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尔,8月15日。盛夏。风速达每小时七十公里。温度不超过十四度,据说大家都“躲起来”了,但是多维尔还是满满的。
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下午可以看到护士和服务小姐,她们出来是有报酬的。她们正推着手推车穿过重重沙帘,从大海酒吧走到太阳酒吧。大海里没有一个人,尽管潮水落了。八天前遮阳伞就全都收了起来。但是多维尔仍然满满的,像只鸡蛋。方圆二十公里内找不到一间空房。那些豪华的大饭店今年开得也比去年要早。从复活节开始已经全被订满了。
但是晚上,仍有三千人顶着狂风骤雨来为合唱团鼓掌,他们才为居瓦什侯爵的芭蕾舞团喝完彩。因为八月是多维尔月,是一年当中多维尔最热闹的一个月。不管什么样的天气。天气,在这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因素。要不然就超越它,要不然就滚开,没有折中的办法。
如果在这个8月15日的夜晚,安德烈先生站在他的内阳台上俯身望着他的赌场,他肯定能够像贡尼雅克先生当年谈论自己的萨玛丽丹商场时一样,说:“只要闻一闻这味道,我就知道我的营业额了。”多维尔女人的香气。她们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而她们的身边,无一例外都是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无一例外以秃头为证,保留着一份过时了的白色燕尾服时代的优雅,面容早已因长期陷身于某桩难以理解的商业案例或因烦恼而沟壑纵横。任何一个还算保持本色的商店女营业员都不会要这一类的男人。但是营业员因此也只能指望着等待别的季节和别的娱乐了,等到有朝一日她们也能去度属于自己的假期。
这些多维尔女人,然而,就像每年到一定季节就会来到多维尔的五万小百万富翁一样,事后在卡西诺俱乐部和它的行政负责人安德烈先生的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这里缺少的是印度王公,多维尔原本荒无人烟。
非常奇怪,他们都害怕埃及历史重演,他们无法再生活……
三千客人都代替不了一个,只要这个人能够在某个夜晚和其他人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在“私人厅”的赌桌上耗尽四千五百万赌资。管他是咖啡大王、洗衣业大王,或者其他成千上万的历史上一向落后的产业的大王,管他是谁,只要他能付得起这份漫不经心。打破各阶层界限的解放运动正在进行之中,卡西诺俱乐部的负责人越来越有责任将所有的阶层融为一体,造就出唯一的猎物。要么跟上时代,要么就得落后于时代。温德索尔公爵一个晚上最多只能扔掉一百万法郎,于是下次就请他到铁路上去玩吧,他可是把所有的老本都拿出来了,而沙丁鱼罐头大王呢,仅仅付出了他的收入。
卡西诺有三个厅。多维尔厅穿便装就可以进去了。进联合厅得穿晚礼服。私人厅,而只有私人厅才是多维尔跳动的心脏。这里的先生们都是独自作战。他们身边总有一群人围着,那是为了替他们的身份保密。然而匿名本身就是辩证的,如果他们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而如果不是大群不知名的支持者作陪衬,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下雨,下雨。在特鲁维尔,人们要不然就是躲在避雨的咖啡馆吃炸薯条和虾,要不然就是在玩纸牌。孩子打着哈欠,无聊透顶。两场暴雨过后大家便都去多维尔看热闹,早了还什么都瞧不见。去年卡西诺俱乐部赢利六亿法郎,大伙儿至少可以在外面瞧瞧。然后,虽然有暴风雨,大家还得到诺曼底饭店、皇家饭店和高尔夫球场去看看,因为这些都是豪华大饭店,很少看到的,而且不用付钱:既然有些人多付,那剩下的人也就不用付了。“一流高手”就是在这里等着马球开赛或赌场开门的,再不然就是等着打鸽子或等着打一场高尔夫(这些也都是卡西诺集团提供的娱乐项目)。由于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旅行的观念尤甚。如果我们有一辆汽车,就能看到他们从圣加提安的飞机机舱里拖出他们的劳斯莱斯。而接下来特鲁维尔的夜晚回复到最简单的梦里去,原始的炸弹,迅捷的途径,喧闹之后,当然,是永远的沉静。
不,实际上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一种安慰,那就是到亲善组织去看一岁的纯种马。由于多维尔的赛马既是卡西诺的竞争对手,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支持了卡西诺的发展,卡西诺将之归为己有便也在情理之中,以保证俱乐部的管理运营。所以亲善组织也是过去时了。一个月前,它被卡西诺集团收购。城市里因为缺乏别的话题,一个月来一直谈论的就是这桩交易。但是纯种马对此一无所知,它们漠然地停留在训练场上。它们就在那里,有三百匹,等着下个月出发,去世界各地的种马场。不考虑它们的社会命运,这不过是些马。它们那惊恐不安的眼睛不会撒谎。它们径直从母马的身体里出来,还没有得到很好的抚养。它们的鬃毛如同草坪一般闪闪发光,我们可以伸手去摸,真的,真的是马,我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手和眼睛。
《法兰西观察家》,19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