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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条佬的棉袄

牛家兄弟俩,长得都不随爹妈。牛大爷和牛大妈,都是胖子,他们兄弟俩却很瘦削。尤其是等到他们哥儿俩上中学了,身材出落得更是清秀。那时候,我们大院里的大爷大妈,常拿他哥儿俩开玩笑,说:“你们不是你妈亲生的吧?”牛大爷和牛大妈在一旁听了,也不说话,就咯咯地笑。

牛大爷和牛大妈就是这样性情的人,一辈子老实、随和。他们在大院门前支一口大铁锅,每天早晨炸油条。牛家的油条,在我们那条街上是有名的,炸得松、软、脆、香、透——这五字诀,全靠着牛大爷的看家本事。和面加白矾,是衡量本事的第一关;油锅的温度是第二关;炸的火候是最后一道关。看似简单的油条,让牛大爷炸出了好生意。牛家兄弟俩,就是靠牛大爷和牛大妈炸油条赚的钱长大的。

大牛上高一时,小牛上初一。那时候,大牛高过小牛一头多,而且比小牛英俊,也知道美了,每天上学前照镜子,还用清水抹头发,让小分头光亮些。但是,他特别讨厌我们大院的大人们拿他和他爹妈做对比、开玩笑。他也不爱和爹妈一起出门,除非不得已,他会和爹妈拉开距离,远远地走在后面。最不能忍受的是学校开家长会。好几次家长会通知单,他都没有拿回家给爹妈看。

小牛和哥哥不太一样。他常常帮助爹妈干活儿,星期天休息的时候,他也会帮爹妈炸油条。不过,牛大爷嫌他炸油条的手艺糙,只让他收钱。而且,大牛的学习成绩一直比他好,在哥哥面前小牛有点儿低眉臊眼。于是,牛家也习惯了,大牛一进屋就捧着书本学习,小牛一放学就拿扫帚扫地干活儿。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在我们大院街坊的眼睛里,牛家两口子有意无意是明显地偏向大牛的,就常以开玩笑的口吻,对牛家两口子这样说。牛大爷和牛大妈听了,只是笑,不说话。

大牛高三那年,小牛初三。两个人同时毕业,大牛考上了工业学院,小牛考上了一个中专学校。两个人都住校,家里就剩下牛大爷和牛大妈,老两口接着炸油条,用沾满油腥儿的钞票,供他们读书。

小牛毕业后,在一家工厂工作,每天又住回家里。大牛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研究所,住进了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再也没回家住过一天。别人不清楚,牛大爷和牛大妈心里明镜般地清楚,大牛是嫌弃家里住的这房子破呢。没两年,大牛就结婚了。结婚前,他回家来了一趟,跟爹妈要钱。要完钱,就走了,连口水都没有喝。要多少钱,牛大爷和牛大妈都如数给了他,但结婚的大喜日子,他不让牛大爷和牛大妈去,怕给他丢脸。

就是从这以后,牛大爷和牛大妈的身子骨儿开始走下坡路。没几年工夫,牛大爷先卧病在床,油条炸不成了。紧接着,牛大妈一个跟头栽在地上,送到医院抢救过来,落下半身瘫痪。家里两个病人,小牛不放心,只好请长假回家伺候。

大牛倒是也回家来看看,但主要目的还是要钱。牛大爷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牛大妈哆哆嗦嗦气得扯过盖在牛大爷身上油渍麻花的破棉袄说:“你看看这棉袄,多少年了都舍不得换新的,你爸爸辛辛苦苦炸油条赚钱容易吗?这又看病又住院的,哪一样不要钱?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我们没跟你要过一分钱就不错了!你还觍着脸伸手朝我们要钱?”此后,大牛再也没进这个家门。

牛大爷和牛大妈在病床上躺了五六年的样子,先后走了。牛大妈是后走的,看着小牛为了伺候他们老两口,连个对象都没找,心疼得很。但那时候,她的病很重了,说话言语不清。临咽气的时候,牛大妈指着牛大爷那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袄,张着嘴巴,大口喘着粗气,使劲儿想说什么,又怎么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小牛不知道什么意思。

将老人下葬之后很久,处理爹妈的东西,看见了父亲的这件破油棉袄,小牛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个动作,觉得怪怪的。他拿起棉袄,才发现很沉,抖搂了一下,里面哗哗响。他忍不住拆开了棉袄,棉花中间夹着的竟然是一张张十元钱的票子。那时候,十元钱就属于大票子了。据我们大院里知情的街坊说,老爷子足足给小牛留下了一百多张十元钱的大票子,也就是说有一千多元呢。那时候,我爸爸行政二十级,每月只拿七十元的工资。

这之后,小牛就离开了大院。谁也不知道他搬到了哪里。我再也没见到他们哥儿俩。

好多年过去了,往事突然复活,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听到台湾歌手张宇唱的一首老歌,名字叫作《蛋佬的棉袄》,非常动听。他唱的是一个卖鸡蛋的蛋佬,年轻时不理解母亲,披着母亲给他的一件破棉袄卖蛋度日,懂事后攒钱要让母亲富贵终老,但母亲已经去世了,却发现棉袄里母亲为他藏着的一根金条。“蛋佬恨自己没能回报,夜夜狂啸,成了午夜凄厉的调……他那件棉袄,四季都不肯脱掉。”唱得一往情深,让我鼻酸,禁不住想起牛大爷那件炸油条时穿的破油棉袄。 rnUawshF7gg1XhN6hr8m/sOQoljsm3COBLXiPVg07RnCJfJk22wwgH9VbQiD9O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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