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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一日正赶上凉州城的集市,四街八巷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府堂外不但有唱贤孝的、踩高跷的、耍把式的、舞龙舞狮的,还有做各种生意的小商小贩……

唱贤孝的瞎仙面前围了不少人。那瞎仙弹着三弦子,声情并茂地唱着:

一山的松柏树一山的花,

花笑松柏树不如它,

有朝一曰遭霜杀,

只见松柏不见花。

……

周围一片叫好声,真正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凉州贤孝故事到哪里都颇受大家的欢迎,而这个人称“吴瞎仙”的就是凉州城里最受人们欢迎的人物。他虽然被称“瞎子”,实则眼睛是看得见的,贤孝唱得好,卜卦算命也有一手。张太守喜欢听贤孝弹唱,时常把他招进府中专门为他唱曲解闷。

不是每一个会唱贤孝的瞎子都能叫“瞎仙”!这吴家早前也是诗礼之家,后来家道衰落逐渐淡出仕途,到吴瞎仙这一代更是混迹江湖市井之间,终日以替人写书信、问卜打卦为生,又因为识文断字、喜欢浸淫易经方术,便也是闻名十里八乡的能人,故而人们忽略了他的大名,都称他“瞎仙”。而现在,趁着围观听众的喝彩叫好,吴瞎仙更是把怀里那个三弦子弹得行云流水般欢畅:

……

一嘴的舌头一嘴的牙,

牙笑舌头不如它,

有朝一日人老了,

一嘴的舌头不见牙。

……

董天伦到达太守府的时候,整条街街面上已经人流如潮、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董天伦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下狐疑:张鼎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怎么有这么多人围着府衙,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管家一听赶紧叫随从兵士到前面吆喝开路,然后凑到车前说:老爷不必担心,都是些听曲看热闹的草民。看这情形,张鼎是下足了功夫要讨好拉拢老爷。老爷安心赴宴即可,何况咱们也是有备而来,都护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老爷,你说是吧?

董天伦冷哼一声:谅他张鼎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着朝管家一招手,管家立刻附耳过去,董天伦压低声音:安排两个手脚利索的悄悄候在太守府外,万一有什么动静,立刻回都护府调兵。

管家诡异地一笑:老爷高明!我这就安排。

董天伦抬眼看向太守府的大门,朱漆大门上方悬着“西凉太守府”的匾额,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青砖红瓦的府邸与太阳的光华交相辉映,显得格外有气势。董天伦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脸的不屑:张鼎,暂且让你多快活几天。

守门的兵士早已通报进去,张鼎亲自迎出府门。

这倒让董天伦感到很是意外,张鼎拱手笑道:董都护,老夫等你多时了。

董天伦正要跪下行礼,张鼎赶忙伸手将他扶住: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今日宴请的都是自己人,董都护快随老夫进去吧。

董天伦见张鼎如此客气,心里疑惑,脸上却装得诚惶诚恐:承蒙大人亲自迎接,这让卑职如何当得起啊!

张鼎哈哈一笑:董都护就不要客气了。说着牵了董天伦的手,一同走进内堂。堂内等候的众人见张太守偕了董都护进来,纷纷起身迎接行礼。董天伦带着手下两位亲信将军来赴宴,当着一府众文武面,即使再志得意满也不好太嚣张。于是,董天伦将张鼎让与堂上主位,躬身便拜。

张鼎见董天伦此举,笑吟吟地起身相扶:董将军,你日夜操练兵马、保我西凉府官民,劳苦功高,该是老夫代这一城百姓谢你才是。

董天伦马上跪下拱手:太守大人折杀卑职了,保百姓安享太平是卑职的职责所在,万万不敢居功!

董天伦说着就要叩头,又被张鼎拦住了:董将军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董天伦站起来,心中暗骂:这老匹夫今日这般礼贤下士,不知又打的什么算盘?且待我试上一试。董天伦落座后左右看了看问道:太守大人,听说洛阳来了两个奸细,他们在哪里?能否让卑职一见呀?

张鼎笑着说:董将军的消息好灵通嘛!我是抓住了两个奸细,他们在耳房里绑着呢,老夫引你去。你是咱西凉府的都护,你再审审,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董天伦故作惊疑道:大人怎么肯定来人就一定是奸细呢?何况自洛阳来,别是朝廷来使吧?

张鼎呵呵笑言:董将军有所不知啊。一来此人并无持节文疏,二来看着年纪不大却狂妄至极,在我府门口竟叫喊让本太守亲自迎接,还打伤了守门小厮。你说,本太守该不该将他抓起来细细审问?

董天伦暗道:原来如此!这哪里是什么奸细?看来是人家辱骂了堂堂太守,这张鼎恼羞成怒了啊!却不知是何方神圣竟与我这般投缘?按下心头窃喜抬眼向张鼎说:还有这等事?那卑职是必得去会会那狂徒不可了。

好好好!张鼎连声道:我这就引董将军前去。

董天伦看了一眼侧座的太守府刘主簿,笑着说:太守大人,让刘主簿带我和两位将军去就可以了。

张鼎望了刘主簿一眼:也好。刘主簿,你带董将军他们去,一定让那个小子说出点东西来!董天伦哈哈哈笑着,朝两位将军和管家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就跟着刘主簿出了正厅往耳房走去。

耳房里的柱子上绑着马腾和仆人安图,见有人进来,马腾大声叱骂:张鼎老儿,我马腾犯什么法了?你不问青红皂白滥用私刑,还把老子绑在这里?

董天伦一眼看去,柱子上分开绑缚着两名男子,此刻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看不清楚长相,但听声音貌似年龄不大,身上有明显被鞭打的伤痕,遂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来我西凉府可有引荐?听口音并非本地人士。

马腾抬头露出脸来大声斥责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援之子马腾是也!要杀要剐你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董天伦大吃一惊:什么?马援之子?可是那大名鼎鼎的“伏波将军马援”?

马腾冷哼一声:总算还有没瞎了眼的!

旁边伤痕累累的安图也跟着叫骂起来:你们这帮瞎了眼的杀才,竟敢打了我家少将军,可怜我家老将军早早地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不然看谁敢动他公子一根汗毛?老将军啊,您如果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少将军脱离此难啊……安图边骂边号,浑然忘了自己也已经被打得皮幵肉绽。

董天伦吃惊之余,望了一眼刘主簿和两位将军,其中一位将军点点头:都护大人,他的的确确是马援将军之子马腾,早年间我曾在马家军效力,见过他父亲马援将军,他和马将军简直一模一样。

董天伦得到确认后,有意结交马腾,走近前抱拳道:哎呀呀,原来是马小将军啊!真是失敬失敬,令尊伏波将军一生武功盖世,在下仰慕已久只无缘得见。今日小将军来我西凉府,真是我等三生有幸啊!西凉府都护董天伦这厢有礼了!

马腾冷笑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世来历,就该给我松绑!让我去找那太守张鼎说道说道。

董天伦一步跨到马腾面前亲自动手为其解绑,马腾因被捆绑多时并遭鞭打,甫一解脱带了几分踉跑,董天伦赶忙搀扶,而另一边的安图则更加狼狠。

马腾余怒未消,夺门而出,董天伦示意手下一将军追上前去为其引路,前者径直奔向宴会堂。堂内众人正喝茶听曲儿好不惬意,猛一下被闯进来的年轻人扰了气氛,只见这马腾虽形容落魄,却一身杀气,矗立于堂下怒目而视。有人喝问:大胆!何人如此放肆?

马腾冷笑一声,盯着上座的张鼎怒道:张鼎老匹夫,枉你为这西凉府太守,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余虽不才,祖上乃是功勋世家,伏波将军上讳马援正是家父。今日遭你如此对待真乃奇耻大辱,便舍了这一身剐也要与你理论三分。堂上诸位且于我做个见证,让我打死这老匹夫以雪今日之耻!说话间就要冲上前去。

众人先是被马腾自报家门惊到愣神,谁不知道那声名显赫的马家是河东望族,祖上追随帝王建立基业颇有威望,直到马援获封伏波将军,家族势力如日中天。无奈正当锦绣生活刚刚开始,马援奉命出征平羌却战死沙场,受先帝陛下追封赐谥号忠肃公,一门俱荣。没想到马援的幼子业已长大成人,如今就像一尊怒目金刚站在堂下,虽衣衫褴褛却难掩英姿挺拔,果然是将门虎子啊。

虽然如此,大家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将军撸袖发狠要向太守行凶,遂急忙纷纷起身相阻,抱胳膊的抱胳膊、拦腰的拦腰,好言好语相劝,这才将马腾安抚下来。

董天伦在一边冷眼旁观,更觉得马腾少年意气,难得又不与张鼎亲近,越发起了结交之心。于是,他看准时机打了一个哈哈:哎呀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少将军少安毋躁,可否听董某一言?

马腾倨傲地睨了一眼董天伦,不置可否。

董天伦继续道:伏波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可叹老天无眼,将军英年早逝,令我等无缘拜会。谁承想今日少将军能来我凉州,自当是奉为上宾的。只是一场误会让少将军受了委屈,着实不该呀!不如请少将军卖董某一个薄面,今日就此作罢,让我等置酒赔罪,如何?

马腾稍作思考,向董天伦抱拳道:既是都护大人调解,小可遵命便是。董天伦望向张鼎:太守大人以为如何?

此时的张鼎却是一脸尴尬:董将军所言甚是,的确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夫罪在不查,马小将军原谅则个!

马腾草草回礼,显然是对张鼎有了芥蒂,看得董天伦暗喜不已。一番客套后重新落座,女侍们已经端酒肉上案,推杯换盏间马腾与董天伦相谈甚欢,答应了董天伦宴后随其暂住都护府的邀请。

席散兴尽,看着马腾与董天伦二人携手归去的身影,张鼎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7DGmnHcgJvLpRRIl7kA6TV90/WL/9TXnUmsYM8Hf1QPZCuK+z1AAUkCF2hR/4I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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