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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巴塔克人是传统的农民,居住在印度尼西亚北苏门答腊高原上散落的小村庄里。他们生活艰难,勉强维持温饱,服饰明艳,极少接触西方媒体。这里的男人喜欢双脚硕大的女人。最后这点似乎无关紧要,但华盛顿大学的人类学家杰夫·库什尼科(Geoff Kushnick)在2013年9月的《人性》(Human Nature)杂志上提出,卡罗巴塔克男性偏爱大脚女性,有悖达尔文的男性择偶理论。

根据研究领域中较为光鲜而亮眼的所谓进化心理学,在选择心仪的伴侣时,男性和女性演化出了截然不同的内在审查标准。据说女性想要对方供养自己并帮助抚育孩子,因此会在男性身上寻找地位和财富的标志——善用矛,钱包鼓鼓,等等。男性则想要生育力旺盛的配偶,会搜寻代表年轻和适婚的特征:头发光滑,嘴唇饱满,乳房坚挺。女性的脚往往会随年纪和分娩次数增加而变宽,进化心理学家认为,脚的大小也应被男性纳入对女性适婚度的考量,并且男性很可能觉得女性精巧的小脚要好过他们丑陋的蛮脚。果真,很多跨文化研究似乎证实了小脚偏好,让胖子沃勒(Fats Waller)的老歌词“你的脚太大,我不想要你”得到一点科学加持。

但杰夫·库什尼科发现,卡罗巴塔克男性拒绝附和这首歌。杰夫向159位卡罗巴塔克男性展示了一组女性图片,由同一女性的五张剪影组成,除脚的大小有异,每张图片的其他细节均相同。受试男性都认为,脚最大的那张图比其他四张更具吸引力。此外,他们特别 讨厌 脚最小的女性形象——而这张图片却被以往的受试者认为最迷人。后来证明,卡罗巴塔克人的偏好并非个例。库什尼科重新研究了跨文化偏好的调查结果,发现整体而言小脚广为流行,但也存在相当多的文化差异:一个文化的城市人口越少,以及与西方媒体的接触越少,该文化中的男性越可能喜欢脚大的女性。

关于脚的研究回应了对进化心理学教条的其他质疑:比如所谓蜂腰的普遍吸引力。据说全天下的男性,相较于体型浑圆敦实的女性,更喜欢腰臀比大的女性。毕竟,最能证明“女性处于花样年华”的,莫过于沙漏形的身材吧?然而这条原则也被发现了例外:一些“蒙昧落后”文化中的男性宣称喜欢粗腰女性,而认为拥有“理想”腰臀比女性的纤腰看上去有些病态。这些观点不同的男性同样来自鲜少接触西方媒体的偏远文化群落,不知道碧昂斯,也没听说过塑身内衣。杰夫·库什尼科写道,如他的调查一样,很多类似的研究“冲击了某些进化心理学理论的普遍性概念”,并对“一刀切”模式提出质疑。可能,仅仅是可能,库什尼科大胆提出假设,人类的择偶偏好是“变动的”,会随当地情况而变化,而非由人的染色体成分注定。虽于西方人来说难以理解,但温饱型社会中的男性或许更倾向于选择壮实稳健的女性,而对 娇痴 洛丽塔从头到脚呈现的“年轻符号”无动于衷。

我提出这一点是因为,《女性之书》最终探讨的是进化心理学引发的一些有关男女差异问题的妄言和争议——如称女性害羞、讲究,男性滥情、不检点,或说女性不如男性迷恋权力和成就。喂,这可是好事,我们能给学校的烘焙义卖多做些红丝绒杯子蛋糕呢。《女性之书》首次出版后,达尔文理论在人类行为研究方面的应用分化成多种学派,其中一些相当复杂且富有创意。研究者自称进化人类学家、人类行为生态学家、进化发展生物学家,或干脆自诩为科学家。他们将人类视为拥有漫长混乱历史的聪慧动物,投身于破译生物学与生命发展历程、基因与文化、个体差异与人类共性等复杂关系的事业中。很多进化学派的学者私下对进化心理学这个分支学科在智识上的好高骛远表达过疑虑,此类学科最热情的支持者能将对男女差异的深层进化根源的初步发现轻松描述成荡气回肠的传奇。然而,公开反对进化心理学的说法很需要勇气,因此,我欣赏库什尼科对人类择偶偏好“一刀切”模式的勇敢质疑。当别人挑战自己的核心理念,或自己对某个数据集的解读遭到责问,进化心理学家动辄生气,敏感过度。他们会指责对方无知,说别人不相信进化,说政治观点蒙蔽了科学判断,云云。戴维·巴斯(David Buss),进化心理学界的元老,将自己比作伽利略——坚持太阳中心说、反抗黑暗势力的真理守护者。爱丽丝·伊葛莉(Alice Ea-gly)和温迪·伍德(Wendy Wood)这两位受人尊敬的心理学家,熟知达尔文理论,2012年发表了一份脚注丰富的长篇报告,题为《关于两性行为异同的生物社会学阐述》(“Biosocial Construction of Sex Differences and Similarities in Behavior”)。她们探讨了古今多种文化中性别心理的巨大差异,并指出这种差异对关于男女本性的“本质主义”观点提出了挑战。报告引发的反响属预料之中,斯克兰顿大学的巴里·库勒(Barry Kuhle)在《进化心理学》期刊上抨击伊葛莉和伍德是“性别女权主义者”,说她们的思想“需要进化”。她们的脚兴许也很大。

这场关于进化心理学的争端不过是小吵小闹。很多人对半遮半掩的主张和不容置辩的论断太当真,有人还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2005年,哈佛大学当时的校长劳伦斯·萨默斯发表著名言论,称科学界上层梯队缺乏女性人才,与性别歧视或兼顾育儿及工作关系不大,更多与女性天生数学能力和竞争意识相对薄弱有关。大量批评者称萨默斯的观点有《使徒书信》的意味。按照《使徒书信》中福音故事的说法,女性明理且心智健全,是多线程能手,因此大家自然期待她们置于认知钟形曲线中段的大拱弧下。而男性是风险承担者,是猎手,他们胎儿般的脑瓜经过睾酮协助疯狂运转一番,最后迫降在智商分布图的两端。结果呢?男性中有更多天才,也有更多傻瓜,同时男性做事的劲头也更威猛。

萨默斯的言论引发了轩然大波。他说的是否有几分道理?数学天分是否更眷顾阳刚的脑袋?趋势线可没这么说。30年前,在全美标准化数学考试的高分获得者中,男女比例为13∶1;如今比值为3∶1,且仍在缩小,有些国家男女的数学差距已完全消失。至于说志向抱负是否为男性专有,唔,劳伦斯·萨默斯倒是很想当美联储的主席,但对他来说很不幸,他在2013年毫不避讳、很爷们地公开争取的职位,被珍妮特·耶伦(Janet Yellen)抢走了。

进化心理学是主题丰富的矿藏,我于其中掘采不疲,想要深挖的读者可以在这本新版《女性之书》附录中找到我写的有关此类话题的其他文章。

除《使徒书信》的闹剧外,过去关于女性身体局限的很多观念最近也有所动摇。例如,如今有证据表明,女孩出生时可能并没有携带一生中的所有卵子——长久以来这是生殖生物学的一条基本认知——而是在出生后继续制造新卵子。近来科学家已可将女性骨髓细胞转变为精原干细胞,三针疫苗可阻断人乳头瘤病毒(HPV)中最险恶的毒株,宫颈癌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历史,不过对于每年糟心的宫颈涂片检查(我希望男性同胞不用遭同样的罪),我们仍然只能是盼着它随之消失。

女性健康领域的最大变化,大概是宛如神药的激素替代疗法的华丽失败。激素替代疗法曾是年长女性疾病的一站式解决方案。在我写作本书的年月,倍美安(Prempro,雌激素和人工孕酮结合的药物)之类的药物风头正劲,数以百万计的50岁以上绝经女性曾服用此药。倍美安和其他类似药物被宣传为等同于治疗糖尿病的胰岛素,或治疗甲状腺疾病的思特罗德(Synthroid,左甲状腺素纳的商品名),是解决绝经这种激素“不足”症的明智选择。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雌激素能够帮助更年期的女性免受大大小小的痛苦:潮热、情绪波动、骨折、心脏病、阿尔茨海默病等。为消除雌激素对子宫内膜的过度刺激而补充孕酮,貌似能化解多种衰老的烦恼。

很多批评者对激素疗法的快速应用表达了顾虑。有证据表明乳腺癌风险升高与激素替代疗法相关,令人担忧。他们认为,与每月的月经周期中短暂的激素高涨不同,日复一日将身体置于雌激素这样的强效激素中,可能会带来其他长期副作用。他们强烈控诉将绝经定义为缺陷或疾病而非年长女性的普遍特征。将年过半百的半数人口可预测的阶段变化与糖尿病类疾病等而视之,当真合理吗?受糖尿病影响的人相比之下可少多了。当然,女性的身体已进化出一些方法来适应卵巢不可避免的告别。

我在第十二章中列举了支持和反对激素疗法的各类观点,我当时表示,当涉及16.2万名参与者、长达15年的“妇女健康计划”(Women's Health Initiative)于2006年基本完成时,我们将有更多认识。在临床试验中,接受激素疗法的女性与服用安慰剂的对照组女性进行比较——我和很多人都认为,结果会是描画激素疗法利弊的混合肖像:增了几例乳腺癌,减了几例心脏病;血块增加了,但记忆力提高了。嗬,女性朋友们,我们错了。2002年,研究者提前叫停试验,因为激素替代疗法的表现非常糟糕。在规模较小、监管较松的试验中看上去进展顺利的一种疗法没有达到“妇女健康计划”的规范标准。长期摄入这杯激素“鸡尾酒”不仅让女性乳腺癌患病风险比之前很多人预测的高出很多,降低的心血管疾病发病率也并没有消弭恶性肿瘤的高发。相反,服用激素的女性相比对照组女性,心脏病发作和中风次数显著增多。进一步分析表明,神经系统变性疾病也存在类似趋势:使用激素非但没有如狂热的雌激素拥护者描述的那样促使思维敏捷,实现大脑突触网络的繁荣盛世,反倒使年长女性的痴呆发病率增长了一倍。试验中激素疗法仅有的明确优点不足称道:只有潮热频次和骨折风险降低了。

几乎一夜之间,激素替代疗法的光环消失了。在绝经的疾风骤雨中寻求宁静港湾的女性被建议尽可能缩短激素的使用周期。担心骨质疏松的纤弱女性被建议服用健骨药物,如福善美(Fosa-max),或者练举重——我最喜欢的解决人生所有问题的办法。从2000年到2010年,医院开给病人使用激素替代疗法的处方减少了75%以上。有研究者认为,近年来乳腺癌发病率下降的直接原因就是激素使用量的减少。

是的,激素替代疗法的伟大“承诺”如今已随风而逝,但第十二章探讨的其他话题也很重要。绝经是自然选择造成的适应现象,还是人类寿命非自然延长的副产品?有何证据可证明女性身体生来能接受卵巢雌激素的最终锐减呢?为鼓励继续讨论此类问题,也为保留人们对激素替代疗法神话的历史看法,我对此章文字未做改动。它至少是一则警示故事,说明看似具有反省精神的相关医学研究实则容易误导我们,而在证明药物或医疗手段的有效性上,这些研究又无法通过严格的大型双盲临床试验。

在其他方面,我认为《女性之书》收到的反响不错——恐怕比作者本人的口碑要好。本书的核心话题——女性的力量、美和身体的韧性,从X染色体到卵细胞,到乳房和阴户,再到母爱和女儿心;女性的进攻性、竞争性和残酷心理的本质;女性对姐妹情的原始渴望,这种情谊出于某种原因感觉像是我们灵长类应得的权益——都着实值得探讨。无论你认可与否,我希望你在阅读过程中多少能获得乐趣。

《女性之书》首次出版时,我的女儿凯瑟琳还在蹒跚学步。如今她即将步入大学。我打出这串文字时,内心一阵激动。她打算学习生物学,她的高中同学说她“能发现新物种”。她会弹钢琴和管风琴,她灵动的双手奏出的乐曲总令我沉醉。她已长成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她是我狂野叛逆的女战神,无论她去往何方,我的爱都会追随她。

娜塔莉·安吉尔
2014年 huTcN3kWIDA2zxFx/aUJhoXZgqwpRuCYLl0h0cUGBGs52NCW1/KThekUYZJcXh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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