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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桥》与最初的写作

当然,这还是一个盛产英雄、战斗英雄故事层出不穷的环境。而与此同时,38军的114师文工队,正活跃着以未央等人为首的一批文学青年,他们以志愿军英雄为素材的文学作品,经常出现在当时的《长江文艺》上——这是当时包括了湖南、湖北等省份的中南行政大区唯一的一份文艺刊物,自然也就成了这批湘楚子弟兵的一个重要文学阵地。在当时非常重视培养文学新人的大环境中,这些人都是当时《长江文艺》的通讯员,亦即此后文学刊物的重点作者。昌耀随后也成了这些通讯员中的一位。

1930年出生的未央,是湖南临澧人,与昌耀的桃源同属常德地区,尽管他只长昌耀6岁,但入伍之前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就已是某小报的专栏作家。此外,他还是1953年战争结束之际相继写出了《祖国,我回来了》《枪给我吧》等诗篇、志愿军战士中成长起来的最负盛名的诗人。而那些时日,昌耀与未央就住在同一宿舍,朝夕相处。

沸腾的战地生活和身边文学小环境的双重诱因,强烈地刺激着昌耀的写作欲望。当时的部队非常重视提高战士的文化素质,鼓励战士们写作。在入朝作战期间,昌耀就曾两度回国参加文化培训。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昌耀开始了自己一生最初的写作。颇为有趣的是,写作之时,他总是喜欢向未央借用那支使其写出了文学大名的“咖啡色关勒铭”钢笔。而未央兄“总是为我百拿不厌”。

昌耀最初的写作起始于小说和战斗故事,“动辄洋洋洒洒数千言而仍舍不得煞尾”。其中一篇题名为《决斗》的战斗故事,就是取材于114师某英雄连坚守3.1416高地的事迹。把它与表现坚守松骨峰高地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相联系,我们不难体察到,这正是有关志愿军题材创作的最普遍的素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昌耀开始了投稿,在当时对诸多刊物信息并不十分了解的情况下,他所投稿的主要刊物是《长江文艺》《东北战士》和《人民文学》。这种投稿方向在体现了一定的针对性时,似乎还潜含着一种贸然性——给《人民文学》这一全国头牌刊物的投稿,无疑具有一种渴望奇迹和撞大运的心理。

昌耀在此后的回忆中称,他第一篇正式发表的作品是散文《人桥》,“时在1952年冬或1953年春,载于上海的《文化学习》”。从这一表述中可以看出,他此后并未能保留自己这篇第一次见诸刊物的作品。这对于昌耀来说,似乎是一个遗憾。但他自己的记忆又是否可靠呢?进一步地说,他诗文中有关自己经历的记忆是否全部准确无误?这引起了我的强烈好奇。在我对此文的查找屡屡受挫之后,2004年8月,我北京的朋友章晓明,竟奇迹般地把它查找了出来。这篇散文刊载于上海《文化学习》1953年第4本。而这本杂志,在当时是一个类似于工农兵学写作的大众文化刊物。现抄录如下:

人 桥

志愿军战士 王昌耀

有一次,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到了某地,从欢迎的行列里,跑出二十个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在志愿军代表面前跪下了。他们手搭着手,交织成一座人桥,要志愿军代表走过去。

你想想,志愿军同志们哪能从祖国人民的身上踩过去呀!但是这群青年男女,每人都有一颗火辣辣的心,他们热爱咱们“最可爱的人”,非要志愿军同志们从人桥上走过去不可。

你也许要奇怪了,这是哪一国的礼节呀?我告诉你,这是我国一个少数民族对人最尊敬的礼节呢。

志愿军代表们看了这种情形,只好踏踏鞋上的泥土,轻轻地走了过去。他们的手臂是排得那样密啊!代表们步子迈得又宽,在走过去时免不了有没踩上的。

代表们走过去后,他们又围了上来,拉着志愿军同志的手说:“同志们没踩上咱们,让咱们摸摸同志们的手也是光荣的呀!”

你体会体会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啊!想想以前,看看现在,新中国成立才短短三年,我们各民族已亲密团结得像一家人一样了。

这位大诗人平生的这第一篇作品,写得实在太一般。从它的文字水准和叙述语调的稚气来看,也的确就是出自一个中学生之手,并且还是出自那个时代的中学生之手。然而,再稍微仔细体会一下我们就会感觉到,它并不是一篇中学生式的作文,而是一种创作。因为这其中的确潜含着诸多有别于作文的“技巧”:其一,它回避了大家都热衷的战斗英雄故事的正面取材,选择了一个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特殊素材;其二,具有特殊信息意义的是,这是一个发生在少数民族身上的故事,而这个罕见的冷门故事又与时尚的志愿军题材相关联;其三,它把这样一个小故事,最终却推向一个“重大”的社会政治主题:全国民族大团结。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刚刚三年之后,就显现出的全国民族大团结;其四,是“人桥”这个标题,从文字的角度上说,它是这篇文章唯一的亮点。其准确的概括性,潜含的悬念感以及诗意的别致,显现着与这篇通俗文字不协调的奇崛与老辣。而作者稚嫩懵懂中的这一意外“放电”,正是一个写作者最重要的创造力和根性之所在。

这篇短文还显示了另外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与昌耀自己所说的,他刚起步时“动辄洋洋洒洒数千言而不舍得煞尾”那种纵马撒野的写作完全相反,这篇短文从选材、裁剪、立意到拔高性的主题升华,可以说完全符合当时报刊作品发表的特殊规范(这种规范至今仍有余脉延续)。这一方面表明,他当时深受周围文学师兄们关于写作技巧的点拨之惠;另一方面,还显示了他写作时在选材等方面避热觅冷、避同求奇,以至后来在文字中“铤而走险”的最初端倪。

纵观昌耀的一生,朝鲜战场上的文艺兵生涯,对于他的确是重要的。它不但使昌耀天性中的写作冲动得到了诱发和释放,更为关键的,是它为昌耀的人生调控出了文学写作的方向,并在此确立了一个可供长期延伸的起点。而这个起点,又是在新旧时代的分水岭上,由新时代主流文学价值准则所统摄,在新的现实场景、新的艺术观念、新的文体风格,乃至他本人新的写作身份中展开的。因此,这使他刚刚开始的写作,不久就能够进入时代主流文学之中,进入主流报刊。反过来说,如果同一时期的他仍是桃源县立中学的一名学生,此时会有他的文学写作吗?即便有,又是否会在一开始,就进入上海的《文化学习》这类主流刊物呢?答案自然是不难想象的。

毫无疑问,这正是昌耀人生位置不断前移的结果。

1953年7月27日上午10时,为时3年的朝鲜战争随着谈判桌上“停战协议”的签署而宣告结束。当天晚上10时,停战协议正式生效。漫长的前沿对峙线突然一片静寂。片刻之后,双方的官兵从战壕中探出头来,然后一起欢呼。

但昌耀却没能等到这一时刻的到来。就在停战前一个多月的1953年6月初,他所乘坐的军车在朝鲜元山前线又一次遭到轰炸机的空袭。许多次在弹片纷飞中毫发未损的他,这一次未能再获幸运。随着急驶的军车在炸弹中突然瘫痪,他在一瞬间被强大的惯性抛起,头颅随之朝着一个坚硬的物体撞去……

等再睁开眼睛时,他已仆倒在朝鲜农民的菜园中。此时“天仍未亮,高射炮的弹火还在天边交织着火树。我的脸庞枕垫在潮湿的泥土。我知道我耳边的血流仍在更远的地方切开潮湿的土地……我终于活了下来”(《内心激情:光与影子的剪辑》,1986年)。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之后,他随之被送回到了国内,进入长春18陆军医院治疗。关于这次伤情,原始的诊断记录为“脑颅颞骨凹陷骨折”。在昌耀此后所持的《革命残废人员证》中,其残废等级被核定为“三等乙级”。 shto1q6zIXMuwUYCsBMRSCCwCcTf8+mHFK4RQxSEEazsJaFGCCWW7jm6UR7Oyq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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