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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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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身体是一种消极结构吗?

怀孕期间我开始购买婴儿用品。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现代女性主义运动诞生30年后,人们仍然只选择两种颜色。不论你是为新生儿还是为6个月大的婴儿,抑或是为早产儿这个新的类目挑选衣服,所有商品不是粉色的就是蓝色的。或许超声波等各种产前检查让大多数人提前知晓了婴儿的性别,因此,为预产儿购买礼物时没必要多买一套以保证无论男孩女孩都有得穿。无论原因是何,婴儿服装的性别对比似乎较过去更突出了。如果想买一件没有花边、饰带或动物造型的婴儿服装,不想要粉色或蓝色的话,你会发现你的时尚选择是多么有限。哦,这儿有一件孤零零的看不出性别的婴儿衣服:黄色T恤,上面有只鸭子图案。

我在婴儿用品店闲逛时,不是很在意这些。我脾气急,女性主义观念深厚,但粉蓝之分并没预期的那样令我气恼。我这样淡漠,部分是因为衣服可爱。所有的婴儿服装都很可爱,无论它们是为谁设计的(当然,它们最终都是为父母设计的)。一切都在提示你婴儿的脆弱,他们完全无法自己照顾自己,需要大人倾力相助。这时的你不会看到蓝色衣服而联想到“强壮”,看到粉色衣服联想到“柔弱”。你看着这些微型的东西,不由得想:“多珍贵啊!太不可思议了!进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也只能安慰自己,因为我知道将粉色与女孩、蓝色与男孩联系在一起是近来的现象。在19世纪早期,色彩规范不像如今这么绝对,如果有,那粉色反倒更有可能出现在男孩身上,女孩身上更多是蓝色,而不像当今正好相反。我们现在坚信某种颜色天生有女性气质,另一种颜色天生是男人的颜色,显然很荒谬。(如果你花上几分钟时间动用聪明才智,可以编出冠冕堂皇的解释,让那些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你可以说,蓝色位于电磁波谱的高能端,更适合精力充沛的男孩,也可以说,蓝色是冰与水等凉爽事物的颜色,更适合天性安静的女孩。)这种区分的随意性让我很无所谓,我不禁想,我们用不着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半天。在女孩服装方面,相比于粉色,我更反对的是裙子,原因很简单:我小时候讨厌裙子。我讨厌裙子阻碍我的行动,玩耍时无法尽兴,我讨厌穿裙子时总要担心一阵大风吹过就会走光,因而别无选择,只能永远老老实实地像棵植物。

粉蓝二分法惹恼我的,是人们有时听之任之的单一态度。女孩穿蓝色倒没什么,但试想男孩穿粉色会受到什么评价。认真想想这种服装标准对你孩子的制约。哪怕你是个时尚辣妈,在给儿子穿粉色T恤时,你也会犹豫不决,最后不得不妥协,拿出那件有小鸭子图案的黄色T恤。当然,小婴儿自己是感觉不到束缚和压力的。一个女性可以穿瘦腿裤、蓝色牛仔裤、背带裤或者燕尾服高礼帽等等——她是在行使一个消费者的选择权;但如果一个男性穿上了裙子,那他最好准备拿上风笛演奏起来。这个道理我们深谙已久,但仍挺让人讨厌的。“我保证,要是你收到一箱免费的纸尿裤,恰好是粉色,你会先把它们包装成礼物,而非给你刚出生的儿子穿,”薇琪·艾欧文(Vicki Iovine)在她那本有趣的书《女朋友怀孕指南》(The Girlfriends' Guide to Pregnancy)中写道,“我知道这是一种病,我们可以因为这种性别刻板印象不断叨扰心理医生,但事实确是如此。”第一次读到这行字时,我愤愤地想,她可不会写“给你刚出生的 女儿 用一箱免费的 蓝色 纸尿裤”;但我知道,艾欧文说得没错,她大概也会不屑地耸耸肩吧。你不会给你的第一个,第二个,或者第十二个儿子穿粉色纸尿裤,除非你是好莱坞恐怖电影中的那种母亲,会随着剧情发展逐渐变成疯女人。

当我们害怕粉色会污染男孩时,我们究竟在惧怕什么?担心他会变成同性恋?有可靠的证据表明,性取向与育儿方式无关或关系甚微,且不管怎样,同性恋的儿子也都爱自己的母亲,因此有什么问题呢?这是常见的厌女症作祟,将阳刚与“完整的人”和“品控”绑定,将女性与“凑合的人”和“残次品”联系在一起?是的,部分原因是我们仍处在厌女的社会,因此男孩的东西对女孩而言足够好——甚至可能,当女孩适当使用男孩的商品时,能显露出家长的气派——但反过来绝不成立。女孩的商品太傻气,太黏腻,直说就是,对男孩来说太低级。

这种想法人们再熟悉不过,挺打击人的。由于我们短期内不会改变这种现状,这显然无助于扭转局面。我长期从事希望在老生常谈中出现对女性友好转机的运动,据此我提出如下看法:我们乐意女性穿男装,却不愿意男性穿女装;我们接受男孩气的女孩,却厌恶女孩气的男孩——所有这些,尽管并非出于自觉,仍表明大家能意识到谁是真正的始祖,谁是合法的第一性,因而知道哪个性别最终更为自由。西蒙娜·德·波伏瓦关于很多社会文化不平等的见解可能说得没错,但从生物学的角度看,女性并非第二性;女性是原著。我们女性是第一章,是导语,是伊甸园真正初民的后裔,这让我们开心地想到莉莉丝(Lilith),亚当的第一任妻子。经典的《旧约》中没有提到莉莉丝,在她出现的资料中,例如,16世纪的《便西拉的字母》(Alphabet of Ben Sira)中,她不出意料地被描述成是 晚于 亚当创造出来,给亚当做伴和提供性娱乐的。这些记述说,他们夫妻开始经常吵架,因为亚当称自己更喜欢传教士体位。他喜欢这种姿势更多是出于其代表的政治立场而非感觉。“你适合在我下面,我适合凌驾于你。”他对莉莉丝说。他的伴侣拒绝承认其从属地位。“我为什么要躺在你身下?”她问道,“我们是平等的,因为我们都来自泥土。”莉莉丝的反叛行为使她失去了伊甸园的永久居住权,并且她所有的孩子从此都将受到上帝的诅咒(之后,她那更为听话的继任者也没表现得好到哪儿去)。在非犹太教的重述版本中,莉莉丝因为亚当那不可一世的宣言而勃然大怒。她知道,尽管亚当不知道,该死, 才是第一个到那里的。

我说莉莉丝先于亚当存在,说提供肋骨的人是莉莉丝而非亚当,并非在哗众取宠。按照基本生物学常识,雌性是实际生物的物理原型。就像我们从简·卡登的例子中看到的,胚胎是准备成为女性的,除非妊娠期女性化的进程受到雄激素干扰。若无另外指示,原基的生殖器雏形会发育成女阴,至少会发育出部分阴道。(大脑可能也会呈现女性结构,但这个更为模糊的问题我们之后再讨论。)根据对胚胎学的传统理解,女性是“默认性别”或“中性”,男性是受到“分配”或“激活”的性别。也就是说,在胎儿体内的一定激素未发生激增的情况下,不需要雌激素——通常被视为女性激素——的影响,胎儿便会长成女孩。虽然雌激素在之后的生命阶段对于塑造乳房和臀部及每月的经期不可或缺,但在女孩成形的初期,雌激素并没有太多作用。相比而言,男性的身体是在小小的睾丸开始分泌睾酮和副中肾管抑制因子等激素后才开始形成的。激素会将原基组织分配——或者更准确地说,重新分配——到男性的构造图纸中。

但“ 默认性别 ”这个词听起来有点消极意味,好像说女孩来得很自然,生女孩像毯子沿山坡向下展开那般不费吹灰之力;你甚至不用踢它一脚让它展开。很多生物学界的女性反对这种命名及其背后的理由。布朗大学的安妮·福斯托——斯特林抱怨说,将女性作为默认性别的概念是男性统治发展生物学的思想渣滓。她认为,没人发现任何激活女性蓝图的化学信号,原因是没有人真正研究过。从男性的角度看,输卵管发育背后的机制完全没有阴茎的促成因素那般吸引人。激素似乎不决定女性的性别,这并不意味着 没有其他因素 在起作用;在胚胎发育时有其他信号系统存在和参与,只是它们比清楚易辨的雄激素更难发现和研究罢了。

我们所能做的,是重新阐述女性为始祖的原则,不要像无聊的默认性别模式那样简单粗暴。得克萨斯大学的戴维·克鲁斯(Da-vid Crews)提出一种可爱的说法来探讨动物的性别决定系统:雌性是始祖性别,雄性是衍生性别。雌性的形态先产生,最终由雌性产生雄性变体。据说雅典娜是从宙斯的头颅中跳出来的。我们最好也假想一下,阿波罗是从赫拉的头中跳出来的。

将女性作为始祖性别意味着,如果我们将之扩展到最有趣的维度,可以说男性更像女性,而不是女性更像男性。毕竟,男性是由女性原型衍生出来的;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持有与女性共享的特点——那些女孩气的特点,那些粉色睡衣!——而这些特点在塑造男性时会有所变化。但女性不依赖男性原型来创造自己。自己就是开始的起点,我们女性可以自我塑造。我们不需要亚当的肋骨,我们从没利用过亚当的肋骨;无须男性的帮助,我们的骨架和骨盆都能发育得硬朗。

克鲁斯有几条理由来证明他的观点。首先,他研究的是爬行动物而非哺乳动物的性别决定系统,所以他看到的是一个不同的系统在起作用。他总结了几点新颖的原则来反对某些温血动物持有的传统观点。他观察到,决定鳄鱼或海龟性别的不是X或Y染色体,也不是SRY基因或它所产生的睾丸。鳄鱼宝宝的性别取决于环境因素,尤其是蛋发育时周围的气温或水温。所有胚胎之初都具有两种性别可能,根据外部的冷暖,它们会发育出卵巢或睾丸。(一般来说,较冷的温度产生雄性,较暖产生雌性,中等温度产生的雌雄比例为1∶1。)重要的是,没有哪种性别属于“默认性别”。鳄鱼不会因为无法变成雄性而变成雌性。成为雌性之前的胚胎必须接受某种与温度相关的刺激,触发一系列生理变化,从而长出卵巢。长出睾丸也是一样的道理:小胚胎需要外部世界的信号来驱动雄性程序。换言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爬行动物的性别决定过程都是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的。

爬行动物与哺乳动物非常不同,但它们的性别决定过程都让我们对雌性为中立状态这一说法产生怀疑。胚胎的性别形成过程中可能有很多因素被我们忽视了。比如,男性胚胎的睾丸为了破坏形成输卵管、子宫和阴道的原始管道,会释放出副中肾管抑制因子。但除了副中肾管,女性胚胎在妊娠第9周前还长有中肾管,可以长成精囊、附睾和其他男性结构。大部分中肾管在女性胚胎发育过程中会消失,但有谁发现过什么中肾管抑制因子吗?没有。据说并不存在这样的因子。据说,由于 缺乏 来自睾丸的使其发展壮大的信号,中肾管会消失。这属于女性默认模式的一部分。除非收到活下去的指示,否则中肾管会自我毁灭。这种假说虽有可能,却很难让人信服。我们从卵子和大脑的发育中认识到,大自然虽产出甚多,却会牺牲掉其中一大部分。但毁灭是自然发生的,还是必须受到触发呢?如果说死亡是一个行进中的过程——细胞凋亡的新法令宣布其如此——那么,死亡是需要激活的。中肾管抑制因子一定存在于某处:它可能不是激素,不是如激素那般容易分离出的东西,而是一种信号。一套巧妙的手段抑制了某种可能,从而让女性占据主导,塑造出如莉莉丝所愿的身躯。

事实上,1993年,科学家拿出初步证据表明他们已发现一种活跃的卵巢起始因子,说明卵巢的建造并非仅是消极的发育过程。科学家确定了一种基因信号,它会踊跃地制止睾酮的行动,将原基胚胎生殖器转变成女性样式——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因为缺失信号,或像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那样,组织对雄激素无反应,而是因为这种因子极度活跃,将雄激素逼下舞台。但没有人复现过这个结果,相关工作也未得到细致研究,因此我们是否能找到期待已久的女孩生长因子,没人清楚。

那么,假设生成男性或女性身形都需要做一定的工作,并且存在活跃的卵巢起始因子为女生行使类似睾酮之于男生的职能,为什么克鲁斯将始祖地位赋予女性,而认为男性处于衍生地位呢?在这一点上,他的爬行动物学专业训练影响了他的判断。在哺乳动物中,有性生殖是必要的。哺乳动物要生后代,必须与异性交配。大自然中不存在孤雌生殖的哺乳动物,即雌性生出自己的克隆体。但有些蜥蜴——也有鱼和其他几种脊椎动物——可以通过自我复制来繁殖,生产的几乎总是女儿,没有儿子。孤雌生殖不是一种极为常见的策略,但确实存在。事实上,在进化过程中,孤雌生殖会时有时无。曾经需要雌雄双方参与有性生殖的物种,会因为某些原因放弃雄性,转为孤雌生殖。在某些情况中,孤雌生殖的物种也会发现周围存在雄性的优势——确切地说,因为有性生殖会增加遗传多样性,让子代具有足够丰富的特征来经受环境的变迁。为获得变化优势,这些结发妻子,冷血女神,回到伊甸园,开始计较起谁扮演男性角色,谁应该采用上面的体位。无论在哪种进化剧本里,雄性都是串场过客,只有雌性的位置稳固如初。没有哪个物种缺乏雌性。作为大母神的雌性,从不会消失。

(你可能会想,将孤雌生殖的动物称为雌性而非中性,是否公平,甚至为什么不能随意称其为雄性?简单的回答是,当然公平。甚至可以说是准确。孤雌生殖的蜥蜴产出的卵最终会孵化出小蜥蜴,而纯粹意义上的雌性就是能产卵的动物。)

“雄性是在自体繁殖(即雌性)生物进化之后进化出来的,”克鲁斯写道,“雄性会得而复失,但雌性总会保留下来。雄性模式是衍生品,是基于原有的雌性模式发展出来的。”

我父亲并不是男性特权的顽固拥护者。他明白造物女神存在的意义,明白一成不变的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父权制轴心结构是非自然的。我们曾一起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经过一幅描绘圣父、圣子和圣灵的油画。我忘了油画的作者、绘制时间和地点。实际上,我对那幅作品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对它的极度厌恶。三个位格画得完全一样,三个男人长着褐色胡须、穿着长袍。我父亲曾愤怒地放弃了基督教,因此对这幅油画嗤之以鼻。圣三位一体被认为是地球生命的创造者——其中竟然没有女性,我父亲咕哝道。他说,画家至少可以把圣灵画得模糊一点,让人误以为是个女性也好啊。我们走开后,都对此很不屑。

大概20年后,我想到:那位画家会不会无意间投射了他本能的理解,认为男性是从始祖女性衍生出来的,类似罗马的庙宇衍生于希腊的柱廊?正如罗马人在方方面面都超越了前人——在设计的宏伟、在柱型的打磨上——男性抬高了赌注,叫得比女性响,变得过于夸张,活跃又健壮。克鲁斯说,在构建始祖女性和衍生男性的概念过程中,“诞生出一种有趣的可能,即相较于女性像男性,男性可能更像女性”。如果克鲁斯说得没错,那么在坚持摒弃万神庙、选择单神来象征性地统治两种性别的一神论文化中,将神的性别定为男性,大体上说得通;因为男性兼并了女性,同女性差不多——在某种意义上,男性是模仿女性而出现的——但女性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来描述。女性没有兼并男性的形象,最初也无须男性。谁知道呢?未来女性也可能再次不需要男性呢。

从男性的角度看,他们需要女性,如同他们需要一个自己的基底。他无法逃脱她,于是他整合了她最强的能力——她的生殖能力。作为男性,具有罗马雕像般的身形,他自然胜她一筹。要记住,孤雌生殖的雌性生的都是女儿。但,男神被重新塑造成超级孤雌生殖体,能够不借助外力创造出儿子和女儿。以下想象虽不正确,但可以理解:男神从此独来独往,独自承担单一神灵的责任,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大自然中再无此类角色。

神有神的问题和妄想,人类也有人类的烦恼。如果在众神当中,男神更有可能侵犯女神的特权,那么在人类中,相比于男性表现出女子气的举止,女性有点阳刚气会相对更自在。弗洛伊德提出,男性必须通过挣脱女性世界才能获得独立——那个由母亲、祖母、婶母、保姆组成的世界——因为男性的婴儿期和幼年都困于这种单一又幽闭的女性环境。女性造成的威胁来自女性长期的统治。男性要寻得自主权,就必须谴责女性的阴柔。女性则无须躲避女性环境而成人,她们不需要拒绝照顾过和影响过自己的母亲。

抛开弗洛伊德不谈。很可能男性需要摆脱的不是女性组成的外部世界,而是女性形成的内部范式。或许男性觉得受到胁迫,要强调自己衍生的独特身份,要逃离始祖女性,仿佛逃离幕后主使的女妖。因此,我们女性本质上可能更能接受流动性征(fluid sexuality)的概念。我们可以换装,换身份和态度,随心所欲,敢作敢为;而我们还是女性。男性只能短暂地涉足敏感国度,甚至会遭到嘲笑,阿伦·阿尔达说男人不能像女人一样;相反,男性的边界很模糊,如果他们与雌雄同体的概念周旋太久,他们会动摇犹疑起来。简·卡登说,因为角色可塑性的自由,她很高兴生为女人——我们可以说,她高兴是因为她的始祖女性范式没有受到男性附加品的负载。

“我不会幻想自己生来没有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她说,“这是我唯一能以女性身份度过此生的方式。女性的经历更为丰富,我想,我们也有更为完整的情感生活。男性所能呈现的个性范畴太狭窄。我可以肆意地今天矜持,明天强势。这两种气质在女性身上都能被容忍,至少在历史上的这个阶段。而在男性身上则——呃,我们还没有宽容到那个程度。”

克鲁斯说男性模式是基于女性模式衍生而来的,他说的是好几件事:激素的分泌和活动模式,脑部结构模式,行为模式,当然还有生殖系统模式。想到男女最明显的不同之处时,我们想到的是生殖器;人类的生殖器最让我们浮想联翩,自孩提时代起我们就被灌输了性别的概念(当然,同时我们也知道了不同的如厕方式)。生殖系统被认为是最能清楚区分男女的部位。

如果你仔细瞧,你会发现男女惊人地相似。比如,观察妇科检查台上的女性,你会发现她们丰满的阴唇微陷于大腿深处的褶皱中,让人联想到男性的阴囊。古人早就知道这点,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等早期解剖学家及身体哲学家也知道这些。他们不是圣人。他们不是恋女癖。托马斯·拉克尔(Thomas Laqueur)在《身体与性属:从古希腊到弗洛伊德的性制作》(Making Sex: Body and Gender from the Greeks to Freud)一书中将盖伦的思想称为“阳具中心论”,因为盖伦将男性模式视为基本,并以之为参照来描述女性。古希腊医生对身体结构的理解也有错误,但他们还是得出了一些结论。他们认为人类的身体基本上是单性的,两性是有内外之别的不同版本。古人强调的是男女器官的相似性。

“单一性别模式的身体结构认知盛行了两千年,女性被认为是倒置的男性:子宫是女性的阴囊,卵巢是睾丸,阴户是包皮,而阴道则是阴茎,”拉克尔写道,“女性本质上是缺乏生命恒温(vital heat)因而不完美的男性,其结果是将男性外显的构造留置内部。”盖伦也用了相同的语言描述男性与女性的构造,称卵巢为orcheis,这个希腊单词的意思是睾丸。(兰花也是根据睾丸命名的,因为兰花基部的假鳞茎看起来像皱皱小小的阴囊。因此当乔治娅·奥基弗用兰花来表现女性生殖器时,她承认自己用一个小手段结合了男性和女性的特征。)人们相信两性是相似的;4世纪的一位主教说,他意识到女性具有同他一样的禀赋,只不过“女性的禀赋藏于身体内部而非外部”。

不仅男女的生殖器被认为相似,男女身体的分泌物也被认为是同源的。精液是经血的男性版本,乳汁和眼泪是一种东西。古人认为男女获得性愉悦的能力没有不同,他们都需要性高潮来怀孕。盖伦认为女性只有达到性高潮才能怀孕,他的观点一直流行到了18世纪。这个想法挺好,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明显的历史性错误,它迂回地承认了现代人知道的女性性高潮的重要性。不幸的是,认为孕妇都有过性高潮的执念给无数姐妹带来了悲剧。比如,因强奸而怀孕的女性过去会被指控犯了淫乱和通奸罪,因为她们隆起的腹部证明了她们的默许和快乐,她们一般都会被处死。在较近的时代,女性得到建议:当强奸无法避免,她们应该“躺下来享受”;她们还会因自身的困境而受到多方指责——为什么你要穿成那样,为什么你要邀请他去你的公寓,为什么你要在天黑后去公园散步?

盖伦很多地方都说错了。阴户不是包皮,不过在一些国家也有女性生殖器割礼;无论男女都不需要达到性高潮才能让女性怀孕(男性的预射精液里有精子。我听闻过某位女性,没有性交,只是在一阵意乱情迷的亲热中大腿沾到一片预射精液而怀孕)。不过关于身体的单性判断,盖伦是有先见之明的。女性模式可能是始祖形态,但在我们现代人的身体里有两种发展方向;造人的黏土可择一塑形。我们是雌雄同体的赫马佛洛狄忒斯——赫耳墨斯和阿佛洛狄忒之子的继承人,他曾在泉水中与仙女萨耳玛西斯的身体融为一体。男性和女性的胚胎在妊娠第九周前看起来完全一样,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的器官结构也是相似的。两个月大的胚胎有杏子大小,看不出性别,长有一对不成熟的“种荚”,即原基生殖腺,这个部位在男性身上会发育成睾丸,在女性身上发育成卵巢。胚胎有一套中肾管和副中肾管,之后会选择发育成输卵管或输精管。外部会长出未分化的生殖嵴,这是一道隆起的组织,位于一条窄缝的覆膜之上。从第三个月起,这块肉要么会优雅地长成阴蒂,要么会笃定地长成龟头。在女性身上,原来那条窄缝周围的膜消失了,窄缝展开,围绕着阴道和尿道形成阴唇。在男性身上,雄激素促使窄缝融合,并向前耸出,形成阴茎。

剥离象征符号之后,阴茎没什么特别的。方尖碑刺破苍穹,枪支射出子弹,香烟喷出羽状烟雾,改装车呼啸而过,热狗出炉。阴茎在引申的层面没什么可多说的,无法让人对其做多种解释。管子就是管子。

而阴道,却像罗夏墨渍测验一般难以捉摸。你可以从阴道得到你所想要、需要或害怕的东西。简单来说,阴道是一个开口,一个空缺,一个不动声色的容器。它是一段四五英寸 长的通道,以45°角自阴唇延伸到甜甜圈形状的宫颈。阴道是外部世界的宣言与内脏的牢骚之间的停顿。阴道有皮肤、肌肉和纤维组织,生性古道热肠,可伸展并容纳任何正常尺寸的往来者,来者如阴茎、窥阴器,往者如婴儿。我肯定自己不是唯一怀孕时梦见自己会生下一头鲸鱼的女人。在梦里,我生下的是一只濒危的蓝鲸。哦,作为产道的人类阴道可以伸展,没错,而且它必须比鲸妈妈的骨盆更能按照人体比例而肿胀。你可能听说过,或者亲身经历过,宫颈必须扩张到10厘米时,产妇才被允许使劲。宫颈必须张开到同阴道等长的宽度。唉,叫苦不迭的女士们,10厘米可不是婴儿头部的宽度哦。平均7磅重的婴儿头宽5英寸,有些头比较大的婴儿颅骨近6英寸宽。婴儿的头挤进类似于船的龙骨那样的空间,一边冲撞着滑动着奔向光明——感谢生育女神伊西塔(Ishtar),感谢缝合技术,感谢新生儿的囟门和柔软的颅骨——但你还是得指望你的阴道在生产中表现出难以想象的韧性,你在第一次费劲地塞入卫生棉时应该能领略一二。所以说,阴道像个气球,像件高领衫,它是宇宙的模型,因为,当女性哭泣时,阴道在朝各个方向扩展。

嘴巴也是具有延展性的裂口,但谁会把嘴巴看作消极的容器呢?阴道有时会被比作嘴巴,是有齿的器官:一个会吸食、吞咽和咀嚼的饥饿的洞,如果男人禁不住诱惑,过于沉迷此地,它可能会榨干男人的精髓。阴道或被看作潮湿、舒适、可以接吻的嘴巴;labia一词意思是唇,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等人类行为生物学家认为,女性涂口红是为了强调嘴唇与阴唇的相似,在脸上重现隐秘生殖器的轮廓。

阴道的隐喻不仅限于开口。它也被认为是一套闭合的系统,像祷告时合十的双手,像宇宙大坍缩(Big Crunch),而不是宇宙大爆炸。大多数时候,女性的阴道并非管状或洞形;阴道内壁其实是向内紧紧地彼此贴合。因此阴道可以在掩蔽与暴露、内收与开放之间切换。于是由阴道生发出一些花朵的意象,某种绽放的画面:荷花,百合,叶子,裂开的山核桃,崩裂的牛油果,豆娘的双翅。艺术家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利用阴道的生殖力与开花相关的概念,在她最著名的一件作品《晚宴》(The Dinner Party)中,别出心裁地将历史和神话故事中的女性主义人物,如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迦梨以及萨福,安排坐到同一张桌边,准备吃放在女性生殖器形餐盘上的食物。有人评论芝加哥的作品,说它既虔诚又粗俗(聪明地将二者结合),也有人如简·厄舍尔(Jane Ussher)在《女性身体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the Female Body)中记录的那样,批评说它“强化了以子宫为中心的生物决定论思想”。无论《晚宴》的抽象艺术价值是高是低,芝加哥的创作理念都是非常棒的:女性生殖器是一种自然的力量,它们的确拥有自己的生命。我指的不是它们在生殖方面的作用;我指的是一种不同的意象,一种跟生态位、栖息地以及生态系统有关的意象。阴道是自己的生态系统,是一片共生之地,默默无闻,却生机勃勃。当然,关于阴道的传统观念是“一片沼泽地”,用“潮间带”比喻大概更为贴切:潮湿,稳定,不断有潮涌发生。

我们从阴道的边界出发,来到一座小山,这里叫作阴阜(mons veneris),意思是维纳斯之山,爱神之山。别被甜腻的浪漫冲昏头脑,veneris一词也是venereal disease(性病)一词的来源。阴阜是一层厚厚的脂肪组织,垫在耻骨联合的前面,耻骨联合是左右耻骨间的可移动关节。这处关节相对脆弱,很容易在骑自行车时因颠簸受到挫伤。青春期时一丛阴毛会长出来,进一步对这里加强缓冲保护(如果你对雄激素有正常的反应)。阴毛也有其他一些作用。这里聚拢了阴部的气味,如果是健康的气味,对男性会相当有吸引力,之后我会再谈。另外,阴毛是灵长类动物的一个有用的视觉信号,因为我们毕竟是以视觉为主的物种。阴毛展现了生殖器的区域,使阴部与周围不那么重要的景观相比显得醒目。如果女性擦口红是在下意识地公开彰显阴部,或许她们只是在投男性所好。男性蓄胡须,是将自己的脸变成自己胯部的镜像;蓄胡须很可能早于使用化妆品几十万年。

顺着阴阜向下是两道较长的皮褶,即大阴唇。阴唇的外侧覆盖着阴毛,阴唇的内侧没有毛囊,但有丰富的皮脂腺和汗腺。大阴唇的皮肤下是纵横交错的组织和脂肪。阴唇中的脂肪与胸部和臀部的脂肪一样——但与阴阜的脂肪不同——对象征着性成熟的雌激素非常敏感。当青春期的一阵雌激素袭来,阴唇会肿胀,而绝经时的雌激素退去时,阴唇会消瘪。脂肪下面是勃起组织,一层海绵状的网,在性唤起时会充血。阴唇非常容易充血,由于孕妇体内循环的血量加倍,阴唇在怀孕期间会不断肿胀。(同时,阴唇会变成古铜色,好像市面上卖的那种最朋克的吸血鬼色号的口红。)

对女性生殖器既具情色意味又有神话色彩的分类仍在继续。大阴唇内侧是小阴唇,nymphae,因希腊的泉水仙女而得名,她们的性欲出名地旺盛,因此引出“慕男狂”(nymphomania)的概念。 小阴唇更为世俗的英文名叫labia minora或little lips,它们是围拢住阴道和相邻尿道口的敏感肉褶。小阴唇没有毛发,但透过薄薄的皮肤可以触摸到其内部的皮脂腺,那些细小的凸起像皮下散布的谷物。小阴唇是女性生殖器中形象最多变的部位,每个女性的大小都不一样,甚至两片阴唇也会彼此不同。同大阴唇一样,小阴唇在性兴奋时也会充血肿胀,在性唤起最高峰时,甚至会达到其原来尺寸的两三倍。我们的一些灵长类亲戚有着夸张的小阴唇,它们会拖到地上,散发信息素,表明自己的排卵情况。1996年春天,科学家在巴西发现了一个狨猴新种,它们最显著的特征是雌性的小阴唇,每片都向外垂落,末端成了生殖腺。

狨猴的阴唇听起来像响当当的霍屯督帘(Hottentot Apron)。自林奈之后的博物学家都认为,霍屯督帘这种突出得过于夸张的小阴唇是南非女性的一个决定性特征(也可说是畸形)。最有名的霍屯督妇女被称为霍屯督维纳斯,19世纪时被送往英国和法国。她被赋予了个名字,叫萨拉·巴特曼(Sarah Bartmann)。在欧洲,她被当作马戏团动物——只不过穿着衣服——展示给好奇的观众,后来又被迫脱掉衣服给成群的动物学家和生理学家观察。她死后,她的生殖器被解剖并保存在一罐福尔马林中。法国解剖学家乔治·居维叶执行了这次解剖,他在回忆录中称自己“对于这位女性的霍屯督帘研究得非常透彻”。但历史学家隆达·席宾格(Londa Schiebinger)在《自然之体》(Nature’s Body)中评论道,西方科学界的男性对霍屯督帘猥亵的执迷不在于阴唇肥大的事实(阴唇肥大从未被证实,也未受到应有的质疑),更多是意欲将非洲女性置于更接近猩猩的范畴。

不论大阴唇和小阴唇有多大,它们都会出汗。整个阴部都会出汗,架势不输腋窝。如果你穿紧身衣健身,出了一身大汗后,你可能会注意到衣服上有三处醒目的三角区汗迹,胳膊下各一处,胯下有一处。你可能会尴尬到无处遁形,你成了穿着莱卡面料的霍屯督维纳斯,或者担心别人以为你尿裤子了。别觉得羞耻,要觉得感恩才对。如果你持续奔跑,必须要排出体内的热量,老实说,女性的腋窝不如男性腋窝的排汗效率高。女性的胯下能有效排汗,应算一件幸事。

阴部也会分泌皮脂,一种油、蜡、脂肪、胆固醇和细胞残骸的混合物。皮脂的作用是防水,帮助轻松隔离尿液、经血和病菌,防止它们进入阴阜的缝隙中。皮脂给骨盆带来了爽滑感,包括阴毛在内的各个部位都好像浸过蜡油似的。皮脂位于生殖器区域的外围,是第一道防线,是阴道的长城,阻挠着试图占领内部丰美疆土的病菌。

在我的科学写作生涯中,我遇到过各种正派的狂热者、传教士和生物学家,他们都在尽一己之力为科学事业做着重要,或许同时有点奇怪的贡献。他们歌颂被大自然淘汰和鄙视的事物之美。他们言之成理,对蜘蛛、苍蝇、蝎子、蟑螂、蝰蛇、鲨鱼、蝙蝠、蠕虫、老鼠怀有慈母之心。他们决意扭转公众对他们所喜爱的边缘事物的印象,要我们向曾经执意摆脱的事物致敬。

莎朗·希利尔(Sharon Hillier)有一份前无古人的工作。希利尔是匹兹堡麦琪妇女医院的妇科医生。她要革新阴道的形象。我当时正四处询问为什么阴道会有特殊的气味,正好找到了她。我以为是人类的信息素在起作用;我想到麝香和灵猫精油——将我们锁定在配偶吸引进化理论中的流行小玩意儿。后来我看到希利尔在一场研讨会中的演讲,标题是《健康阴道的生态系统》(“The Ecosystem of the Healthy Vagina”)。我知道我找到的这个女人目光高远,思考了我们大多数人不愿思考的问题。

希利尔知道,人们一般认为阴道在各个方面都很脏。阴道(va-gina)这个词听起来比它的对应物阴茎(penis)要更脏,与医院关系更近;而如若人们在家看到黄金时段电视节目中的粗话,“屄”字(cunt)会让人觉得比“屌”(prick,dick)字更具暴力色彩。前面我们已经看到,美国医生会开玩笑地把阴道比作肛门。“在内罗毕,指称阴道分泌物的词语意思是泥土,”希利尔告诉我,“几乎所有的内罗毕女性都想要把阴道擦干,因为潮湿、充分润滑的阴道被认为很恶心。”

“其实,无论在哪里,这类说法都大同小异,”她说,“女性被教导认为自己的阴道很脏。事实上,正常而健康的阴道是人体中最干净的部位。它比嘴巴要干净得多,比直肠要干净无数倍。”她叹息道:“那种负面的想法是打小培养的。有一天,我5岁的女儿放学回家说:‘妈咪,阴道里都是病菌。’”这种经过洗脑的思想部分跟鱼的故事有关。阴道被说成有鱼腥味,这是男性喜剧演员很爱用的段子。“你听过那种笑话,”希利尔说,“我最喜欢的一个笑话是,一个盲人路过鱼店,说道‘早上好啊,女士们’。”呵呵。有次我向一位男性朋友抱怨一部电影中的台词,那部电影中有个男同性恋者的角色,在聊口交的话题时,他转向一位女士说:“不好意思,亲爱的,我不吃鱼。”鱼!我叫道。阴道才没鱼腥味呢!我的朋友回答说:“呃,你必须承认,跟烤牛肉比起来,阴道更像金枪鱼。”是的,所有与肉有关的比喻都要留给其他器官。无论如何,男性很可能认为阴道闻起来像鱼,可实际上,精液才会带来异味呢。

希利尔说,阴道生态系统的关键在于共生,在于宏观环境与微生物之间长期的互利来往。没错,阴道内的确充满各种菌,这里指的是细菌;这里游弋着多种生命形式,你会希望它保持这种状态。不过,菌与菌是不同的。当环境健康时,阴道中的细菌对身体是有益的。它们是乳杆菌,跟酸奶中的细菌是一样的。“健康的阴道像一盒酸奶一样健康和纯洁。”希利尔说(我觉得达能不大可能选这个标语做广告。),“阴道的气味也是如此,正常的阴道应该微微有点甜,微微有点刺鼻的气味。它应该有酸奶的乳酸味。”这里的交易很简单,我们给乳杆菌提供食物和庇护所——舒适的阴道内壁,潮湿,蛋白质,组织中的糖。乳杆菌维持着稳定的数量,让与之竞争的其他细菌无法进入。只需活着并新陈代谢,它们便能产生乳酸和过氧化氢,这两种物质都是杀菌剂,可以阻止不良微生物的繁殖。健壮的阴道是酸性的阴道,pH值应在3.8~4.5之间。阴道比黑咖啡还要酸(黑咖啡的pH值是5),但没有柠檬那样刺激(柠檬的pH值是2)。事实上,将女性比作红酒倒是可以,因为健康阴道的酸度差不多正好相当于一杯红葡萄酒。这才是充满欢声笑语的阴道,这才是拥有良辰美景的阴道。

正常的阴道分泌物也没什么可羞耻的。其成分与血清无二。血清是分离掉血液中的固体成分(如凝血因子)后,所剩的透明、稀薄、有黏性的液体。阴道分泌物的成分有水、白蛋白(人体中数量最多的蛋白质)以及少数游离的白细胞,还有黏蛋白——带给阴道和宫颈丝滑质感的油性物质。分泌物当然不是泥土,它不像尿液与粪便,不是身体产出的有毒废物。不,不,不。它与阴道内部的物质一样,既不更好也不更坏,因为我们是两足动物,而重力是向下的,有时它会自己溢出来。它是外刚内柔的润滑剂,提醒着我们人类对于水生环境的依赖。

不过,姑娘们,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我们也挺臭的,并且我们明白这点。跟草莓味酸奶或上等解百纳红葡萄酒不同,而是像,天哪,金枪鱼。甚至,臭鼬。怎么会这样?如果你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洗澡,那你得自己琢磨琢磨了。但有时这无关卫生问题;这是医学问题,是一种名为细菌性阴道炎的疾病。出于多种原因,阴道内的菌群平衡被打破,乳杆菌开始倒台,其他微生物肆虐,特别是厌氧菌。这些微生物分泌的大量化合物,会比之前脏臭。这就是人们将阴道比作海鲜的原因。让人苦恼的是,微生物会制造三甲胺,正是这种物质让变质的鱼有了鱼腥味。微生物还会制造腐胺,一种存在于腐肉中的化合物。另外还有尸胺,我应该无须告诉你这种物质登场的时间了吧。这些散发恶臭的微生物副产品的量和相互反应取决于阴道炎的严重程度。

换言之,如果你正面对难以启齿的“女人味”问题,你会发现所有广告里都遮遮掩掩地建议用阴道冲洗液和女性除臭剂。此时你可能有感染,通常是轻微的慢性感染,除了有点气味外,没有其他症状。此类感染的部分原因是已知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冲洗阴道。为了变得清爽干净,看起来像纯洁的处女,女性反倒让自己变得更脏了。冲洗阴道会杀死有益的乳杆菌,为厌氧菌及其制造的尸胺提供肆意妄为的路径。因此,极少给人医学建议的我不得不啰唆一句:不要冲洗阴道,永远不要,什么冲洗瓶,少来。

阴道炎也可以由其他感染导致,例如盆腔炎。另外,女性生来容易出现阴道菌群失调,就像有些女性容易长痘一样。即使是常见的有益乳杆菌效力也不同,有些菌株更容易制造过氧化氢,因此更能有效抵抗微生物的入侵。希利尔说,有些女性拥有“幸运乳杆菌”,而有些人的乳杆菌表现一般。表现一般的乳杆菌会使阴道炎更容易出现,也更容易导致酵母菌感染,这种菌会在高度厌氧的环境中大量繁殖。

要改变菌群失调,你可以多喝酸奶,获取酸奶中的乳杆菌,不过被消化过的细菌很难进入生殖道,通过饮食改善盆腔生态系统的做法很可能效果极为短暂。慢性阴道炎可以用抗生素治疗,这个方案常被建议给孕妇使用,因为阴道感染会增加早产风险。系统性地使用抗生素,所杀灭的菌种是无法筛选的,更好的方法是一种尚在研发中的栓剂,它可以在患处直接提供“幸运乳杆菌”。

导致阴道炎的另一个原因是与不戴安全套的男人睡觉。仅一管精液也能短暂地扰乱阴道的生态系统。精子无法在健康阴道的酸性环境中游走,因此精子周围起保护作用的溶液是碱性的。精液是高度碱性的,pH值为8。精液的碱度比身体中其他液体都高,包括血液、汗液、唾液和眼泪。性交后的几小时,阴道的pH值会升高,给了令人讨厌的细菌们片刻可乘之机。通常这种改变比较短暂,女性的身体可以轻松将pH值调整回原来的数值。如果这份精液看起来很熟悉,也就是说,该精液属于这位女性的稳定伴侣,阴道pH值的恢复会尤为容易。但如果一位女性常与多名伴侣的精液接触,那么其内环境的稳态就会失衡,原因尚不清楚,很可能与阴道对陌生精液的免疫反应有关。

因此,即使一位对性行为的态度如天主教徒般保守的女性,接触到的精液总量不如一位定期与自己丈夫性交的女性接触到的多,但前者的阴道还是有更大的风险变成长期处于碱性环境。她会失掉自己那红酒与酸奶的酸涩味。所以,印度《爱经》(Kama Sutra)的作者写淫荡妇女闻起来像鱼,或许并非全然出于厌女症。

你喜欢受虐吗?你喜欢寻找生命的规律,寻找故事的寓意吗?你可以把这个当作上天的旨意。如果你到处滥交,你的阴道就会变成碱性。它会有鱼腥味,是的,但更糟的是,碱性的阴道防御病原体的能力会减弱,那些病原体中包括性病病菌。患有细菌性阴道炎的女性更容易患淋病、梅毒和艾滋病。与此同时,如果你到处滥交,你会接触到更多此类的性病病菌。总而言之,当你最需要酸性阴道的时候,你的阴道却正在变成碱性。这难道不是支持一夫一妻制或节制欲望的理由吗?这不正说明上天在看,你的口红用得是快是慢老天可是很清楚的?

对我来说,以上所说的那种联系并没有说教或讽刺的深意,只是证明了老祖宗讲过的话。性是危险的。对于所有涉猎性活动的物种来说,向来如此。动物在求偶和交配时是暴露的,比起在洞穴中安分睡觉的动物,它们被捕食的风险更高;求偶的动物不仅要在公开场所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活,而且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交配的细节上,以至无法注意朝自己扑来的血盆大口或者猛禽的双翅。怀孕、疾病、被乱石砸死——没错,性总是有风险的。冲动是魔鬼,但性不能说不重要。我们不能忘记这点。让我们不要谈性色变或者被三甲胺什么的吓到,不要忘记性饥渴中美妙的动力。

阴道是路径也是旅程,是隧道也是旅人。要看穿它意味着需要入侵,因此大多数女性都不太清楚自己的内部构造是什么样,不知道这历来受到歌颂又往往被过誉的子宫及其支脉的状貌。又是奥基弗用视觉艺术展现了子宫、输卵管和卵巢的形象,用荒漠中的牛群白秃秃的头骨和牛角,诉说着枯木逢春的梦幻。我想到的不是海水和珊瑚礁,而是海鳃的玫红触手和羽状海葵饥饿地左右拂动,生气勃勃,仿佛它们也拥有自己的意志。 xiA3AAWeGUgZzLwFTEkHqkkG0tiJMNr+72JjqHCBZX38kQ2F3Jzsr3MviE0itn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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