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修订版前的一些话

倏忽之间，六年过去了。六年前的这个时候，《褚时健传》第1版正在印刷厂整装待发，准备正式走向读者。六年后，同样是初冬季节，《褚时健传》修订版即将面世。我握着鼠标，让光标划过电脑上的文字，修订的段落、新增的文字已与旧版内容融为一体。我的心情与感受似乎又回到六年前，平静、轻松、一丝忐忑……恍惚之间，时间并没有带走什么，一切都如同旧日。

旧日毕竟已流逝，六年时光如风般呼啸而过，带走多少人与事。六年前，褚时健捧着《褚时健传》，把封面对准镜头，声音清朗：“周桦写的这本我的传记……把以前的很多问题都解决了。”六年后，褚时健已经辞别这个世界将近三年了。

如同他永远都在计划未来，我也一直觉得他可以活得久一些、更久一些，100岁，101岁，105岁……都有可能。褚时健一辈子都在创造奇迹，他这样一个人，活过100岁并不稀奇，但他的生命终结在91周岁。这当然是一个高寿的年龄，如今却并不罕见。这大概是褚时健唯一一次输给这个世界，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2019年3月，褚时健先生过世，从那时起，不断有读者提醒我：“《褚时健传》该出新版了吧？”“新版什么时候出版？”我特别能体会读者的心情，毕竟在内容上，对于已经走完人生之路的褚时健来说，旧版有近四年的欠缺——旧版《褚时健传》的文字内容在时间节点上止于2015年秋天。实际上，这本书的读者有多么希望看到这些欠缺的文字内容，我就有多么想写出褚时健近四年的人生尾声。

还是拖了三年多。我和中信出版集团商业社编辑黄维益曾经计划在褚时健先生去世一周年时推出新版，但我在动笔时发现自己头脑里对褚时健的盖棺定论缺乏特别冷静的思考。对于应该选择他最后几年的哪些生活内容作为这本传记的素材，我并没有想清楚。而这一点太重要了，读者们也许不了解。作为一名传记作者，我尽量保持“无判断，无结论”的立场，力求展现，不置喙，但实际上，我对褚时健烟海般的生活素材所做的取舍，已然暴露我的观点与判断。

所以我耐心等待某一天我可以告诉自己：“可以了！你想好了！你准备妥当了！”

当我做好深呼吸，在电脑上打开《褚时健传》的旧稿，进行修订、增补时，已到了2021年春，我在加拿大。那时，正是新冠疫情在加拿大的第二轮高峰期，加拿大每天的新增病例数字都突破2000。截至2021年3月底，全球已经有1.2亿人感染新冠，超过270万人死于新冠。新冠给这个星球上的人带来了至暗时刻，疫情中的人们，犹如在漫漫黑夜中踽踽穿行。在这样的时刻，倘若人们内心有一处光亮，有一盏灯，大概每一天的路会走得不那么沉重。某一天，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进一个问题：“如果褚时健的生命延长一两年，他也就会和我们一样，经历新冠这个旷世灾难，他会怎么应对？他会怎么看这场疫情？”

就是从这个问题开始，我发现经历两年有意无意地回想、思考，我已经有充分的信心给褚时健的传记画下完整的句号。从目录来看，《褚时健传》修订版基本与上一版相同，实际上，我对很多细节做了修订，对于褚时健的个人生活，也做了一些增补。尤其是有关他的女儿褚映群的部分，添加了相关人士一些更详细的回忆。之所以把这一部分细化，是因为我越来越发现，女儿是褚时健这一生唯一不刚强的部分，女儿的命运也影响了褚时健诸多的人生选择，尽管他不是一个容易被影响的人。

在最后一部分增补的内容里，我希望读者能看到褚时健最后几年的真实生活和一个生命力逐渐式微的强人的内心，能理解他的纠结、挣扎和无奈，以及如何坚守自己强人的体面和尊严。

这本书结束在褚时健去世的那一刻，这不是我最开始的选择。事实上，他的故事直到今天还在延续——每年深秋褚橙挂满枝头，围绕他、围绕他所创下的事业都会出现新的话题。所以，我本来写了不少有关他的事业延续的故事，还有在他的影响下他的身边人的故事，但我最后还是把这些内容删掉了。褚时健是那么一个干脆利落的人，他的人生没有回头的时刻，很少有犹豫的时候。因此，就让他的传记也如他的性格一样吧，在该开始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开始，在该结束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结束。

如同上一版一样，我无意给读者树立一个闪闪发光的褚时健，也无意让大家喜欢甚至崇拜我所写的褚时健。传记的使命，不在激发人们的情绪，而在激发人们的思考。我只希望把褚时健的故事以我的角度告诉人们——他的生命够长，他的经历足够丰富，他无意跌宕却历经起伏，他迈着看似和你我一样最普通的步伐，却走出了一条传奇的人生之路。所以，看他的故事，咀嚼他的人生，你也许能转念想到自己的人生，然后静静地、深深地思考那么一会儿。

反正，我是这样的。

编辑保留了上一版的几篇序，有褚时健的，有王石先生的，有吴晓波老师的。这些解读褚时健的文字在褚时健去世近三年的今天，依然有“真实”“准确”两个特点，而且新版内容毕竟绝大多数沿袭旧版，因此，这些序依然是帮助读者阅读本书的最佳通道。

同时，因为内容的细化和增补，新版的文字量比旧版多了许多，导致书稿变厚，于是编辑们决定将新版做成精装，便于读者翻阅和收藏。

谢谢大家的等待！我相信褚时健的故事值得大家这1000多个日夜的等待，就像我在上一版的致谢中所说，褚时健人生的丰盈，远在这几百页书稿之上。

周桦
2021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