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斯坦还在为另一场令人铭记于心的首演而努力。他在秋天遇到了青年舞蹈家、芭蕾剧院舞团的独舞者杰罗姆·罗宾斯。在其编舞处女作中,罗宾斯设计了关于几个水兵兴高采烈地来到纽约休假的剧本,并说服自己的公司为其投资。这个想法颇具新意,需要一名能够驾驭爵士和蓝调音乐风格的作曲家。经过一番寻找,罗宾斯发现伯恩斯坦展现出了相应的音乐特性,于是找到了他。在罗宾斯的安排下,芭蕾剧院舞团委托伯恩斯坦作曲,但酬金只有可怜的300美元。
和罗宾斯协同工作颇具挑战。那个冬天的大部分时候罗宾斯都在四处奔波,而伯恩斯坦也很忙。但他喜欢现场合作带来的刺激,和罗宾斯还有另外一名舞者在录音棚里一起工作过几次——他们编舞,他来即兴创作。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创作,然后和科普兰一起通过双钢琴演奏,再将录音和乐谱的片段寄给罗宾斯。他写给罗宾斯的信保留下来了不少,从中可以看到他们一起工作的细节和精气神。
伯恩斯坦经常难以找到作曲的时间,不过他把《自由幻想》当成了重中之重。在1943年12月的一封信中,他建议加入一首流行风格的歌曲,并且是在舞台上演唱
,不过最终他们用的是《重要的东西》(Big Stuff)的录音——这是伯恩斯坦写的一首蓝调风格的歌曲,由他妹妹录制。伯恩斯坦发现自己写起钢琴独奏曲得心应手,通过这样一种富有特色的方式对爵士和蓝调予以表征,不过他担心在大都会歌剧院进行钢琴独奏,音效会打折扣。
罗宾斯敦促伯恩斯坦让音乐越简单越好,特别是节奏方面;作曲家抗议道,他就是这么做的,只是他显然想要能吸引人的节奏。他要罗宾斯在必要的地方增加小节或重复,不过也希望避免音乐变得无趣。
伯恩斯坦用音乐描述了特定的情节[这经常被称作“米奇摹写”(Mickey-Mousing),在动画配乐中常能听到],比如水兵们分食一条口香糖的场景。
在一个地方,伯恩斯坦建议,仅由两架钢琴和打击乐器完成配乐可能更好
,但罗宾斯显然想要一整个管弦乐队。伯恩斯坦用情感术语为自己的作品辩护,有一次向罗宾斯断言,《第二变奏曲》并不“忧郁”,而是“怪异、非常具有舞感、和声部分有一点酸楚、充满了抒情的爵士音乐性”
。
该芭蕾舞剧包括七个主要部分:“三水兵入场”“酒吧戏”“两女孩入场”“双人舞”“争夺戏”“三段变奏舞”(“加洛普”“华尔兹”和“丹松”)和“终章”。前三部分弥漫着爵士和拉丁的印记——类似在大型乐队演奏中听到的那种管乐器的区块编曲
,还有钢琴独奏、伦巴节奏,以及可以媲美爵士鼓的打击乐器效果。“两女孩入场”中的法国号短曲正像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雪赫拉莎德》的第二乐章中的一样。“双人舞”这部分伴随着动人的管乐器独奏配乐,受到蓝调的影响更多。“争夺戏”混合了爵士印记、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什卡》以及《雪赫拉莎德》的其他部分的影响,而“加洛普”和“华尔兹”是对这些欧洲舞蹈类型的新古典主义诠释——后一部分不乏蓝调的印记和新潮的附点节奏。“丹松”是伯恩斯坦最早受到拉丁影响的乐章之一,有可能是受到科普兰的古巴舞曲的影响,完成于1942年。(这支曲子的双钢琴版本的首演是由伯恩斯坦和科普兰一起完成的。)关于这部芭蕾舞剧最初的一些音乐想法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终章”。
《自由幻想》一炮而红。在战争期间以欢庆的美国水兵为主题本身就有票房保障,更不要说罗宾斯还出演了其中的一个角色,将交谊舞的舞步与芭蕾舞的矫健和艺术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些水兵个个自信洋溢,神气十足;尽管是结伴而来,然而当看到酒吧里没几个女性时又会彼此较劲,迫切地争夺她们的关注。在享受过对这些男性的支配权之后,这些女性离去了。伯恩斯坦通过指挥传递了自己对于音乐的理解,并且掌控着速度的快慢。经纪人索尔·胡洛克不得不将演出季延长了两个星期,其间剧场中挤满了只有站立之地的观众。之后,这个作品开始巡演。伯恩斯坦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将自己的创作延伸到了舞蹈世界。
将《自由幻想》改编为音乐剧的想法是由奥利佛·史密斯(Oliver Smith)提出的——这是一名戏剧设计师,同时参与了这部芭蕾舞剧和《锦城春色》的工作;史密斯和保罗·费盖伊(Paul Feigay)一起制作了音乐剧。
伯恩斯坦坚持要带贝蒂·科姆登和阿道夫·格林加入这个项目,为其创作歌词和剧本——后者指的是演出还需要的部分,包括对白和舞台指令。1944年的下半年,他们在一起工作,地点包括6月份曼哈顿的一家医院,因为伯恩斯坦和格林分别在这里动了小手术;还有8月份的南加州,因为罗宾斯和伯恩斯坦正在这里进行《自由幻想》的巡演。他们精心设计了服务于情节和人物塑造的歌曲和舞蹈序列——这也是百老汇音乐剧开拓进取的创作人最新的目标,正如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dgers)和奥斯卡·哈默斯坦二世(Oscar Hammerstein)在《俄克拉荷马!》(
Oklahoma
!,1943)中绝妙展现的那样。与《俄克拉荷马!》相比,罗宾斯设计了更多的舞蹈片段。
堪萨斯城市芭蕾舞团于2013年10月制作的《自由幻想》。三位水兵争夺仅有的两位女性。
《锦城春色》的演职人员中包括三对男女,其中女性角色更引人入胜,对剧情的影响也更大。另一个关键人物是导演乔治·阿博特(George Abbott)——他与罗杰斯和哈特一起奉献出不少成功的演出,对20世纪30年代末音乐喜剧的发展至关重要。
阿博特的加入帮助史密斯和费盖伊为项目筹措到了必要的资金——大多数来自米高梅公司(MGM)。阿博特在这些年轻的合作者面前扮演着“灰衣主教”的角色,删减掉了那些他认为放慢了叙事进程的对白、歌曲和舞蹈部分。
伯恩斯坦创作的配乐超过90分钟,按照百老汇的标准来看,其中有一些片段过于复杂或不甚和谐;不过,正如在《自由幻想》中一样,音乐剧中对于爵士、蓝调和其他民间风格的使用叹为观止。他虽然没为《锦城春色》写出什么脍炙人口的歌曲,但每一首都恰如其分地烘托了戏剧场景。伯恩斯坦享受着自己与科姆登和格林的合作。当《失控》(Carried Away)行不通的时候,他们俩建议伯恩斯坦不妨降一下调。这一变化,加上他们俩强有力的嗓音(科姆登和格林分别在舞台上扮演克莱尔和奥兹),将《失控》打造得极为出彩。这首曲子连同其他一些歌(例如《上我这儿来》)展现出伯恩斯坦创作喜剧音符的天赋——后一首歌是由希尔德加德·埃斯特黑齐(Hildegard Esterhazy)这一妖媚的出租车司机角色演唱的,其中包括布吉乌吉(boogie-woogie)和蓝调音程。由南希·沃克(Nancy Walker)扮演的希尔德加德还演唱了《我也会做饭》(I Can Cook,Too)——这首歌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标准蓝调音乐那种双重含义(包括做饭和性暗示),俏皮而不失欢愉,又配上了蓝调风情的曲调。《纽约,纽约》(New York,New York)展示了伯恩斯坦作品的复杂性,这包括开篇的嘹亮短曲中刺耳、不和谐的和弦,以及对于卡农的使用。还有一些沉思性的歌曲,包括《孤独城镇》(Lonely Town)这样可爱的民谣,以及《别的某个时候》(Some Other Time)——在这首歌中,创作者让剧中人物以一种凄楚的方式为他们共度的二十四小时收场,让他们意识到只能等到以后再去进一步探索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这也是一个处在战争中的国家面临的沉重现实。
伯恩斯坦自己写了舞蹈音乐,而这项工作在百老汇通常是由舞蹈编排者来做的。罗宾斯也将《自由幻想》中那种颇受欢迎的情感带到了音乐剧中。“艾薇·史密斯”(Ivy Smith)这个角色是由芭蕾剧院舞团的大里索诺(Sono Osato)扮演的,她之前曾有过百老汇的经历。
罗宾斯在“特斯泰尔斯小姐的展示”“孤独城镇:双人舞”和其他一些舞蹈中利用了她在古典舞方面的素养。舞蹈的编排中有一些妙趣横生的瞬间,不过没人会错将《锦城春色》中的舞蹈与传统的百老汇踢踏舞等同。和《自由幻想》中一样,伯恩斯坦的舞蹈音乐绝妙地融合了古典和民间风格,我们如今一听选自《锦城春色》的“三个舞蹈片段”,就能够很容易地赏析到这一点——这也是伯恩斯坦在音乐会上的管弦乐组曲。此外,伯恩斯坦和其他四位编曲家一起负责演出的编曲。
《锦城春色》于1944年12月28日开演,轰动一时,好评如潮。刘易斯·尼克尔斯(Lewis Nichols)在《纽约时报》上对各个方面都称赞有加,并且指出了该剧在融合上的匠心独运:“《锦城春色》完美地诠释了将各种体面的艺术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能为剧场带来什么。”
这部剧共上演了462场,放在今天并不算长,不过当其在1946年2月停演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这部剧存在的核心价值也就不在了。1971年,这部剧在百老汇的第一次复排惨淡收场,不过之后的几次复排要更成功一些,比方说2014年开始的这一次共上演了368场。
原版音乐剧在许多方面都具有开创性,特别是在种族问题上:除了大里索诺领衔出演,剧中还有一个由白人和非裔美国人共同组成的合唱团手拉着手出场,并且还有埃弗里特·李(Everett Lee)这位非裔美国人担当乐池指挥。对于伯恩斯坦而言,《锦城春色》是一次个人的成功,并且利润丰厚。不过,在波士顿试演期间,他与库赛维斯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虽然库赛维斯基很喜欢这部剧,但是痛斥自己的门生不该在大众娱乐上浪费自己的天赋。伯恩斯坦此后几乎再没有参与过百老汇的工作,一直到1951年导师去世之后。
除了为《锦城春色》创作,在1944年的下半年,伯恩斯坦还在《自由幻想》的巡演中担任指挥,并客座指挥了不少管弦乐团,还在政治活动中亮相。他公开支持一些左翼团体,这也使得他在联邦调查局的档案持续增长。
他经常接受媒体采访,甚至出现在广播游戏节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