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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到远方去

昌耀放弃了对于中国人民大学和河北省文联的选择后,接下来的去向我们都已清楚——他选择了遥远的青海。

关于这个选择,既有主观上的必然因素,又有客观上的偶然因素。但毫无疑问,主观因素大于客观因素。

所谓的主观因素,首先是他心灵深处根深蒂固的“远方”情结:弃家乡的桃源县立中学而报考常德的湘西军政干校;再从湖南弃学报考38军114师文工队径直奔赴东北,更由东北跨出国门进入朝鲜战场。他听凭自己内心盲目的“远方”指向离家乡越走越远。如果我们从昌耀一生的人生轨迹来考察,在河北保定的这近两年时间,只是他青春之路上一个盘马弯弓的准备期,他把自己充作这张心灵弯弓上的一支箭矢,而这支箭矢到底要射多远,大约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总之一定要射出去,只要这张弯弓具备饱满的弹力,就要持续地射。

其次,在昌耀的心中,很早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或者是宿命性的藏区边地情结。那还是在1948年,那年暑假,当时在南京工作的五叔王其榘回到桃源王家坪探亲,而从五叔带回来的画报中,他看到了著名画家叶浅予的四川康定地区藏族民俗写生画。“那些大红大绿的服饰,那些紫赯面孔、大耳环,那些裸着脚趾蹲伏路旁摆地摊的藏族妇女,让我既感亲切又觉陌生而可畏。”虽然仅仅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风情写生画,虽然当时的他仅仅只有12岁,但他却被一个宿命性的信息击中,油然生出一种神秘的向往,进而形成情结。

而就在1955年于河北荣军学校求学的此时,他又专门从保定城里买来一张与藏区边地有关的宣传画,贴在自己宿舍的床头。这是一幅题名为《把青春献给祖国》的宣传画。画面的主体,是一位侧身、正脸,肩背地质包的女勘探队员,其身后的背景则是青藏高原的崇山峻岭。昌耀后来说,画中的人物当时就是他的美神、诗神;而背景中的青藏高原,则无疑就是他的心愿之乡。

假使我们再把叶浅予的那些康区藏族风情画,与眼前的这幅《把青春献给祖国》联系起来,就会感觉到两种象征因素对于昌耀的强力牵引。一种是古老神秘的边地异域风情;另一种,则是青春与时代召唤中对边地的诗意憧憬。这两种因素的合力,对此时一直“渴望着云游与奇迹”的昌耀,几乎有着不容违拗的召唤力。需要特别强调的是第一种因素,它直接决定了昌耀此后的诗歌,醉心于表现边地异域风情的特殊面目。

而就在这时,一个偶然的因素直接促成了昌耀奔赴他命定中的青海。

——1955年6月,青海省人民政府派出由省人事局牵头的干部招聘团,到了保定的河北荣军学校,动员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前往青海,参加祖国大西北的开发建设。此时正值新中国历史上“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的第一个经济建设高潮期。而在这一高潮中,新中国的边疆建设,尤其是富含土地矿产资源的大西北的开发建设,更是成为重中之重。成千上万的农业生产建设兵团官兵、石油工人军团、地质勘探军团、铁路公路的筑路军团,相继从四面八方进入中国的大西北。一直沉默在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中的这个大西北,正逐渐拉开现代工业文明曙光照临的大幕。

而对于昌耀来说,干部招聘团其实无须做更美妙的青海开发前景的描述,也无须以“好男儿志在四方”来鼓动,他们只要再重复一下柴达木聚宝盆、未开垦的处女地、地质队员和篝火、长江黄河的发源地、牧民的帐篷和炊烟……就足够了。这是诗人关注角度上的图像和信息,虽然昌耀对此并不陌生,但他需要别人的重复——为自己心头的憧憬预热,也使自己通过各种信息拼贴的图像更加清晰。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干部招聘团的到来,给了昌耀一个偶然而又直接的契机,如果不是青海,而是新疆或者甘肃的招聘团前来,那么,昌耀也许就去了新疆或甘肃。只是在几十年后,昌耀完全与那座高原同化并以诗歌还原了那座高原时,我们才觉得他当年就应该属于青海,就像此后的西部歌王——北平人王洛宾本该属于新疆一样。

就在1955年前后的这段时间,在中国大地上的边疆、边地和大西北,诗人们的歌声正此起彼伏。在大西南的云南边地,以昆明军区部队诗人为核心的公刘、白桦、顾工等人歌唱着“撒尼人的石林”和“西盟的早晨”;蔡其矫在福建海防前线书写着大海、水兵和“南曲”。大西北此时更是一个重镇:新疆的闻捷写下了著名的《天山牧歌》,李季在甘肃玉门油田写下了以《玉门诗抄》为代表的系列石油题材诗歌,李若冰则在青海腹地写出了散文集《柴达木手记》。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时代的人心,尤其是青年人的心灵,是由青春和热情组成的;或者说,那是新中国历史上最率真的抒情时代,一首诗,一篇散文,都有可能对一个青年学子的人生走向,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根据此后的一些回忆文章显示,20世纪60年代诸多上海知青之所以报名奔赴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就是冲着闻捷的《天山牧歌》去的。

而在稍早一些的1952年,年长昌耀仅3岁,此后成为昌耀重要友人的诗人邵燕祥,就写出了在当时名噪一时的诗篇《到远方去》:“我将在河西走廊送走除夕/我将在戈壁荒滩迎来新年”“记住,我们要坚守誓言/谁也不许落后于时间”。由明快的抒情带出的投身时代建设洪流的自豪感,以及可作无限遐想的浪漫乌托邦空间,已足以显示远方的魅力,谁能不为之心动?

事情的确是这样,1955年6月22日,就在昌耀即将奔赴青海前夕,他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一首题名为《骊歌》的诗——“骊歌”者,离歌也,亦即告别的歌。诗中这样意气风发而又语词险僻地写道:“啊,大西北,我来了。我瞧见了你雪峰上的勘探姑娘,觉到地下石油悸动。从前,有人说你像巫女在荒漠留下骑者的尸体,但是谁能叫我不爱?”

对于此时的昌耀,还有一个他不愿道破,但却是极为深远的心思,这就是远方,尤其是具有浓郁藏区边地异域风情的青海这个远方,应该是一个盛产诗歌的地方。

1955年6月中旬,昌耀几乎未加思索地在青海干部招聘团报名处报了名,十多天之后,便随着西行的列车到了大西北腹地的重要工业城市兰州,然后,再转乘汽车前往青海西宁。

一个诗人的光荣与梦想,灾难与屈辱,从此将在这座古老神秘的大高原,被演绎成一个残酷的神话。 hAhdvrP+oVv9C7F2cBZUiEtnMmyGBNVHLl50NA0cOIGv3HCaCDpFZGlWJWkDpR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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