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为何担任千弘美术馆馆长,都是因为我极不满意此前人们对千弘的评价。我觉得世间的评价非常肤浅,过于轻率。人们得意扬扬,随口说着“哦,很甜美嘛”、“很有少女趣味的画”之类的话。即便到了现在,也有对这些画不屑一顾的人吧。
或许我也曾是其中的一员。我忽然想起法国女画家玛丽·洛朗桑。多年来,洛朗桑得到的评价与千弘相近。而比起她的祖国法国,洛朗桑首先在外国得到了认可。
一位法国画家来到日本,看到新宿的伊势丹商场举办洛朗桑的大型画展,感叹道:“简直无法想象。在法国不可能举办洛朗桑的画展。”在这个法国人看来,洛朗桑远远称不上富有情趣的主流画家,煞费周折、花费巨资从全世界的收藏家手中求得她的作品,并花上保险费运到日本举办画展令人惊讶。此后,日本又多次举办洛朗桑的画展,每次都十分成功。可是,我还从未听说过在法国举办洛朗桑个人画展的消息。
我是从一本英国的近代画作介绍上知道洛朗桑的。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当时我二十出头。
用我的老师石井柏亭先生的话说,洛朗桑为习惯了“树脂味儿”绘画的我们送来了一股清新之风。所谓“树脂味儿”,就是指给画作表面喷上浓浓的树脂来保存绘画,如十七至十八世纪荷兰画派的风景画。许多作品在树脂中呈现出独特的暗褐色调,在日本深受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影响的年代,富裕阶层的客厅中便常常郑重其事地挂着这种色调暗淡的风景画。
这种审美趣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被打破,近代的灿烂之光照耀着世界,绘画、工艺、建筑、室内装饰及海报都染上了“近代亮色”。日本也出现了一定的战后经济复苏,随之产生了“大正自由主义思潮”。这个时期,我正值青春期,在涌起怀旧之情的同时,还回想起了当时体味的那种解放感。
在保守的法国,柏亭先生说的“树脂味儿”绘画依然占据主流。可能由于这个缘故,“近代亮色”风格的洛朗桑才无法得到应有的认可。
洛朗桑不适合守旧的人。对那些视传统如白纸、依据自己“清澈的眼睛”(即率真的鉴赏眼光)来评价作品的人而言,那种美轻而易举就沁入了他们的灵魂。因此,洛朗桑的画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外国人的珍视。
在日本,诗人堀口大学很早就在自己的诗集中插入了洛朗桑创作的蚀刻版画,令年轻时的我那一代人十分羡慕。
现在,在长野县蓼科高原设立了专门收集玛丽·洛朗桑作品的私立美术馆,据说游客纷至沓来。世间之事实在是变幻不定,洛朗桑地下有知,或许会十分惊诧,佩服日本人对绘画的鉴赏力。
我对洛朗桑的话题有些热衷过头,不过这段类似“引子”的文字绝非无用,对岩崎千弘的传记其实是不可缺少的。
我撰写岩崎千弘的传记,是想告诉大家:在乍一见颇为甜美的千弘作品中,包含着一位生于日本、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画家与女性的身份自立的日本女子的历史。其中既有苦涩的生活,也有抗争。
战后,千弘的生活发生了急剧变化。父母的养老金都被停发,他们移居松本郊外开垦荒地,成了农民。不可否认,这个变故给千弘带来了重大的影响。
本书中我将撰写传记部分,黑柳彻子女士则对相关人士进行访谈,两者共同进行,以求完成一部此前从未有过的传记。
我想将焦点集中在千弘的自立上。岩崎家没有男孩,一直想招赘一个继承家业。这件事给岩崎家三姐妹的心灵带来的微妙影响不可忽略。
千弘的母亲文江,很晚才和出身长野县的正胜结婚。千弘出生于福井县的武生町,那是母亲文江工作的地方。夫妻二人都工作,还因此分居两地,在当时是很罕见的。
母亲文江的娘家在长野县松本市郊外的新桥,家中经营作物种苗生意。父母是如何结识的,如今已不清楚。结婚时,父亲正胜是陆军筑城总部的工程师。
此前,父亲曾经在日俄战争中参军,获得过勋章。母亲毕业于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是女子学校(相当于现在的中学)的教师。这可谓是一桩中等阶层的婚姻。虽然是晚婚,但母亲文江依然继续担任教职,并致力于三个女儿的教育。关于教育的情形,从(小川)世史子、(岩崎)准子二位女士如下的坦率发言中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