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他什么都做,有时候行,有时候不行,但是无论如何他到底还年轻,再说生存总不是那么容易的,总会有困难,大家都有。接着他长大了,仪表堂堂,他懂会计,会英文,懂得人情世故。瑜伽的修炼使得他心平气和,怀中那条名叫“野心”的毒蛇不再蠢蠢欲动,而是适当地被转化成为有效的能量。三十岁。三十五岁。他去过印度支那,还有印度。有时他相信自己可以算得上是有钱人了。他甚至有了自己的消遣。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学的瑜伽。他有了个太太,还在林下罗斯尼区有幢房子。
接着,查尔斯·克雷芒有五十岁了。虽然勇敢地度过了战争,生意却开始滑坡。这是1946年。
他的太太,苏塞特·伊万患了癌症。他的情妇,菲莉西亚·克里帕没有工作。通常他总是忙于生意。他并不特别属于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可如果说瑜伽还有点用,尽管他也还是那副成功的样子,命运之神却不再轻易地对他恩宠有加了。瑜伽的作用越来越小。
他想对两个人都好,对苏塞特,对菲莉西亚。他的双重生活遭到了舆论的强烈谴责,人们说这是魔鬼的生活,可他承担下来了。他没有逃避责任。虽然他爱菲莉西亚,他还是卖掉了在尚帝伊区的豪华居所,为他的妻子苏塞特付手术费。
他把苏塞特安置在维桑热多里克斯街,一个不怎么样的街区。时间一如既往地流逝。他继续面对着这一切,照料着他的妻子。他卖东西度日,卖了所有他从印度支那和印度带回来的东西。如果舍不得卖,他就放进当铺抵押。
克里帕家开的饰带店维持不下去了。苏塞特仍然没有好转。值钱的东西越来越少。
查尔斯·克雷芒对自己说得换个办法渡过难关。他对自己说要减轻负担。合乎逻辑,非常理智。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还存有希望。只是如果只够两个人的,就没有第三个人的份。这是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在两个人中,他只能选择一个。
不久以后,每逢星期天,他都要去谢弗勒斯山谷看望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苏塞特在法国另一个什么地方休养,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去——他是这样对母亲解释的。每一次,他一定都带着两个包裹。可当中只有一个是给他母亲的:一束花儿,或一只烤鸡。另一个不是。一个活人想要消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很困难,每个星期他都要做好几趟旅行。
后来他就不用再到谢弗勒斯山谷去了,他在菲莉西亚·克里帕那里安顿下来,共和国街。
已经到了1956年,查尔斯·克雷芒,这会儿叫查尔斯·克里帕,现在六十岁了。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再到老板面前去求职多少总有点可疑,更何况查尔斯·克雷芒脑子还不太转得过弯儿来。他放不下架子,他相信有历史的人是伟大的。
饰带店仍旧不行。原来是菲莉西亚的母亲看管的,而今母亲也进了收容院。查尔斯·克雷芒把他寄存在当铺的东西拿了回来,全部卖掉。卖完之后,他就一无所有了。
再做瑜伽都是没用的了。六十岁,六十一岁。一个人都没饭吃的时候,两个人更没饭吃。现在还剩下一个菲莉西亚。
查尔斯·克雷芒又对自己说,得想另外的办法渡过难关,还要缩减开支。非常合乎逻辑。非常理智。得重新开始。
在这类故事中,总有点什么神秘的东西。查尔斯·克雷芒也不例外,他热爱生活。生活对于他而言仅限于一杯加奶的咖啡,这儿,或是那儿,仅限于那些无休止的散步,穿越整个巴黎,有些阴郁,但却清静,对大城市的老人们来说,这些东西早已成了生活的唯一支撑,比理智有用得多,他们对别人的幸福不再感兴趣,在散步中慢慢消亡。对查尔斯·克雷芒来说,再没有加奶咖啡与散步之外的东西了。其他便是一片沙漠。他用白兰氏牌食盐埋葬了菲莉西亚,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足够让他懂得盐的好处。接着他继续花卖饰带店得来的钱——这笔钱让他维持了十个月——交税,热爱生活。
然后都没有了,甚至饰带店的钱也用光了。煤气和电费的账单到了。加奶咖啡涨价了。查尔斯·克雷芒试着卖掉他的房子,可他还住在里面,于是只好赊账。他自己也卖不出什么价钱。现在他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有一天晚上,他照例去散了步,回来的时候看门人告诉他电和煤气都停了。查尔斯·克雷芒数了数剩下来的钱:1 495法郎,他说:“这会令我的继承人感到尴尬的。”
他出去买了一瓶白兰地,花了1 490法郎,然后上楼回家。正是在这一个时刻,他背弃了印度人哲学中的智慧,背弃了这哲学中的超感能力。他撕毁了一切,打碎了一切,摧毁了一切,焚烧了一切(带着他惯常的那种小心翼翼,也只有这份小心一直不会改变),家里的一切一切,看上去像是因为一桩不光彩的交易造成的祸患。他疯狂了,想要毁灭一切,包括自己。甚至连他睡觉的床单——他就是躺在上面朝自己开了一枪——也被他撕碎了。他什么都不要留下。什么也没有了,对任何人来说也就什么也没有了。必须非常逻辑、非常理智地承认这一点。
我并不同情查尔斯·克雷芒。只是报纸上最近似乎一直在找寻犯罪的“神秘”原因,我觉得有必要唱个反调。在我看来,查尔斯·克雷芒的实用主义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
《法兰西观察家》,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