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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悲剧:第一次婚姻

千弘应允婚事后,父母非常高兴,这样就可以像别人家一样嫁女儿了。

二十一岁出嫁绝对不算晚。当时的女孩子如果出嫁晚了,就无法缔结如意姻缘,婚事上难免要伴随些负面的因素,比如对方是再婚,或者有挑剔的公婆之类的欠缺。二十一岁正是新娘的理想年纪。虽然对方毕业于私立大学,但他是前往“满洲”的东洋拓殖会社职员,可谓前途无量,做中产家庭女孩子的结婚对象无可挑剔。

母亲文江比父亲的社交范围还要广,她打算隆重地操办长女千弘的婚礼。无论结婚仪式还是婚礼宴席,都不能让人在身后指指点点。文江决定不惜重金,把婚礼办得体体面面。本来婚礼应当在男方的老家举行,但既然男方入赘,一切就以岩崎家为中心来进行了。

婚礼在明治纪念馆举行,地点位于现在权田原的神宫外苑入口附近。选择这个会场很符合父母的职业身份,纪念馆是拆掉宫廷典礼中搭建的临时御殿后,用它的材料建造的,临时御殿选用的都是木曾的皇家御用林地的优质桧木。奈良以前由国家铁路经营的奈良酒店,也是由大正天皇大典时悠纪殿和主基殿的剩余木材建造的。单凭这一点,当时的人就感到与宫廷结下了深深的缘分。

母亲文江在东横商场(现在的东急商场)的和服部定做了最高级的黑色礼服,加上了岩崎家的家徽。她还买下一身浓橘色全身花纹的长袖和服,作为婚礼上换装之用,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

按照本书中前几章的惯例,这里本来应当附上华丽的纪念照片,请诸位见证千弘是如何完成传统的旧式婚礼的,但现在却不可能了。

这是因为千弘成为“未亡人”后,立刻检查了所有相册,把有关X的照片全部揭下来毁弃了。千弘的决绝用言语难以形容,无论我怎样寻找,也没有发现一张X的照片。千弘已去世十多年,一切都湮没在历史中,耻辱应当已烟消云散,可是千弘对他的厌恶却依旧留存,直到现在也不允许我们回顾历史。

在执笔写下这篇文章时,我想,千弘对X的憎恶——不,比起“憎恶”,说“洁癖”更确切些,应当是她对自己的“美”之信仰极为强烈所致。人各不相同,自然有并不健全的人。青年X的死对千弘是沉重的打击,也是让她对人生意义进行透彻思考的契机。我认为这件事成了千弘后半生自我牺牲式的,抑或说自我奉献式的生活的基础。

结婚仪式前,千弘身着换装用的长袖和服

妹妹世史子和千弘无话不谈,据她说,千弘十分讨厌X。

“他一到我身边,我就起鸡皮疙瘩”——千弘这句描述带着少女式的神经质,但从中可见她从生理上难以忍受对方。

婚礼翌日,世史子去酒店里看望度过了新婚之夜的千弘夫妇,千弘却对着她落泪,令世史子不知所措。

X很有绅士风度,他从心底爱恋千弘,所以并不像小说中常见的那样,并没有使用什么手段将她据为己有。

世史子早先就听姐姐说过自己的决心,所以她相信“处女妻子”这样的事可以成立。那个时期很多女性都是如此,大多数新婚之夜是“从不情不愿顺理成章地转为半推半就”,父母们也都这么认为。母亲根据自己的经验,以为女儿的婚事也会经历这个过程。

可是,千弘却极为晚熟,对“性”尚未觉醒,因此严正地拒绝与X的身体接触,并且这样做了。其实是秉性严谨的X相信既然结婚了,千弘某一天一定会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因而以极大的忍耐力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据妹妹世史子所说,直到丈夫自杀,千弘都保持着处女之身。所以,千弘尽管结婚了,却依然是纯洁的。

X要顾及人们的看法,而且怀着将心爱的理想女子迎娶为妻的喜悦,没有急于索取夫妻夜晚的欢愉。表面上他们是幸福的一对,成功地保住了体面。

丈夫先行一步去大连赴任,千弘稍晚些动身。

我曾经去战前的大连旅行过,那是建设了所谓“满洲铁路”的地方,宽轨铁路绵延伸展。日本占领大连之前,大连是俄国从中国割让来并进行开发的殖民地,所以大连的街道也好,住宅也好,都是大陆风格或者说欧式风格,在大连旅行堪称一次小型欧洲旅行。马车奔跑在街道上,景象令人联想到欧洲的街头。

千弘受三度周游世界的父亲正胜的影响,对外国尤其是欧洲文明怀有深深的憧憬。此时,除了青年X是自己的丈夫这一点,其他方面她一定感到心满意足。但她还是几乎每天都给娘家写信,不断诉说着小家庭的寂寞。

父母看到千弘的不满,终于发现女儿的心绪与自己预料的相去甚远。他们甚至叹息“这桩婚事能维持两年就算不错了”。

忧心忡忡的父母派妹妹世史子在暑假期间到大连安慰千弘,两姐妹在另一个房间铺下被褥,一个劲儿说着攒下来的体己话。丈夫热情欢迎妻妹的到来,带她们去星浦 (被称为“湘南海岸”的游玩地)等各处游玩。两姐妹视为理所当然,其实这在当时是很奢侈的事。

令我深怀同情的X,终于到花街柳巷去消解性苦闷。他本来心性单纯,可能是不谙此道的缘故,竟然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染上了性病。我十分同情不知所措的X。大概是出于羞耻心,他延误了治疗。后来,他回了一次东京,但岩崎家的人们对他的烦恼一无所知。

两个妹妹也没有察觉到,姐姐与姐夫之间的关系已经那么紧张了。大家都认为他们正过着寻常新婚夫妇的蜜月生活。

身处大连的职员公寓的千弘,还没有显现出一星半点要成长为日后的“岩崎千弘”的迹象。假如她每天拿着素描簿,画一些大连的街头风景,她的画囊将会大大充实,但此时千弘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绘画才华会大放异彩,甚至名动当世。她虽然已过二十,而且有充足的时间,却还是一派大小姐模样,弹弹钢琴,或者像少女那样系着长腰带,坐在围墙上看看风景。

才华在绽放之前,通常就是如此。连日后成为天才的人,若是向周围的人打听一下他此前的情形,回答也总是“那是个平凡的孩子”。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其实对X而言如地狱一般痛苦)地过去了。千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X的态度有多么残酷。那个宿命般的日子就在此时突然降临。

那天,千弘外出归来,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丈夫吊在门框上晃晃荡荡,已经死去了。千弘哭喊着跑到附近一位熟悉的太太家里。

后来她发了一封电报,父亲正胜赶到大连处理了后事。

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事件发生在大连,对保守秘密倒是合适。

所以我并不清楚这段往事的详情。当时住在东洋拓殖会社职员公寓的人们也许知道这件令人震惊的事,但我并不想去探寻。我只想记下一点,就是依照青年X的遗言,他的墓建在岩崎家的墓地中。不是因为谁的错,而是时代造成了这个悲剧。 0x0fWSn1TDz5ftmgwF+C+4/n/XTxpjq2dKC2I8Klxh+0D9xkKdL2vm7pvPN0a3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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