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路和虹桥路的交叉路口处,车辆往复,在虹二小区这些老公房的对面,是一片名叫虹桥乐庭的新小区。萧树拖着行李箱跟在乔琪和他的朋友后面,萧树看着这个小区的配套设施和地段,他心中早已经打着退堂鼓了。
前一夜,萧树误打误撞地跟着乔琪到了荣府宴,他虽然对富二代群体奢靡的生活早有耳闻,但当知道这家餐厅人均要两千元的时候,他握筷子的手还是抖了抖。乔琪的几个朋友和萧树一样,都是从各个国家留学回来的,只有一个比大家都小几岁的男生正在准备雅思考试。一开始这些富二代讨论的话题都是女生和NBA,萧树只能听着,插不上话,直到乔琪正式和他的朋友们介绍了萧树,让这些人对广告行业产生了兴趣,萧树才勉强融入聊天之中。
乔琪所说的那个要出租房子的朋友姓顾,这个人其实不算是上海人,他的父母在温州做生意,20世纪90年代才搬到上海来。顾家搬来没多久,趁着政策宽松,小顾的父母就在上海买了几套房,在虹桥路的那套房本上就写了小顾的名字,算是父母给他的成年礼物。但是比起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生活,小顾还是更喜欢在加拿大自由自在的日子,这才想着把房子租出去。
这套虹桥乐庭的房子是个两室一厅的小户型,房子不大,但是装修很精致,小顾是学现代艺术的,所以家居格调颇带几分艺术家的气质。萧树没敢仔细看,想着等小顾报完价就直接找借口溜掉,谁料小顾非常耐心地介绍完整个屋子后,对萧树说:“你刚上班,肯定没多少钱。我呢,说实话,也不在乎那点租金,你就当帮我看房子吧,反正都是George的朋友,我对你也放心。”
萧树看了看乔琪,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不用付房租吗?”萧树再次确认了一遍。
小顾笑了笑,耸耸肩说:“房租能收几个钱?七千?八千?我一点概念都没有,这点钱还不够我买半件衣服的,算咯!”萧树虽说从小顾的话中读到几分有钱人的傲慢,但也着实为他给自己这么大的恩惠而受宠若惊。要说拿钱,他单月能出三千元已经是极限,何况七八千元,但分文不出更是欠了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今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偿还,眼下拒绝又像是完全不给对方面子,这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了。
就在萧树沉默的那几秒里,乔琪顶上话来,说:“你不是最近做了个潮牌吗?叫Scott给你做点广告设计,帮你想想推广方案呗,反正他也擅长这个。”乔琪这个台阶给得恰到好处,小顾顺口说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Scott,你帮我看看呗。”乔琪给萧树使了个眼神,萧树勉为其难地笑了两下,点头答应了。既然如此,萧树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先在这落脚,等工资发了再换地方就好了。
小顾还有事,交代完相关事宜,给了萧树钥匙,便下楼开车走了。乔琪说帮萧树收拾收拾,带他去吃个饭,萧树连忙说不用了。昨晚,萧树肚子里的豪餐还没彻底消化完,就又和这群富二代去KTV玩了一通宵,到此刻他实在困到不行。再说,就算要吃饭,也应该他请乔琪,但自己选的馆子乔琪怕是根本看不上。乔琪见萧树一脸憔悴,才想起昨晚两人都一夜没睡,再硬拉对方出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索性说:“那你收拾完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咱们电话联系,房子你还满意吧?”
“很满意,谢谢,其实我是觉得这房子有点太好了。”
“瞧你说的,你满意就行,房子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小顾。”
“真的谢谢,过两天我好好请你吃个饭。”
乔琪拍了拍萧树的肩膀,说:“没事,反正都在上海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乔琪大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萧树一眼,说:“走啦!”
乔琪走后,萧树才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回顾整个屋子,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路是不是有点太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妈在天上保佑他。他把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抬到卧室,生怕行李箱上的轱辘把发光的木地板刮花了。摆放好后,他便坐在铺好床单的床上,他仍有些不自在,又立即拿出手机订了一套新的床品,这才踏实下来。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便从行李箱里把衣服拿出来,打算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下午三点,萧树饿醒了,他看了看手机定位,自己住的小区正好离徐家汇不远,他打算找个地方随便吃点,顺道去逛逛书店买两本书。
大概是因为周末,徐家汇的美罗城内人山人海。萧树吃完饭,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发现大众书局在五楼,他打算直接乘直梯上去。电梯间里有四个人,一对情侣、一个姑娘和萧树,情侣如胶似漆、卿卿我我,姑娘却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电梯显示屏上数字的变化,萧树和他们保持了一点距离。
这姑娘五官小巧,眉宇之间却带着几分英气,莹白的肤质和灵动的眸子又衬得她多了几分娇美,这姑娘有着典型的南方女孩的长相。她松散的头发微卷着,米黄色的莫代尔长袖衫配一条牛仔裤,格外凸显身材。但不知为何,她浑身上下仿佛透着一种并不好惹的气息。萧树只多看了一眼,就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了,唯恐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很快,电梯来了,萧树跟着他们走了进去,接着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萧树注意到里面有个大叔正拿着一根点燃的烟。萧树微微皱眉,正想着这人怎么在电梯里抽烟,真没素质,结果那小姑娘先开了口,说:“哎,这电梯里不能抽烟,您不知道吗?”
大叔表情有点尴尬,立马把烟头捏着拿到身后,说了句:“不好意思”。
姑娘倒是没给什么面子,继续说:“嗬!那您就不好意思吧。”
这下大叔面子上更是挂不住了,直接把烟给掐灭了。
萧树见这小姑娘这样直言不讳,倒对她有了几分好感,没想到那姑娘和他在同一层下了电梯,先他一步走进了书店,那姑娘先到咖啡区点了杯咖啡,然后便到工具书区找起书来。姑娘像是习惯了在这里办公似的,她熟练地端着咖啡找到一处空座坐下,从包里拿出电脑开始工作。萧树没想太多,转身去了艺术图书区,书店中间长长的走廊就这样把两个人彻底隔开了。
买完书,萧树又朝姑娘坐的位置看了一眼,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杯咖啡,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有什么急事离开了。
萧树刚到家,打算躺在沙发上好好看看刚买的那本荒木经惟的摄影集,结果还没坐下,就听到隔壁传来“嗡嗡”的电钻声,声音此起彼伏,格外刺耳。萧树原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结果声音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萧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六点了,快过正常装修的时间了,于是他壮了壮胆,打算去找邻居评评理。
萧树站在邻居家门口好一会儿,犹豫了片刻,正准备敲门时,门却开了,紧接着一阵刺眼的光向他的眼睛射了过来,开门的人也被萧树吓了一跳,连退了两步。萧树紧闭着眼睛,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话还没说完,白光熄灭,他微微睁开眼睛,缓了缓,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他看到一个姑娘正拿着电钻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他,而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下午在美罗城见到的那个姑娘。萧树不禁在心中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是此刻,姑娘把头发扎在脑后,看起来干练了不少。
“你是谁啊?”姑娘疑惑地问道。
萧树还在为这份巧妙的缘分感到惊讶,说话都变得有些吞吞吐吐的:“我……我是住在你对门的租户,不好意思,那个电钻声音实在太吵了,而且现在……”萧树不经意地朝屋内看了看,里面黑乎乎一片,连灯都没开。
姑娘看了看手表,说:“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对门没有人住,我家投影屏掉下来了,我一个人不好量距离,刚刚左右打孔的位置又不对,所以才多打了几次。半小时后我同事要过来和我一起开视频会,所以我必须赶紧修好它。你要是觉得太吵了,劳驾你先到楼下散个步,我马上就弄完了。”
萧树指了指姑娘手上的电钻,问:“你自己弄啊?”
姑娘“嗯”了一声,好像并没有很想回答萧树的问题,继续说:“那个……你能让一让吗?我家电路跳闸了。”萧树“噢噢”两声赶紧让开,姑娘端着矮凳,打开手电筒,拉开电箱,用手电筒朝里面照了照,拨动了一下电闸,姑娘的屋内一下亮堂起来。姑娘跳下来,拿着矮凳进了门,“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萧树还真在楼下散了半小时的步,在这半小时里,他看见一个拎着LV包的女人和一个穿着Dior外套的男人挽着手走出了小区,还看到一个戴着头盔、骑着滑板车的小孩在小区里来回穿梭,还有个老太太牵着一只柴犬不快不慢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直到他看见两个年轻女孩,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包,另一个穿着蓝色短袖、戴着墨镜,两人焦急地走进了他住的那栋楼,萧树猜想这两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同事,想来那女孩在楼上应该搞得差不多了,萧树这才缓缓朝楼上走去。
那天夜里,萧树回想起来,觉得邻居这个姑娘有些面熟,但是之前在哪儿见过呢?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两天后,他看见对门门口放着一个快递,便忍不住偷偷看了一下她的名字,却看到收件人姓名一栏写的是“你敢多看我一眼吗”。萧树畅然一笑,一转头,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姑娘不就是前几天视频里那个泼油漆的女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