医生约定了“看病”的日子。 tLCuDtan9N5KZKX/nG+lNSlYu6fpERTsYwAwaUf8h+9bPOeknTfn9VBHowtsSN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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