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由可爱的边银夫妇共同经营,名字就叫“边银食堂”。边银爱理无所不知,对石垣岛的美味如数家珍。光是跟她交谈,肚子就会越来越饿,这真不可思议。
这次是我第二次造访石垣岛。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二〇〇八年三月。当时我正在为《蜗牛食堂》取材,忙得不可开交。那回我不仅是第一次来到石垣岛,也是第一次踏足冲绳,那是一场单独的旅行。
当时最大的目的,就是到边银食堂看看。我在食堂附近找了家廉价旅馆落脚,那天中午吃了炸酱荞麦面和店里有名的五色岛饺子,晚上则享用了“哲饭”。那是一个让人幸福的地方,堪称“幸福工厂”。
从外面看边银食堂,它整体散发着让人油然欣喜的气息。满怀期待打开店门的瞬间,传来厨房制作料理的声音,热闹非凡,还伴随着勾人馋虫的香气。在这里,做饭的人为每一位顾客考虑,而顾客将全身化作肠胃,享受被端上餐桌的美食。连接厨房与顾客的跑堂也对每一盘料理心怀骄傲,让做的人和吃的人都面露欢笑。得知日本南国的小岛上有这么一个美好的食堂,我感到格外高兴。
机缘巧合,几个月后,我在东京与边银夫妇正式会面。
“边银”是真实的姓氏。来自中国西安的晓峰先生与日本东京出生的爱理女士结婚,几年后晓峰先生申请归化,两人提出使用晓峰先生的姓氏“崔”,但是日本政府没有承认,于是两人反复探讨,想出了“边银”这个意义非凡的姓氏 。当时,全世界姓“边银”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七年前,他们家里多了“小企鹅”阿道,三人组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边银家族。
当时,我单方面感到自己与爱理女士是命运的邂逅。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对她有种相识已久的感觉,甚至近乎迷恋。
在《蜗牛食堂》里,出现了几处主人公伦子与“料理之神”对话的场景。而在爱理女士写的《企鹅夫妇创造的石垣岛辣油》一书中,也出现了“料理之神”的表述。
我在厨房做饭时,也曾感受到“料理之神”的存在。触摸食材、嗅闻食材的时候,食材本身会提示最好的烹调方法。这是非常感性的东西,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但我的确会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我称其为“料理之神”,并且有许多同样能感知到“料理之神”的同伴。
所以,这场旅行就是去寻觅那些被“料理之神”选中的得意门生。
我与爱理女士在石垣机场顺利重逢,第一站就是去采野菜。其实我很难把采野菜跟冲绳联系在一起,但是石垣岛也能采到很多野菜,而且它们与我生长的日本东北地区的野菜在种类和造型上都大不相同。我到达时,正好是采摘琉球蓟菜的时节。
爱理女士给我看了琉球蓟菜的模样。它的叶子像尖尖的锯齿,摸起来很硬,全身散发着凶暴的气息,仿佛在怒吼“不要靠近我”,大小与成人的手掌相仿。但是爱理女士说,这还是蓟菜里的“小婴儿”,真正长大的蓟菜光是一片叶子就有人的手臂那么长。
爱理女士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都摘了多可怜啊。”所以她会在每一株蓟菜上挑选几片叶子,从根部掐断。其实什么事都一样,贪心则过。
我们边采边走,收获了不少刚生出来的琉球蓟菜叶片,途中还见到了长叶肾蕨,就也采了一些。我们只采叶尖上刚冒出来还没舒展开的柔嫩新芽,它的形状很像发条。我们决定把这些都用到第二天的“哲饭”里。
遗憾的是,现在岛上已经没什么人会采琉球蓟菜和长叶肾蕨了。人们渐渐将它们视作杂草,许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吃它们。爱理女士还是从岛上手艺出色的老奶奶那里打听到了它们的做法,后来才把它们加进了边银食堂的菜单。
我想,也许只有外来人能真正看到本土之物的好处。地球上到处都隐藏着闪闪发光的宝贝。
这次我定下了三天两夜的旅程,目的就是每一餐都在边银食堂吃。爱理女士说:“石垣还有很多好吃的地方哦。”但是,这次我只想用边银家的饭填满我的身心。
在厨房大显身手的人,实际上是专业厨师吉冈哲生,人称“阿哲”。他被石垣岛的食材吸引,与家人一起移居到了当地。
我和边银夫妇一同落座,头一道菜是苦瓜和泡盛酒制成的雪葩。只消吃上一口,今早即将乘坐满员电车前往羽田机场的压力,以及与下一部作品有关的焦躁都一扫而空。我恨不得紧紧抱住爱理女士,感叹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边银食堂真是太值得了。
那一顿饭,我不知喃喃了多少次“好幸福”。每一盘美食都是来自石垣岛的山海之珍,里面还融入了边银夫妇、阿哲以及石垣岛辣油姐妹的深厚感情。
爱理女士的名字里有个“爱”,它原本的意义是“饱腹的舒适”。尽管还存在很多种说法,但当我听到爱理女士这样说时,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饱腹的舒适确实能生出爱意和安稳。只要填饱了肚子,就不会有争端。我认为,引导人类走向和平的一定是食物。爱理女士也有同样的想法。正因为如此,食物才这么重要。
第二天,爱理女士开车带我去了平久保崎灯塔。灯塔位于一座可爱的圆溜溜小山包的另一头,再往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里的风带着美好的气息,大海的颜色随着光线不断变化,就像万花筒中的景象。
回程中,爱理女士说要带我去吃可口的冰激凌。我们刚停下车,远处的大屋里就有人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后跑了出来。她就是小店的店主小山内女士。
据说她独自从东京来到这里是为了养牛。现在她养了四头娟姗牛,还在一台房车里经营着小店“贝贝”,平时住在小小的牧场里。她家的牛只吃真正安全放心的饲料,产出的牛奶自然也充满了幸福的味道。昨天在边银食堂吃的杏仁豆腐也用了这里的牛奶。
舔一口冰激凌,我尝到了大草原的清香。没想到,我在这里也找到了“料理之神”青睐的弟子。中午,我们回到边银食堂,午饭是海岛鱼糕拌木耳,还有腌肉荞麦面。
不知为何,跟边银夫妇待在一起,我有种格外满足的心情。在跟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这对夫妇特别重视人与人的交往。如今声名在外的石垣岛辣油就使用了岛上老爷爷老奶奶精心栽种的食材,一心只为了让尝到它的人满心欢喜。
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瓶子还是标签,抑或是封口绳都尤为讲究。肯定有很多人渴望取得这样的成功,或者试图开发类似产品赚大钱。可是,无论在外表上如何模仿,都无法达到同样的效果。其实,真正的宝贝都沉睡在我们脚下呀。
店里出名的五色岛饺子。饺子皮使用红甜椒、菠菜、秋姜黄、墨鱼汁着色,馅料则是海岛藠头、蒜叶、茴香、海岛胡萝卜,这些都是岛上出产的食材。
边银食堂的员工。这个厨房送出了许多欢笑和幸福。
第二天的晚饭也是“哲饭”。
每一道菜都让人忍不住起立鼓掌,拼命喝彩。其中,用石垣岛梭子蟹做的椰果咖喱煮堪称一绝。光是写下菜名,我就恨不得立刻奔赴石垣岛的边银食堂,回到窗边的座位。
昨天采来的琉球蓟菜成了醪糟炒猪肉的材料。爱理女士曾说:“你下次见到蓟菜,肯定会犯馋。”结果正如她所说,琉球蓟菜的口感类似偏细的蜂斗菜,味道上乘。
把一并采摘回来的长叶肾蕨做成了田芋可乐饼的配菜。田芋也叫水芋,用高汤搅拌成泥,包上酥脆的面衣,可谓滋味十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为它发出了欢呼。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一件事:只要吃到美味,无论多大的人都会露出孩子般的表情。吃完点心番木瓜,我已经彻底成了小孩子,捧着装满幸福的肚子。
最后一天,我们去竹富岛散步了。
海参海滩(Kondoi Beach)上没什么人,只看到一对年轻情侣在戏水。我一边欣赏着那番光景,一边享用前天的甜点厚皮橘。那是冲绳岛山原地区出产的柑橘,酸酸甜甜,美味多汁,还有很大的籽儿。
厚皮橘的味道跟我那一刻的心情有点儿像。一直写小说很不容易,但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坚持下去。看着大海渐渐变幻的色彩,我开始呆呆地构思下一部作品。
听说竹富岛有一位料理手艺特别好的老奶奶,我们就到店里看了看,还求她赏了几个沙翁来品尝。沙翁表皮酥脆,内里柔软,吃进嘴里甜甜蜜蜜。看来这位胜子奶奶手艺真的很好。我又发现了“料理之神”的爱徒。
回到边银食堂,吃最后一顿午饭。
用奥利恩啤酒干杯,主食是地豆担担面。地豆指花生,石垣岛的花生多的时候一年能采摘三次。制作担担面时,将花生碾碎代替芝麻,所以口感很清爽,风味与众不同。
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就多点了一份寒天甜品。饭菜全部光盘,我又变得精神饱满了。
我觉得,爱理女士就像一棵长满了果实的大树。晓峰先生躺在“树”下,每一刻都在为爱理女士输送营养。无论怎么吃,爱理“大树”上的果实都源源不绝,如果别人真的需要,爱理“大树”甚至会把自己的枝叶贡献出来,让周围的人得到更多幸福。
坐在石垣岛飞往那霸的飞机上,我陷入了无尽的寂寞。下次我要策划一趟时间更长的旅行,多吃几口边银家的饭。我还想去看山看海,在满月之夜的西表岛捕虾。与人亲近是一件既让人高兴又让人难过的事情。我感到身心的每个角落都浸透了“长生之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