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于 2020 年 1 月,整理成书时,回头看,不禁感慨良多。
牛津大学交换生课程分为两期:一期 1 月 26 日开班,二期 2 月 10 日开班。我们 3 个中国科学院大学的小伙伴,经过层层选拔,终于入围一期,约好同去牛津大学——数学所的光哥、物理所的东哥,还有公管院的我。
想着早点去英国还能玩几天,1 月 22 日,我和光哥从北京出发,东哥 1 月 23 日从武汉出发。二期大部队多是来自清华、同济等高校的同学,他们 2 月 9 日出发。
没想到 22 日,我们仓皇出行;23 日上午 10 点,武汉“封城”;25 日,牛津大学宣布取消二期课程。
后来,只有我和光哥,还有其他学校零零星星的小伙伴顺利结业,而东哥等大部分学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或许一生都没有机会再去牛津大学进修。
疫情发生时,我们正在牛津大学如饥似渴地学习,对国内情形的了解仅限于手机上冰冷的数字。老师安慰未能出行的同学们:课程延期到暑假。后来课程又延期到次年寒假,最后直到许多同学都毕业了,也没有成行。
我想这世间,有太多人、事皆是如此,错过的时候我们并不知情——有些错过,即是一生。
来牛津大学前,我正在经历一场非常疼痛的变故。
无关风月,只是一些友人间的龃龉,或者说,因不辨敌友招致的恶果。
为此,鲜少生病的我大病一场,卧床六个昼夜,几乎不眠不食,而后拖着病体,开始艰难的长途跋涉。
在此感谢挚友,把高烧昏迷的本独居青年从停电的出租屋架到医院,拿了药,又扛我回家,安顿我吃完形状各异的药片才走。
赶在疫情暴发前验了血,等结果时在想,何必置气呢,活着已经很好了。
所幸,上苍厚我,是阴性。
年纪渐长,对自己愈发苛责,容错力持续走低,自认为已足够聪明,能过滤和远离欺瞒、背叛、阳奉阴违。不承想,还是会被长久深信的人伤害。
无数个午夜梦回,自问何以至此,只得出“轻诺寡信和出尔反尔大约是人性”的结论。
人呐,年纪越大越不经骗,因为会陷入疯狂的自我怀疑——识人眼光之差、轻信旁人之愚,竟十几年如一日。
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时刻:哪怕所有人都说不是你的错,但无法避免地自我否定。
你知道,相信是一种选择,伤害也是。
是你亲手递给对方匕首,然后露出软肋。
却赌输了。
做小孩时以为长大就好,长大后呢?明天呢?
信任原本就难,重建更难,并且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帮你。
负重来到牛津大学,此行却是治愈的。
英国与国内恰好昼夜颠倒,终于得空喘息,不再谈论故人旧事。
换了当地号码,关了微信,整天和牛津大学的老师、助教、学生待在一起,听他们讲随心所欲的人生规划,恍然生出一种感动。
人生本不必那么严肃。
公共演讲课的老师年逾花甲,举手投足都是英国绅士的风范。从牛津大学本科毕业,去当园丁——不是教师,而是田间莳花弄草的真正园丁。他讲起植物的药性头头是道,只因喜欢。后来他经历了辞职读书、创业等奇遇,56 岁换了工作,来牛津大学做讲师。
助教威尔 20 岁出头,会几种语言,在许多国家生活过,待腻了,就换一个城市,有时在酒吧当调酒师和服务员,有时做学校助教和HR。他计划 4 月去伦敦,我问他去做什么,他说“I have no idea(我不知道)”。
讲莎士比亚的女老师,30 岁辞去小学校长的职务,重返牛津大学,拿了 4 个博士学位,她笑称:我只是喜欢读书,或者喜欢收集学位罢了。
没有“在什么年龄做什么事”的限制,没人规定你应该读大学、结婚、养孩子、还房贷。
没有“你应该”,只有“我喜欢”。
只要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美满的一生;如果能对社会有一点贡献,那就是很大的成功。
而我们有太多人,被世俗和偏见裹挟着向前,以为符合主流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可是,过别人眼中光鲜优渥的人生,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这是你的人生,为何要被别人的目光和口舌决定?
我中学时看过一部小说,里面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我自己担着。”
如果可以,请像那句歌词所写的:“保持本色和少年的心气。”
知易行难,面对社会时钟,面对不断催促的亲友,假如每个人都能更加坚定一点,我们或许可以改变这个时代,拥有一个更加宽容的、不被世俗眼光所囚禁的社会语境。
每一种选择,都值得被尊重。
只要坚持,总会到达。
在牛津大学,身边的同学大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本科生,“00 后”居多,有的还未满 18 岁,酒吧都进不去。和孩子们朝夕相处,驱散了我连日来心头的阴霾。
他们的想法简单,不设防,待人接物没有功利心,自由美好的大学生活徐徐展开,这正是无忧无虑的好年华。
他们甚至不必期待未来,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未来,就是希望。
有关职业的社会身份完全消解,没有人关心你在哪工作、婚否、买房否、升职否、年薪高低,每个人都有一双渴望知识、贪恋风景的眼睛。
在这里,你可以重新认识自己,定义自己,调适或者打破自己。
不必畏首畏尾,不必为人生设限。
正如一直自视为重度“社恐”患者的我,在学弟学妹眼里竟然非常擅长社交;又如谁能想到,我在全球顶尖教育机构做了 4 年口语老师,情急之下还是会结巴,交流全靠比手画脚;曾与巴黎、芭堤雅的小偷斗智斗勇的经历,助我在大英博物馆背后的小巷里,一边跟朋友唾沫横飞地吹牛,一边识破了偷我包的贼,反应之敏捷把贼都吓了一跳,一如既往地贯彻我的“人生信条”——骗我感情可以,骗我钱的绝不姑息。
牛津市长的讲座结束后,我拉着他提问,他说听了那么多市民的抱怨和投诉,我是为数不多对他表示感谢的公民;梅根博士来上第一节课时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我去喊来领队才把她解救出来,开锁用的竟是一张信用卡;帅气的拥有牛津大学学士学位的英国领队曾被酒吧开除,并被终身禁止进入酒吧……
荒唐的、有趣的、匪夷所思的事太多,满足我关于“生活在别处”的全部想象。
你看人间如此生动,不必为不值得的人、事、物花费心血,也不必因任何污浊和不堪而怀疑自己,要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趁还有能力做梦,好好思考“想成为的自己”和“想要过的生活”,然后一点一点努力实现它。
活一世,不要白白为人。
无论人间值不值得,你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