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撰写《超越创业》初稿。我向比尔抱怨,我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暗无天日的绝望之路,每天搜肠刮肚地推敲文字。《超越创业》是我的第一部著作。我强烈地感到自己才疏学浅,不足以胜任这项工作。每一天,当我阅读前一天写下的文字时,这种感觉就会变得愈加强烈。我当时的想法是:“我花了足足6个小时,写出来的东西只配扔到废纸篓里。”
我当时的痛苦就像马拉松选手的最后几公里,只有自律能帮助我渡过难关。我希望比尔能教我如何自律。后来我才懂得,行云流水般的写作原本就离不开苦思冥想的煎熬。写作就像赛跑:想跑出最好的成绩,就必须忍受痛苦。赛跑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得更快。
比尔并没有提到自律,反而谈起了乐趣:“吉姆,如果不喜欢自己正在做的事,你就不可能长期坚持下去,这样一来,你就不可能真正做到擅长。”他又补充说:“人生苦短,人不应该为难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如果真的无法从中找到乐趣,你现在就应该搁笔不写!”
就在我们把《超越创业》的书稿交给编辑的第二天,比尔突发心脏病,做了五重旁路心脏搭桥手术。几个月后,我和比尔在(加州)帕洛阿尔托的Peninsula Creamery餐厅吃华夫饼早餐。我们经常在周六早上在那里碰面。华夫饼被端上来时,比尔在饼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黄油。
“哎,比尔,你在干什么?!”我大声对他说,“你的心脏出过问题,他们没告诉你不许吃黄油吗?”
比尔没理我,他不慌不忙地在华夫饼上倒了一堆热糖浆,看着黄油和糖浆不紧不慢地交融在一起,化作一种糖脂混合的美味。
直到这时,比尔才顾得上回答我:“我非常肯定,在我被推进手术室时,他们一定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当时我发现,如果我的生命注定要在那一刻结束,那就结束好了。我和多萝西这辈子过得非常成功,我们的人生美好极了。我是在被推进手术室时才明白这一点的——更确切地说,才感受到的,我那时才发现,我这一生过得真的很值。”
“这和往华夫饼上抹黄油有什么关系?”我追问。
“我已经拥有了美好的一生。从进手术室那一刻起,后面的岁月都算额外的恩赐,所以我非得抹黄油不可!”
比尔从未把美好的人生和长寿的人生混为一谈。当走出餐厅时,我不禁反思,我无法确定自己的生命有多长。面对无常的人生,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短促而脆弱的,我们随时可能被疾病或者意外击倒。40年、50年、60年、100年,甚至110年——在时间的滔滔长河里,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瞬间。
而且,时间是在不断加速的。有一天,在我们开车去学校的路上,我问比尔有没有发现,人的岁数越大,时间就过得越快。
他问我:“此话怎讲?”
“我发现,每个星期倒垃圾的日子好像来得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垃圾车又来了。我知道,一个星期永远是7天,但是,和10年前相比,现在的7天似乎短得多。”我说。
比尔哈哈大笑:“别着急,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圣诞节来得和垃圾车一样快。”
所以,如果生命注定短暂——即使活到百岁也算短暂,最重要的问题就不是怎样长生不老,而是怎样让每一天过得充满意义。无论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你都会觉得不枉此生。
这里的重点并不是华夫饼上的黄油……特别是如果你不喜欢华夫饼或黄油。这里的重点是一条人生经验,我希望自己能更好地做到它,更多地懂得其中的纯粹价值:寻找快乐,享受人生,热爱工作,直面悖谬的假设努力地生活,这里的悖谬指的是,你的生命可能还有几十年,也可能明天就结束。
2004年12月23日,在一场小睡后,比尔刚刚起身走了几步,充血性心力衰竭突然发作。他跌倒在地板上,溘然长逝。多萝西后来告诉我,当时比尔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他走得很安详,似乎对自己的一生非常满意。几个小时后,有人打电话通知了我。放下电话,我对乔安妮说:“比尔走了。”当我父亲去世时,我哭了,我哭的是自己没有得到父爱;当比尔走时,我也哭了,我哭的是自己失去了父爱。
比尔的悼念仪式在斯坦福大学宽阔的纪念教堂里举行,1000多人赶来为他送别,很多人曾经以比尔为榜样,接受过他的教诲。我坐在教堂里,把到场的每个人想象成一个个穿越时空的向量。由于比尔对每个人价值观和人生选择的影响,每个向量的轨迹都发生过这样那样的改变。如果衡量美好人生的一项指标是改善他人的生活——人们的生活因为我们的影响而变得不同、变得更好,那么,比尔度过了天底下最美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